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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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字谶-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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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对段志玄一点头,二人便一同离开。
次日又赶了多半日的路程,日头已近偏西,才见马邑守将屈突通前来迎接圣驾。一路上李世民都是阴着脸,只策马行了一个多时辰便坐进了车辇。害得众将士皆是肃穆默然而行,不敢多出一言。
长孙无忌一路都是面白无色,精神不济,只是紧抿着青紫的嘴唇。我不禁暗自担心,可众目睽睽也不好多问,果然刚到了马邑兵营,他便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众人登时一片忙乱。
我也惊了一跳,看着昏迷不醒的长孙无忌被兵士抬进房内,又去宣了军医。我只躲在众人身后,看着兵士忙碌着,李世民端坐在房中的交椅上,眉头锁起。李世勣和李靖、张公谨等几名将士面色忧虑的守在左右。
见军医说是染了风寒,又开了药来。众人便都放了心,都劝李世民回房歇息。他微一沉吟点头道:“你们也别都在这儿守着了,留下一、两个人就行了。”
“我留下吧。”我上前一步,“侍候病人还是女人细心些,你们男人做不来的。”
李世民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言,一起身出房。我见状忙闪到边上,远远的让出路来。
“行了,那就辛苦沈小姐了。赶了一天的路,大家也都回去歇着吧。”李勣遣退众人,只与段志玄留了下来。
我点点头接过兵士端来的开水,到榻边偏身坐下,长孙无忌脸色红彤彤的昏睡着。想必是昨夜受了凉,倒也怪我了,要不是我占了他的帐房,也不至于此的。舀起一匙吹了吹送到他唇边,他才惺松的睁了睁眼,微微启口饮了。
服侍着长孙无忌用过,又吃了些粥。天已完全黑定了,掌上烛火,那边晚饭早已送了过来。看着长孙无忌已安贴的睡着了,我才觉一阵疲累。
“快过来用饭吧,天凉,趁热吃。”见段志玄唤我,拖起酸软的腿移到案边。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没有胃口,此时,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辛苦沈小姐了。”李勣口气谦恭。
我无言一笑,刚拾起箸便见李世民一身天青色绣金龙锦袍闪进门,正欲起身,他只一抬手:“罢了,快用饭吧。长孙无忌睡了?”
“是,用了些粥,刚刚睡下。军医也来看过了,说服两副药,养息两天就没事了。”听李勣说完,李世民只“嗯”了一声,便径自向榻边走去。
我们三人便也不再多言,只低头默默的用着饭,屋内一时清静起来,只听见偶尔碗筷相碰之声。我拣起几粒米饭刚送到唇边,便听长孙无忌模糊的梦呓起来,断续着唤着什么,仔细一听,却是“清梨”。
我心里倏的一跳,筷上的米粒也掉到了桌上。段志玄一怔,抬头看向我。李勣也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呷了块牛肉吃了。
我红着 
 121、 昨夜昔庭歌舞歇 。。。 
 
 
脸也佯装没听见,低下头继续吃起来。可那边长孙无忌却没有住口的意思,而是唤得越来越清晰。
我再也坐不住,放下竹箸,快步奔到榻边,见李世民垂目拧眉,逐渐将森森的目光落到我脸上。我一凛,呐呐的指了指长孙无忌,嗫嚅着解释:“他……他烧糊涂了,在……在说胡话。”
“嗯,朕听到了。”李世民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淡淡。
那边长孙无忌又清晰道:“清梨去哪里……清梨别走……”我愣了愣,忙绕到床榻另一侧,轻晃了晃他的的肩,想把他摇醒,“大人,醒醒,大人……”
“他病了,你叫他做什么?”李世民口气仍旧平静,跟着又问了句:“你心虚什么?”
我陡然抬头,胡乱解释说:“我……没有心虚,只是,看他睡得不安稳。”
“沈清梨,你就别在那儿添乱了。也忙活半天了。先回房睡吧,这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呃……哦……是”见段志玄及时的为我解围,忙一迭连声的应了,借机一福礼退了出来。
回了安排好的寝房,顺手掩好门,心还在噗噗跳着。也不掌灯,抚了抚发烫的面颊,一头栽到床榻上,紧紧攥着衾被,越想越乱,越想越烦躁。这回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已不清不白的也就算了,还要扯上长孙无忌。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终是不胜疲倦,昏昏睡了过去。





