“还想怎样?像这样的小偷,在我们西域是要剁手指的。”
“不要……琉璃姐姐救我……”香香闻言吓得整个身子不停的颤抖。
我也不由得一惊,转脸对古丽道:“我是不会让你碰她的。当时在场的又无外人,只有你的这两个下人,她们是你的人,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怎么能让人信服?”
“那好啊,既然琉璃姑娘不信我,就让可敦来处置好了。”
“请便——”我口上虽是这般说,心里却是没底,可敦怕是比古丽更难对付的。
“自己的下人偷了东西,居然还如此坦护。这要换作是我,早羞死了,还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先结果了她。也难怪,莫非这对你们汉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人人都有这习惯不成?”
我见她如此欺人,便气急还口道:“从未听说我们汉人有这种习惯的。偷抢掠夺,倒好像是你们突厥人的喜好吧?所以才会如此去想别人。”
“大胆——”
随着一声怒喝,我一愣回头。可敦已是满脸怒气的踱上前,身后负着手的颉利也是面色不豫。更让我惊诧的是,这话是从可敦口中说出,她竟然也会讲汉语,就此,很快可敦就给了我答案。
“奇怪我为什么会讲汉语是么?告诉你,在我们突厥会讲汉语,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十人里至少有五人会讲。对了,刚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的口气里森寒。
我自知失言,即有万般理由,此刻也硬气不得,顺势跪下,道:“奴家刚刚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奴家知错了,请可敦恕罪。”
“只怕说的是心里话吧?”
“不,不是……”我声音极低。
可敦正欲再开口,忽听颉利生冷打断:“
115、 柔情葬尽昨日花 。。。
够了,不过是一枚头簪,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不散了去?”言毕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便拂袖而去。
我暗咬牙关,心里像塞了块石头般堵得慌,虽说此事不了了之,可这污辱却是受了。却也无法,在人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我扶着香香刚起身,便听可敦嘲讽的说了句:“可汗说的是,只不过是枚头簪而已,古丽,你就当丢了又如何?”
“是——”随着古丽应了一声,便听“叭”的一声,那枚玛瑙花簪已是丢到了我的足下,立即碎了去。
我立时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般,脸上火辣,强压下心头的委屈,扶起香香往庭帐走去。
……
西域的冬天冷得出奇,风吹在脸上似刀刮一般。我更是深居简出,还好突厥人不像汉人那般讲究礼数,不必时时请安问好的。香香从那次以后,也不出门了,只乖乖的与我待在房里做女红。这样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年底。
“外面这几日好似很忙碌呢。”我倚在炕柜边,听着帐外来回穿梭的脚步声。
阿依打开火炉,往里加了两块木炭,笑着道:“再过几日就是我们突厥人的古尔邦节了,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也是最热闹的时候。要杀牛宰羊的祭祀,还要载歌载舞的庆祝,要热闹半个月之久呢。所以,现在就得着手准备了。”
香香停下手中女红,抬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看着我道:“那不是和我们的过年一样么?”
我将温热的茶碗捧在手里取暖,静笑的看着她:“累了,就歇会儿吧。”随轻叹口气:“可不是,快过年了呢。”想起爹娘,这一年不知要在哪儿过呢,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要饱受这颠沛流离之苦。心下一阵酸然,眼里已涌上雾气,做势低下头去吃茶加以掩饰。
随着帐外一声轻唤,一使女掀帘进门,向我俯了俯身,便与阿依低语了几句。阿依遂转过身对我道:“小姐,可敦让您过去。”
我稍一沉吟,猜不出她找自己何事,不过看她以往对自己的态度,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却又推不得,无论怎样都要去一趟的。起身看见香香担忧的神色,安慰的笑了笑,任阿依为自己披上红羽外氅,便随那使女出门。
天色阴沉,灰蒙蒙的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北风如刀一样刮在脸上又涩又疼。我瑟缩了一下,将氅衣的帽子罩在头上,却仍是不胜冰寒。
进了可敦的大帐,一炉炭火正旺,帐内温暖如春。可敦一身猩红艳袍坐在一侧,中间挨着她的则是位年长些的汉人女子,也是华服裹身,满头金饰宝石衬托着,虽已半老徐娘的年纪,却仍风韵尚存。
我看向另一侧,与头戴皮帽身着貂领缎袍的男子那如鹰似豹般摄人心魄的目光稍一碰触,我心下突的一凛,忙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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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避过,上前福礼。
“这就是可汗带回的妹子?果是一副可人相,难怪鲁门一眼就看中了。”中间的汉人女子抿嘴说着:“来,别怕,你也过来坐下罢。”
我正听得云里雾里,可敦傲慢的向中间女子一扬下巴,道:“这是义成公主,不用我再作介绍了吧?”
