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衙门传来逮捕凶手的消息时,翠丫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不料,衙门所谓的凶手竟是另有其人。翠丫明知衙门捉错了人,却始终不敢说出实话,因为她不知道真凶什么时候会来杀了她灭口。翠丫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自然是信了的,她从来没想过,那个人既然没有当场杀了她灭口,便代表他对她并不存有杀意。只是,今日水荭出殡前突然,嗯,显灵,仿佛在天上冷冷地看着杀了她却逍遥法外的凶手,又仿佛责怪翠丫知而不言,于是翠丫崩溃了。”
许寅攥紧了拳头,胸口剧烈起伏。
思思话锋突然一转,“一个时辰前,你突然昏厥,米先生替你把了脉,他说你……身中剧毒。那种毒是有人长期投在你的饮食里的,你不会立即毒发,毒素却会一点一点深植你的体内,最后脏腑衰竭……而亡。”
许寅浑身一震,眸光一瞬大盛,写满了不可置信、惊愕、困兽般的残狠,最后,通通化为一股深深的绝望。
思思步步紧逼,“你这般豁出一切,替她揽下杀人的罪名,值得么?”
沉默良久,许寅的眸光一黯,别开了头,终于轻轻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真相大白了。
☆、【第一案】当年恩怨
“水荭是我杀的。”
仿佛疲惫至极,许寅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话。
他的回答大大的出乎了思思的意料。思思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了翠丫的证词,她也逃不掉的。”
“水荭是我杀的。”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她的手上便是两条人命。”
“水荭是我杀的。”
由始至终,他只有这么一句话。那一双眼睛就像融进了大片的暗鸷,深沉得几乎叫人窒息。他死死地盯着脏污的墙角,面如死灰,轻如尘埃的话音仿佛随着一缕暗红,蜿蜒滑落。
思思却骇然变了脸色。
“许寅……”
许寅苍白得像鬼一般的脸上,一道道暗红的血从眼角鼻腔嘴边淌出,诡异可怖。他微微一怔,似乎也感觉到了脸上的温热,便想要将血擦干净。可指尖一动,那一双手却如何也无力抬起。
生命仿佛迅速从他身上消散,思思只见他的眼神慢慢涣散,原本便十分微弱的鼻息也渐渐断了去……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倏地惊呼:“米先生,救命!”
*
与此同时,在与许寅的牢房只相隔了一个转角的另一间牢房中,竟齐聚了衙门上下众人。墨县令、师爷小舟、阎捕头、一众捕快,甚至白籍真也都在列,或坐或站,人人神色凝重,默然不语。那么多的人,却静得宛如死寂。
思思与许寅适才的一番对话,在这间牢房里均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望向牢房中唯一的女子,她僵坐着,犹如泥雕木塑动也不动,也不曾发过一言。俏冷的脸蛋半隐在阴影之中,瞧不清表情。
女子正是柳絮。自昨夜被思思与白籍真带回浙县以后,她便以共犯的罪名暂被拘于另一处牢房中。许寅招认了一切,将杀人弃尸的罪名通通揽在自己身上,将柳絮的嫌疑全部摒除,合情合理,丝丝入扣。若没有翠丫的证词,衙门众人根本不会想到二人的背后,竟还藏着那样惊人的秘密!
怎样的深仇大恨,竟让一个女子不惜毒害自己的情郎,甚至赔上好姐妹的性命?
又是怎样的爱情,竟让一个男子在得知了所爱之人的欲杀他而后快的事实之后,仍死心塌地甘愿为她顶罪?
或许,除了许寅和柳絮,谁也不会懂。
可是他们始终什么都不说。
直至此刻,陡然从隔壁牢房传来的一声惊呼才终于打断了这一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思思的声音。待得听清她叫的是“许寅七窍流血了”,众人均是脸色微变。
自也包括柳絮。
牢房外,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兵荒马乱,似乎有人匆匆赶到。小舟神色难得的微微一凝,抛下一句“我去看看”,当先奔了出去。片刻之后,一声苍老的低叹幽幽传来,“许公子中毒太深,如今已是回天乏术……”
楚捕快失声低呼。
“我要见他。”
柳絮抬头迎上墨县令的目光,淡淡出声。她的眼角似乎隐隐蕴着一丝笑,不知是大喜还是大悲。墨县令合上折扇,朝牢房大门一指,客气地道:“柳絮姑娘请。”
她走进隔壁那间牢房之时,一眼就能看见躺在那一丛干草之间的人。
许寅双目微阖,一脸的血污触目惊怵。他的衣襟敞开,肚腹上的气海、膻中等数个大穴上扎着金针,一旁的米仵作正往他头顶的百会穴上打下最后一针,微叹道:“这几针下去,也只能抱住他最后一口气,你们有什么要问他的,赶紧问了吧。”
小舟一听便要上前。思思连忙拽住了他,摇了摇头。
这稍纵即逝的时光,应当留给那两个人。
“许郎。”
一声低唤轻得仿佛随时便会随风化去,许寅却睫毛微颤,缓缓地撑开眼皮。他的眼底一片血红,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竟堪比烈日,神采耀目,目不转睛的看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柳絮,那样贪婪,那样急切,仿佛忘记了那些丑陋的怨仇,只在想在永远闭上双眼之前,再好好地看一眼他此生最爱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由始至终面无表情的柳絮忽嫣然一笑,就像一个向情郎撒娇的少女,天真烂漫,但她的声音却是冷的,仿佛死死压抑着什么, “不问我为什么吗?”