122

122、 归我来兮路渺茫 。。。 
 
 
醒来时天已大亮,日光映在窗棂上,室内一片暖洋。舒展了有些僵僵的身子,简单洗漱后便直接去看长孙无忌。
推开木格门,房内静悄悄的,段志玄伏在案上睡得正酣。榻上长孙无忌也睡得平稳,脸也不那么红了,虽略显苍白了些,可看样子热已退了。
走到案边,轻碰了碰段志玄的手臂,轻声道:“段大哥,回房睡吧。”
他抬头,揉揉醒忪睡眼,打着哈欠点点头:“他,长孙大人没事了吧?”
“嗯,看样子好些了,你就放心去睡吧。”
他起身大大的抻了个懒腰,才迷糊着出门,却差点与前来送药的兵士撞上。
“哎哟,将军,小心着些。”那兵士一闪,药汁已溅了出来。
我忙上前接了过来,对那兵士道:“再打些热水来。”回身见长孙无忌已醒了,正含笑看我。也不多言,上前将碗放到几上,扶他坐了起来,又把布巾用热水润湿给他擦了擦脸,取来盐水漱口后,才拿过药碗坐在榻边用汤匙搅着吹凉。
“谢谢”他语气诚恳,仍是微弱。
“大人救过奴家的命,为大人做这点事算什么?”
他呵的一笑:“这是在报答救命之恩么?”
“救命之恩这么容易就报了?”我浅言淡笑。
“嗯,是挺容易的。”他兀自一扯嘴角,“不然,你嫁给我吧。”
我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嗔怪的说:“大人何时也没个正经了?开玩笑连个分寸也没有了,让人听了像什么样子……”我话还没说完,他已一把握住我的手,郑重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一抖,手上的药也洒落到了杏色衾被上,急声说:“大人……快放手,会被人看到……”
“看到又如何?你嫁给我有何不可?清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真的很难受。”
“这……大人,你知道奴家根本就不配的,何况……”
“你还想……皇上?”他打断我。
“不,不是。”
他抿了抿嘴,叹息道:“以前,我不敢妄想。可山上一夜后,我的心就再无法像从前一样平静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夜,虽然有伤,虽然很短,可我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想我碌碌半生,直到那时才知道什么是幸福。清梨,我,是真的放不下了。”他把我的手抚到他脸上,柔情缠绵:“清梨,我是真心待你,别的我都不再乎。我会用一生一世来好好疼你,不让你再受苦。”他说着,有泪滴到我手上,烫得我一缩,“别怕,其它的事,都由我来解决。”
我无语摇头,任他握着手,泪水滴落。这样的一颗心,我真的不想伤害,可无论我怎样做,都注定了要伤害他。正欲开口,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一惊,手 
 122、 归我来兮路渺茫 。。。 
 
 
里的药碗一下落到身上,紧接着滑到地上,发出四分五裂声响。
我猛的抽回手起身,顾不上一身的药汁,慌乱跪下,却没脸抬头。
长孙无忌也已费力的下榻在我身旁跪了下去。
“朕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李世民的口气陡的升高,唬了我一跳。旋即又低了下来:“山上一夜……救命之恩……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吗?说吧,若真是有情,朕就成全你们,亲自来给你们赐婚。”他说着踱到近前,略一俯身:“长孙无忌,你先说。你喜欢她?你想娶她?”
我的头垂得低低的,只想有个地缝钻进去。却听身边长孙无忌坚定的答了声:“是”。
我一怔,随即无奈的闭了闭眼。
李世民爽声一笑:“好,好,沈清梨,你呢?”
我微微沉思着开口:“长孙大人为人正直和善,奴家一直当做兄长来敬。像奴家这等身份,又怎敢妄想?何况,奴家早就看淡了红尘世事,只想回到长安见了爹娘,便遁入空门,聊度残生,为自己犯过的错赎罪。”
长孙无忌微微侧目,低低而又悲痛的唤了声“清梨——”
“大人,对不住……清梨实不配你这样一份厚爱……”我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房内静寂,能清晰的听到我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
李世民长长吁了口气,声音喑哑的问了句:“那,山上一夜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臣有罪,臣欺瞒了皇上。”长孙无忌沉声道:“去年,皇上派羽林军搜寻沈小姐时,有人借机冒皇上之名追杀她,正巧被臣赶上,才救下她一命。那剑伤便是因此而留。只因受了伤,又被追查,无奈,便与沈小姐逃到山上躲了一夜。臣身受重伤,全靠沈小姐悉心照料。可臣与沈小姐之间确是清白的。只因当时并不敢断定追杀的人是不是皇上所派,臣也不忍看沈小姐遇难,所以才将此事隐瞒未报。臣有负皇恩,请皇上治罪。”
李世民沉默良久,一俯身轻轻牵起我的手。只微微凝视我一眼,便牵着我转身出门。李世勣和张公谨、李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都呆愣着垂首闪到一边。
走到门处,李世民一滞脚步扔下一句:“长孙无忌,你功大于过,朕不治你的罪。但是,朕警告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我一路任他牵着进了上房,也好,有些事总要说清楚的。所有侍卫见状,皆默然含胸,躬身退到门外。
“你恨朕,对吗?”他背对着我低低问。
“曾经恨过”既然要说清楚,也不必再隐瞒回避什么。
“你该恨朕”他说着回身面对我,眼里满是歉疚。让我心有不忍,我摇摇头:“是奴家欠了皇上,是奴家对不住皇上在先。”
他别过脸,痛声说:“长孙无忌都告诉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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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初朕知道你是被迫嫁给大哥的,朕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抢回来。那样,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朕也不会煎熬这么多年了。只是,朕当时被撕心的痛和刺骨的恨冲昏了头脑,其实,早就该想到的,你怎么可能背叛我?是朕,没保护好你。”
“皇上,别说了……”我哽咽着,只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好,不说了,好在都过去了。”他轻轻拭去我涓涓不断的泪,将额前一丝乱发揶到耳后,就在他欲将我揽进怀里一刻,我陡然后退:“皇上,都过去了,奴家与皇上的情分也已了了。皇上还是忘了吧。”
“朕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朕说过,一辈子都不会放手。”
“如今,皇上身边佳丽如云,又何必再抓住奴家这朵残花不放?何况,奴家早已将这些看淡了,皇上也不必再枉费心力,还是放手吧。”
“佳丽再多如何?谁也代替不了你。朕不会放手,你也休想。”
我抑住呼之欲出的眼泪,硬下心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想怎样都行,奴家也自不敢违背。可是,皇上应该知道,强摘的瓜是不甜的。”
他定定看着我,眉头凝结,眼里渐渐溢满忧伤:“好,朕不勉强你。我们重新开始。当年,朕能将你的心从宇文成都身上夺来,如今也还能。总之,不管多难,朕都不会放手。”
这一刻,我又看到了当年的他,固执而倔强。心里一动,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泛滥开来。可我知道,他毕竟不再是当年的他,而我更不是当年的我了。当年,我曾说过我与他之间是鸟和鱼的距离,可他不信。如今,只怕是更远了。