义成公主我自是晓得,是隋朝送来和亲的宗室女,先嫁与启民可汗为可敦,后又按突厥父死嫁子的传统,先后做了的始毕可汗和处罗可汗的可敦,那么按此说,现在也应该是颉利可汗的可敦才是。可眼下明明是这个阿瓦罕是颉利的可敦啊,越想越乱,这突厥的规矩还真是违背道礼伦常。
“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件好事要说与你。”阿瓦罕翘着长长的指甲,吃了口奶茶,睨了眼义成身边肃严的男子道:“这位是本可敦的弟弟鲁门,是我们突厥的夹毕特勤——大将军,他看上你了,想娶你为妻。琉璃姑娘,这算不算好事?”
我舌挢不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义成公主笑道:“鲁门健壮英勇,是条硬汉子,这琉璃姑娘看着也端庄娴静,倒是般配得很。我这就作主给你们订下了,到时再禀可汗一声,选个日子就给你们把亲成了。”
这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要嫁人了?我也顾不上太多,急声道:“此事不妥,恕小女子实难应允。”话一出,面前几人都是脸色一变,义成公主面露不解,茫然顾盼。
鲁门抿着唇,翘着两撇小髭须,死死盯着我,简直一副要把我生剥活吞的架势。阿瓦罕也是怫然作色:“怎么?本可敦的弟弟,我突厥的大将军还配不上你一个倡门女子?”语气极尽傲慢与蔑视。
我略一提裙盈盈跪了,缓声道:“正因为小女子出身青楼,身分低贱,所以才不敢高攀将军。”
我话音刚落,鲁门遽然起身,冷硬的说:“我不再乎这个。”说的竟也是汉语。
我一愣,一时倒接不上话了,只听义成公主喘了口重气:“既然鲁门将军不嫌弃,琉璃姑娘也是你的命好,就不要再多言了。以后好好的服侍将军就是了。”
“承蒙可敦和将军错爱,只因数年前的战乱,家人流离失散。小女子寻不到音信是不会罢休的,所以在这西域想必也是呆不久的。何况寻不到家人,小女子实无心想这些的。”我急欲回绝。
“是吗?这个好办,想我突厥多的是兵士,铁骑,想要寻个人自是不难。”阿瓦罕刚说完,鲁门一挺胸膛,抢言道:“这事包在我身上。”
“这回你还有何不放心的?天下之大,你一人势单力薄,要寻到家人何年何月?只怕是要把你自己白白的耽搁了。如今有鲁门将军助你,你不就寻亲有望了?”
“这……只是……当年家父已为小女子订下一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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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如今未得消息,怎可自作主张失信毁婚,再作他嫁?还请可敦和将军能够体谅。”被逼无奈,我不得不顺口编来以解燃眉之急。
“短短几载,中原江山已换了君主,你不也已沦落倡门?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又怎知对方没变?说句不中听的,即使他还活在世上,你又怎知人家没娶?何况,我们汉人最注重礼仪廉耻,他就是真的没娶,你现今这身份,人家还能要你?俗语讲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琉璃姑娘可要思虑好了。”
义成公主一翻至情至理的话,正让我无从反驳,阿瓦汗猛的一拂衣袖,满脸怒容:“少与她废话,我看她明明是借口拖词,只怕是眼高于顶,瞄着我们可汗呢。你给我记好了,只要有本可敦在,你就休要再做这个美梦了。”言罢又阴鸷一笑:“与你讲这些个实是抬举了你,我堂堂突厥大将军,别说娶了,想要玩个女人还不是信手拈来,更何况你这么个青楼的下贱坯子。”
气愤和恐惧登时让我呼吸不畅,真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口,看了眼端坐的鲁门,他横眉倒竖,目光阴沉凶狠,直让我身上起栗。随着一抹光亮射入,帐门被打开,一阵呼呼的冷风立时灌进帐内。我转过有些青白的脸,心里稍稍松了些。
颉利沉着脸,一身黑貂氅衣,更显轩昂伟岸。他冷冷的睃了几人一眼,道:“在说什么事吗?怎么不说了?”然后踱到帐中,在义成公主和阿瓦罕让开的交椅上坐下,轻睨我一眼:“好好的,跪着做什么?”
我这才起身,鲁门也跪下一拜后退到了一侧。义成公主和声说:“听说可汗带回个妹子,一听说是汉人,我就觉得亲,就过来瞧一眼。也顺便做回月老。”
“月老?”颉利微微侧头,现出疑惑。
可敦接过话头道:“是鲁门看上了琉璃,求着我来撮和。我一想,一个是可汗的妹子,一个是可敦的弟弟,此亲倒也合适……”
我心里噗噗直跳,生怕他也赞同,我可就真的无法可施,无路可退了。看着颉利面色平静的接过使女递上的奶茶啜了一口后放到食案上,才开口坚决的说了句:“不行——”我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义成公主和鲁门都是一怔,愣愣的看着颉利。阿瓦罕脱口问道:“为什么?”
