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紧抿着唇,倔犟而固执地望着他。
“你在怀疑,你的老爹和师父就是凶手,对不对?”墨县令的嘴边扬起浅浅的苦笑。
思思觉得心中乱成一团,又隐隐作痛,“我……我只是害怕……”
“别怕,不是我们干的。”墨县令伸出手,温柔而慈祥的拍了拍思思的头,“我和你师父只想好好的保护你,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谁报仇。”
他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窦云’确实是我们的仇人没错,不,应该说,真正的窦云是,但是,他已经早就死了,现在的‘窦云’是冒充顶替的,其实,他就是你的……段寒叔叔。”
思思惊愕地捂住了嘴,眼角猛地涌出了泪水,无声落下。
*
与此同时,在金无疾的院子中,白色的槐花亦是一簇簇无声的落下。
长寿冷眼看着缓缓从槐树后走出,那一身雪白的俊美男子,粗哑的嗓音透着一股轻蔑:“何方妖孽,竟敢擅闯人界!”
白籍真的目光却比他更加冷冽,“你又是为何而来,是不是为了……望月上仙?”
在踏进金无疾的院子之时,白籍真立马察觉到一股淡淡的仙气,其道行却与当初在饭馆碰上的小仙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他也不再是当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籍真了,在他有恢复了千年修为的大狐妖面前,长寿那区区的仙力根本不足一哂。
这一回,他不会再让对方有机会逃走。
听到“望月上仙”这四个字的刹那,长寿先是一怔,旋即震惊道:“你怎么会知道望月上仙的?”
一千年前,望月上仙盗走了仙界至宝昆仑镜,被重责贬下凡间,经历百世轮回,这件事儿仙界无人不知。只不过仙界素来无情,而时间更是无情,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名字也早已渐渐被仙界所遗忘,便是他自己,也不过是从资历极老的先辈口中听到过些许关于望月上仙的事儿……
却不料,如今,这个名字竟从一个来历不明、探不出深浅的妖物口中说出来,这叫长寿如何不惊!
“你不必管我如何知道,你只需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便行了。”
长寿冷笑,“把我仙界的事儿告诉你一个妖物?做梦!”
白籍真不以为忤,神色淡淡的扬起一只手,捏了一个诀。
哦,说的无用,便要动手了?这些愚蠢的妖物!长寿嘴边的冷笑渐渐扩大,他虽认不得那个术法,但他自负惯了,在仙界也算是罕有敌手的他,心中压根不相信眼前这个妖物能使出什么厉害的术法,只轻蔑一笑,随手结了个结界抵挡。
然而,那个术法轻而易举的穿过了他设下的屏障,狠狠地袭向他。
中了术法的那一瞬间,他勃然变了脸色。
那是仙界失传已久的吐真术!
他惊得心胆俱裂,几乎就想拔腿就逃。可是,白籍真不过是轻轻巧巧的使了个定身术,便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长寿羞愤欲绝。
白籍真那低沉清冽的嗓音已轻轻在耳边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长寿咬着牙,却无法阻止他的嘴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叫流焰。”
“你到凡间在做什么?”
“守……守护金无疾。”他浑身开始颤抖。
白籍真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紧接着问道:“金无疾是仙界的人?”
*
金无疾将他的验尸结果告诉了谭夫人,当然,他略去了验尸手法没说。
听到换脸这等奇闻时,谭夫人与谭公子就像听见了天方夜谭一般,满脸的不可置信。谭夫人颤声道:“是谁……冒充了我爹?”
*
“段……寒……叔叔……”
思思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无比艰难地念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她恍惚记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总会从衣袖里变出好吃的糖葫芦或是糖人儿,献宝似的递到那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娃儿面前,逗着她笑呵呵地道:“来,叫一声段寒叔叔,这个好吃的就给你……”
“我一直以为段寒叔叔在天牢里,被刑部的人拷打……死了……”
墨县令摇了摇头,低叹道:“没有,他也逃出来了,代替他死在天牢的,是真正的窦云。”他按住思思的双肩,“孩子,对不起,老爹没能来得及让你和你段寒叔叔相认……”
思思用力地摇着头,哽咽道:“老爹,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别哭……”墨县令幽幽地长叹一声。
那一句别哭将思思的心防瞬间全部瓦解,她扑进墨县令的怀里,无可抑制地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案】瓮中捉鳖
折腾了大半日,金无疾再度回到房中,已是满脸倦容,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滴落,脸色苍白如纸。院子里的酸醋气味儿尚未完全散去,直呛得他声声作咳,平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将炉子上温着的汤药倒在碗中,送到他的嘴边,连连拍着他的背脊助他顺气,道:“少爷,赶紧把药喝了。”
金无疾眉头紧蹙,艰难地将那一大碗苦涩的药汁吞下,疲倦地闭上双眼,身子软软的靠在轮椅中,过了好半晌,才渐渐缓过劲儿。
平安神色不安,“少爷,你还好吧……”
金无疾缓缓睁眼,摆了摆手,“我没事,还撑得住。”他坐直了身子,“平安,你找找看,还有没有新的信送来。”
“是……”平安忧心忡忡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见金无疾神色凝重,只得乖乖地在厢房的窗户上一寸寸的查找。果然,一会儿的功夫,他当真在窗台边找到了一张折叠得极小薄笺。
“少爷!对方又送信来了!”平安将薄笺递到金无疾面前,金无疾打开一看,只见薄笺上墨迹淡淡,写着八个蝇头小字。
今夜子时,瓮中捉鳖 。
平安搔搔头,“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金无疾捏着薄笺,神色凝重,“我们今夜就能逮住杀死柴清和假窦云的‘凶手’了。”
平安大吃一惊,“当真?”