许寅一震,似乎清醒了几分,望着柳絮的目光转为迷惘。他动了动唇,虚弱至极限的身子却已让他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为……什……么……”
柳絮美丽的双眸仿佛带着蚀骨的毒,剜着眼前的男子。
“那是你们姓许的,欠了我方家的。”
许寅露出几许茫然,下一刻,他浑身遽然大震。
“想起你爹做过什么亏心事了?”柳絮美丽的脸庞变得有丝狰狞,像个疯子般痛快地大笑着,“八年了,我等了八年。八年前你爹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我的父亲兄长,我便发誓,终有一天要你们许的通通不得好死!”
她弯下。身,轻轻地抚摸着许寅的脸,幽幽低喃道:“许郎,你知道么?你爹临死前像条狗跪在我面前,求我饶过你的性命。可是,当年我爹求他放过我哥哥时他无动于衷,他又凭什么要我放过你?许郎,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杀你的,你要怨,便怨你有个猪狗不如的亲爹吧。”
惊恸之下,许寅苍白的脸扭曲了起来,浮现痛苦至极的神色,口中嗬嗬有声,勉强抬起的手奋力撕抓着,却始终碰不到柳絮的一片衣角。
“絮……儿……”
柳絮恍若未闻,毫不留恋的转身退开。
许寅好不容易抬起来的手,终于在他满脸绝望中颓然跌落。
思思于心不忍,蹙了眉头,“许寅……”
却只听得他嘶哑的嗓音,执着地道:“水……荭……是我……杀……的……”
断断续续说完了这一句,他的气息终于完全湮灭。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惊碎了众人的怔忡,米仵作回过神来,上前搭上了许寅的脉。
须臾,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脉息已断……他死了。”
最后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在阴冷空旷的大牢里回荡,柳絮只觉耳中嗡嗡作响,无数把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叫嚣着:“他死了!他死了!”
他终于死了。
牢房中一片惊乱,唯有柳絮像失了魂似的,背对着许寅,无声悄立在一旁。谁也不会知道,她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紧紧地蜷了起来,掌心被锐长的指甲穿透,扎得血肉模糊。
*
八年前,扬州城曾出过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当初也曾轰动一时,但如今却已被世人彻底遗忘。
城中一医馆仁心堂的大夫方似鸿与其子方玮被人状告贩售假药致人死亡。苦主一共有四户人家,自称家人因吃了从仁心堂买回来的药,小病变大病,最终不治。方大夫父子百口莫辩,因为苦主拿出了药渣,当堂一检,被证实是有毒的假药。
方大夫父子于是被判斩监候。昔日妙手仁心广受称颂的方大夫一家一瞬沦为谋财害命、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自此,方家只剩下方夫人与幼女方玥。孤儿寡母四处申冤,却处处碰壁受阻。因为,他们方家得罪的是扬州通判许荣。
方家世代行医,祖上传下了一支千年野山参,足有满月的小孩儿一般大小,是世间难求的珍贵药材,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彼时,官居扬州通判的许荣看上了这支野山参,想买了它来巴结上司,但方似鸿以传家之宝为由,拒而不售。
此举惹怒了许荣,方家也因此招来横祸。
许荣买通了近日里家中死了人的人家,让他们指认方家贩售假药,将方家逼上了绝路——方似鸿与方玮身死,方夫人郁郁病殁,方玥不知所踪。
那支野山参终于落入了许荣手中。
然而,兴许是老天还没有完全瞎了眼,许荣非但没有扶摇直上,反因贪下贿上之举遭同僚弹劾,被削去了官职,许家只好举家搬迁至浙县。
当方玥听说这个消息之时,她是流落扬州城街头的一个小叫花子。她的父母哥哥都死了,都是被这个叫许荣的人害的。她要报仇。
她吃尽苦头,辗转来到了浙县。她听说许荣终日流连烟花之地,于是,她将自己卖进了青楼。
世上终于没有了方玥。她只是一个低贱的、供男人赏玩的青楼女子,柳絮。
那样痛不欲生的日子,她都一一咬牙忍过来了。她耐心地等待着报仇的最佳时机,当许荣又一次因为身无分文而被百花楼的护院赶出来,她知道,是时候了。
她追着许荣出去,递给他一小袋银两,怯生生的问,这钱袋是不是大爷丢了的?许荣被明晃晃的银两蒙了双眼,一把夺了过来,气焰高涨地走进百花楼,用她攒了许久的银两,一口气点了好几个头牌姑娘相陪。
那一夜,许荣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将那些姑娘折腾得不成人样,却还饕餮不足,吓得老鸨让护卫将他绑了关在屋子里。她在屋外听着许荣因吃了她配制的药,欲。望得不到纾解而生不如死的嚎叫,她觉得畅快淋漓。
但是,这样的痛苦还远远不够。
她站在窗外,冷冷地看着他,说,许荣,你可认得我是谁?