静坐窗下,呆看着洒落一地的日光,十一月了,又是一年了。记得小时候一入冬,就开始盼过年了。那时候娘在房里纺纱,我就和清阳坐在门楹处拍手唱童谣: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
正弯唇想着,门外响起笃、笃的扣门声,才发现已是午时了,竟然忘了给长孙无忌煎药。忙起身开了门,对来送饭的兵士说了句:“先放到房里吧。”便疾步向火房走去。
“沈小姐,还是先用饭吧。”身后兵士急声唤道:“皇上已另派人服侍长孙大人了,沈小姐就不必劳心了。”
我缓缓回身,“哦”了一声,上前接过托盘,刚在案边坐下,便见李世民轻步进房,满面和煦笑道:“朕一个人用膳也不香,便想到你这里凑个热闹。”说完一掀袍角在我对面坐下,对边上的侍卫道:“去,把午膳备到这儿来。”
“是”
我知道他的用心,也知道他是徒劳。不去看他,只淡淡的说:“请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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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为难长孙大人,奴家与他根本就没什么?”
“谁说有什么了?”他脸上笑容一滞,强哼了一声:“朕又何时难为他了?不让你去照料,就是难为他?还是难为了你?”
我眉尖一紧,“是奴家想歪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一勾嘴角,搛起一块山鸡片放到我面前的盘内,“不说这些,陪朕用饭。”
我暗叹一声,知他心里有结,难以自控的打一下,醒悟过来后悔了,再来揉一下,只怕是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呢。我觑了一下他的脸色,终是开口问道:“苏公子他……”
他一顿,说:“先用饭,别的事以后再说。”
见他唐塞,我心中一震,料是不妙,忍不住又试探着问了句:“他……死了?”
李世民放下金箸,只垂眸不语。我心里一片冰寒,渐渐缩成一团。脸色惨白,泪水无声滚落。那个曾一腔抱负,温文儒雅的江南少年,就这样死了?而且是被我害死的?还有那个苦命的秋婵……后悔、歉疚……让我说不出的痛楚和难受,我当初为什么不听清阳的?
“清梨……你知道,朕当时的心情……总要有个撒气的地方……”他想要解释,却有些牵强。
我嘴唇细细颤抖着,喃喃道:“是,我知道,不怪你,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呐呐说,又突然扬声质问道:“可你为什么不杀我?伤害你的是我,欺骗你的也是我,该死的是我啊……他们有什么错?”我泪水簌簌而落,一阵阵锥心挖肝的难受。
他起身默默走到我身边,抚着我的头,我终是不能自已的放出悲声,把脸贴在他的腰间,难以自控的一拳一拳捶向他的腰际,却是那么无力,泪水殷湿了他青色的华袍。
只是我和他之间的情恨,为何要牵连那么多无辜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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