“嗯。”金无疾的眉心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半年前的一封密信将他从京城里诱了出来,辗转于江湖之中,追捕那一对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无常双煞”,只因为密信上写着“无常双煞乃高子崖所扮”。第二封密信告诉他,浙、邬二县的命案乃高子崖所为,为的是报复当年害过淮阳王之人——当年审理淮阳王叛国案的大理寺卿柴清、将逃脱的小郡主送回刑部的窦云,还有另一个将淮阳王与北耽国主私相授受之事上报朝廷的人,都是高子崖的目标。
这是他收到的第三封密信。瓮中捉鳖,写信之人早已设好了局请君入瓮,他今夜的任务,便是充当一回渔翁,将动手杀害第三个目标的“凶手”缉拿归案。
只是,那个即将被他逮住的“凶手”确然是此案的真凶,还是无辜的替罪羊,他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杀人劫财案,不过是一盘庞大的棋局的冰山一角,而他,是一颗被有心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当年从刑部天牢逃脱的高子崖一直是横在先帝心头最大的一根刺,直至先帝驾崩,遗诏中依然不忘留下一句“淮阳王党余孽格杀勿论”。而金无疾作为新帝的心腹臣子,被委以京畿提刑按察使的重任,首要任务便是追捕当年逃脱的那几名淮阳王党余孽。
那写信之人,便是认定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与淮阳王党余孽有关的消息,这才将他引入这场阴谋之中。
金无疾自然不愿任人摆布,然而,除了那几张仿佛凭空出现的薄笺,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与对方沾边的线索。直到他的家仆长寿发现窦云的尸身似有异状,他擅自截下窦云的尸身蒸尸验身之后,一个惊人的推断才渐渐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金无疾吩咐道:“一会儿长寿回来了,让他立刻来见我,我有事要让他去做。”
平安连忙点头。
金无疾低下头,目光牢牢地锁在手中的那张薄笺上。
在这小小的浙县中,第三个害过淮阳王的人,会是哪一个人?高子崖又是否真的就隐匿在这群人之中?
疑云四起,案情错综,真相又究竟为何?
或许,今夜子时便可见分晓。
*
夜。二更天。
打更的“梆梆” 声空洞地回荡,随着更夫沉哑的嗓子幽幽地由远而近,惊碎夜幕的静谧。空气中笼罩着盛夏的烘热,冥冥之中却又一股冷寒的杀意在暗中祟动着。
今晚的县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思思满腹心事,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却是全无睡意,只觉得心口莫名的发慌。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来,揉揉双眼,还有些肿,眼皮沉甸甸的耷拉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哭了一下午,就好像把这十年之中的泪水在这个时候一股脑哭出来一样。她一直很清楚,她能活到现在,是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换来的,就像段寒叔叔、就像那个和她长相相似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所有人都瞒着她,但是她是知道的。她知道自己的命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她不能矫情的说我不需要你们为我牺牲,她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按照他们所期望的方式活着,只有这样,她才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思思恍惚想起十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清晨,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再蜷缩在那个阴冷昏暗的牢房,而是躺在马车温暖的被窝中,在荒郊野道上颠簸疾驰。同车的墨少宗叔叔告诉她,从今而后,他就是她的爹爹,她怔愣了许久,终于懵懵懂懂地明白过来,淮阳王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朱曦已经死去,世上从此只有浙县县令之女,墨思思。
出神间,房顶忽地传来 “喀拉”一声,虽是极为细微的声响,却在这静得瘮人的夜晚显得特别响亮。思思猛地回过神来,掀开被子跳下床,随手披上一件外衣,正要出门查看,门外却陡然响起了极轻的叩门声。
她立在门后,警惕地问:“……谁?”