许荣盯着她的脸,终于认出她来,也知道了自己着了她的道儿。可是已经太迟了。她告诉许荣,他让方家家破人亡,她便让姓许的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许荣在巨大的惊恐中死去,死得丑陋不堪,受尽世人耻笑。
接下来,就轮到他的儿子了。
许寅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唯一可取的是他爱她爱得死心塌地。她慢慢的给他下毒,毒亦是她亲手配制的,毒发时七窍流血,受尽痛苦的死去。
可没想到此事竟被水荭发觉。
水荭的死是个意外。她慌乱之下,却忽然想到,将过错通通推到许寅那个傻瓜身上去,让他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死去,不也是痛快至极的报仇方法么?
她灌醉了许寅,将他带到水荭房里,布置了他醉酒行凶的假象。他酒醒后,深信自己杀了水荭,提议弃尸山野,卷款私奔。
也好,她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青楼这种鬼地方了。她早已盘算好,待得许寅毒发身亡,她便带着水荭的钱,远走高飞。
可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许寅原来一早就知道水荭是她杀的。一直被她当作傻瓜般耍弄得团团转的许寅,终于做了一件她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
他到死,居然还念着要为她顶罪。哪怕明知只是徒然,而她永远不会感激他。
她不懂,真的不懂。
但是,她再也没有机会问许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最后一节,本案结束。
☆、【第一案】捕猎妖兽
“想不通!想不通啊!”小舟咬着笔杆,将头发抓得乱蓬蓬,趴在桌子上鬼吼鬼叫:“许寅这浑小子脑子也被毒坏了么?都被人家毒得连命也没了,居然还死咬着说是自己杀了水荭?他娘亲的,我这公文该怎么写啊!”
“嗯?这可怪了,怎地本官听到的是许寅临死前承认自己是为柳絮顶罪的?”倚在一旁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的墨县令悠悠飘来一句。
“……老狐狸,你太无耻了。”
小舟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下笔如有神。
写到那支野山参时,小舟不由得摇头唏嘘道:“真真是一支野山参引发的血案……依我看,这劳什子吃了只怕不会延年益寿,反而会折寿吧……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得了这不祥之物……”
“当今圣上的皇叔,武陵王。”墨县令道。
“啥?居然是武陵王?”小舟挑了挑眉,奇道:“武陵王不是我大禹百官的楷模、忠臣的典范、百姓的英雄么?他居然也收受贿赂?”
“当年武陵王心爱的侧妃罹患重病,曾到民间重金悬赏求神医与灵丹妙药……”
“啧啧,原来如此,想来那许荣便是为了巴结武陵王才打起方家野山参的主意的吧?他一个小小的通判,野心倒是不小啊……”小舟恍然大悟,八卦魂顿时被勾了上来,“没想到武陵王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情深深雨蒙蒙的风月往事,亏我一直深信他有龙阳之好,明面上是广纳门客,实则是圈养男宠呢……不过也罢,我又有新的话本子可说了嘿嘿嘿……后来呢?那侧妃的病治好了没有?”
这一回墨县令却没有回答,反倒坐起身来,抬眼望向了书房大门。只听得县衙书房外突然一阵喧哗,那几把熟悉而呱噪的嗓音听来竟是县衙的一众衙役。
小舟皱了皱眉,嘀咕道:“那群家伙不是上山捕妖兽去了?怎地这么快便回来了?”说着,他扔了笔,推开了门,放眼望去院子里分明挤满了人,却在他开门的一瞬陡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驻在了院中那白衣飘飘,俊美如神祗的男子身上,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们在干什么?”站在小舟身后的墨县令忽然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墨大人,师爷,你们来的正好……”阎捕头指着被众人包围的一只铁笼子,道:“咱们将妖兽给逮回来了。”
*
却说水荭一案告破,间接证明了妖兽的清白,但放任一头不知什么来头的妖兽在山上威胁百姓安危大是不妥,于是今日清晨,阎捕头便奉墨县令之命,领着衙门一众捕快与衙役再次上山搜捕妖兽。
然而,思思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白籍真也会在搜捕妖兽的行列里?
就思思几欲抓狂的质问,阎捕头理所当然地道:“与其茫无头绪的乱找一通,还不如劳烦白先生算一算妖兽的所在。”
“……”思思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