颉利将身子散散的向椅上一靠:“本汗说不行就不行,没有为什么。”语调平稳却霸道,“何况琉璃也不愿意。”
阿瓦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怕是可汗不愿意吧?”
颉利褐色的眼眸忽的闪出寒冷锐利的光芒,直投向阿瓦罕。阿瓦罕也不甘示弱,用突厥语说了句什么,从她愤愤表情和口气,便可断定出言不善了。
颉利也回了句,神情冷傲,语气却不急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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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目光不时的向我扫来,我料是在说我。可却只能尴尬的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劝也不是。
义成公主一脸诧异,鲁门则只垂头咬牙不语。
我正敛着眼眸,暗自揪着裙摆。阿瓦罕噌的冲到我面前,惊得我连连倒退。怔怔的看着她美艳面孔,因愤怒而变得紫涨。转而忽的一笑,指了指颉利问我:“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我迷茫的看了眼颉利,他眼里竟闪过一丝紧张。
阿瓦罕仰头哈哈一笑:“他说他喜欢你,他要娶你。你满意了?”
我迎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眉尖渐渐蹙结。
颉利两步上前,扯起我的手边走边说:“别听她的,她疯了。”直走到门处,一脚踢开帐门,大步出了帐。
我由他牵扯着,听见身后阿瓦罕狂妄的声音:“你才疯了,你想娶她,你休想……我会亲手杀了她……”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落在我的头上,衣领里,狂风撩起我的氅衣,让我一阵阵颤抖。
他拉着我直到进了帐,才转过身,轻掸去我头上的雪花,又伸过手拭我眼睫上已化了的雪水。
我吁了口气,抬手轻挡了挡他的手,冷凝的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他表情微微一滞:“是真的又如何?你不愿,本汗断不会勉强你。直到真正得到你的心为止。”
“我的心早就死了,可汗就不用再枉费心思了。”我说着淡定的坐下去脱鞋子,心里却复杂难平,这样的窘境,我还怎么待下去?
他霎那的愣神后,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霁颜大笑:“你不必自作多情,本汗说过会把你当妹子。刚才若不那样说,这门亲事不就定下了?你难道还真要嫁了鲁门不成?”他说完两脚互踩了一下足跟,自将靴子甩了去,自案边盘腿而坐,对阿依吩咐道:“去,马上备饭备酒,本汗今日要与琉璃痛饮几杯。”
看着他狂荡不羁的样子,我越发糊涂了。如果真的是这样,自然最好。可如果只因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而说慌安慰我,那他就实是太精明了些。我在他面前怕是再也没有秘密可言。当初只我无心一句话,他便窥破我有不可告人的事。随后就下令连夜起程离开赤县。这样的人实是危险呢,如若他真心待我则罢,不然,我想要跑出他的手掌心,只怕是比登天还难。我想着已是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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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一波未息一波起 。。。
瑟瑟寒风在帐外鼓动吟鸣,发出一阵阵近似呜咽的声响。我换上阿依备好的新装,青莲色紧身窄袖衣,外罩妃红色对襟白羽领短胯袄,□是同色及膝袍裙。又把秀发盘成了半翻髻,簪上两支玛璃梅花钗,看着镜中自己粉嫩的脸颊,被白色鸟羽领衬托得极尽娇俏可爱。
阿依和香香也换上了酡红色遍刺小葵花的艳丽宫装,在一旁对镜梳妆着。香香转脸看到我,眼睛一亮:“琉璃姐姐穿上胡服更好看呢。”
我抿嘴一笑,唤她过来,将颉利给我拿来的翡翠金簪给她簪上,又用胭脂水粉为她化飞霞妆。今日是突厥的席尼吉勒,与我们的新年相似,自是要装扮得喜庆些。
正用石黛为她描绘蛾眉,忽闻帐外一阵喧嚣,阿依兴奋着道:“小姐,我们快些。祭礼已过了,一会儿就该开始比赛了。”
我“嗯”了声,给香香的唇上涂好小红春,看着焕然一新的她,笑道:“好了,香香妆扮起来,也很好看的。”
香香捧过铜镜,来回转着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开颜一笑:“这……还是我吗?”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啊?快些起来,我们这就走了呢。”阿依说着为我披上青莲色狐领袍氅。
香香俏皮一笑,放下铜镜顺手拾起案上比拳头还大的梨子咬了一口。
我刚穿上皮靴,便听外面传来震天憾地的呼声。阿依说这是可汗和可敦出来了,众人在参拜见礼。
等我们三人赶到王庭前,若大的空地两边已是人头攒动,挤挤挨挨的都是些宫人仆从。阿依拉着我挤过人群,前面都是列队而立的众兵士。中间正前方是一座新搭起的观台,颉利头戴白色镶祖母绿貂帽,身着淡绯色狐裘端坐中间。一边是盛装的可敦和义成公主。另一侧则是些亲王大臣。
本来颉利一早就派人来唤我的,被我婉言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