门外传来极低沉的嗓音:“你师父。”
悬着的心忽然松了下来,思思打开房门,望着站在门外的高富帅,奇道:“师父,你不在房里睡觉,大半夜的敲我的门做什么?”
高富帅难得的神色肃穆,嗓音微沉,“你老爹出事儿了。”
思思心下一个咯噔,微微颤抖道:“你……说什么?”
高富帅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来不及解释了,你跟我来。”
思思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高富帅拖着朝墨县令屋子的方向飞奔。莫名地,她的心中升起一抹异样,抬头看了眼高富帅,夜色将他的轮廓拢在阴影之中,晦暗不明,思思的心怦怦而跳,猛地刹住了脚步。
高富帅一怔,转过头来,沉声问:“怎么了?”
思思直勾勾地瞪着他,“你不是我师父。”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
今夜的夜风似乎也较往常来的大而凉,吹得满院子的枝叶沙沙作响。
“高富帅”目光沉沉地望着思思,漆黑的眼眸阴冷无情。
思思的心渐渐下沉,攥紧了拳头,倏地挥向“高富帅”!
高富帅头一偏,避过思思的攻击,忽地用往常高富帅同思思说话的吊儿郎当口气道:“你这臭丫头,想欺师灭祖不成?”
思思懵了,不知所措地停了手,呆呆地望着眼前之人。
就在她怔愣之间,“高富帅”身形一闪,蒲扇般的大掌来到了她的脖子后方。
他俯身在思思耳边,像哄着她一样,低低地柔声道:“丫头,高子崖在你离开之后就被我杀死了。你,明白了么?”
思思浑身一震。
她……明白了。
“你是追杀我和师父的那个人……”当她和师父高子崖被朝廷围剿时,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高手对他俩紧追不舍,更重伤了高子崖,令思思师徒俩不得不金盆洗手,匿藏在山林之中。
他笑了起来,“对。”
由始至终,出现在浙县的高富帅,就不是她和老爹以为故人,高子崖。
真正的高子崖,她的师父,已经……死了。
思思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
“我已经玩腻了,不想再扮高子崖了。而你,也不必再扮……墨思思了。”
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嗤笑,说着,缓缓地扬起了手,瞬间往思思后颈落下!
那一刹那,思思只觉后脑勺狠狠一痛,脑子里像是一道刺眼的白光炸开,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模糊,四肢百骸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一般,她无力挣扎,所有意识旋即陷入混沌的黑暗之中。
*
县衙后院。
还有一刻便是三更天。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一道突兀而急促的车轮声划破了寂静。
平安惴惴不安地推着坐在轮椅中的金无疾,快步地穿过死气沉沉的院子,心里暗暗地将长寿那个死老头子咒骂第一百遍。
那死老头子中午与衙门仵作送尸体到停尸房之后,就再也不见人影。结果,那些本该由长寿去办的事儿,统统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只是一个服侍少爷吃饭睡觉写字画画的小书僮好么!帮少爷捉犯人这么高难度的事儿他一点经验也没有啊!以往都是他主内,长寿主外,长寿年纪虽大,但是武功高深莫测,帮他家少爷捉犯人那是手到擒来,从来没有失过手的。谁知道,在这案子即将告破的紧要关头,这死老头子居然闹失踪!
身为金家的家仆,长寿真是太缺乏专业素养了!
天知道他替少爷跑腿部署的时候有没有遗漏了什么,要是他稀里糊涂的把少爷的事儿搞砸了,那他还要不要混啊!
眼看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平安也越来越紧张,手心湿漉漉的,汗湿了轮椅的把手,滑溜的几乎握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从黑暗中闪身出来,半跪在金无疾面前。
平安停下脚步,只听得那黑衣人低声道:“大人,有两个戴着黑白无常面具之人进了屋子。”
金无疾沉默地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摆,那黑衣人又退回暗处。
此时,金无疾与平安主仆二人正好停在一排槐树的树影之下。平安低头瞅了瞅自家少爷,只见金无疾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眉心紧蹙,光洁的额头也早已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平安循着金无疾的目光望去,透过槐树之间的缝隙,前方是浙县县令墨少宗的屋子。
金无疾白天让平安去办的事儿,就是在县衙内安插提刑府捕快,严密监视县衙的所有人。就在一炷香时间之前,负责监视县令墨少宗的捕快送来消息——墨少宗的房内有异动。
早已等候多时的金无疾当即让平安推着他往墨少宗的屋子赶来。
有两个戴着黑白无常面具之人进了墨少宗的屋子,这就说明,墨少宗便是“凶手”的第三个目标——那个向先帝告发了淮阳王之人!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