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赤夜凛难掩讶色,复杂的目光投向水清寒。
“小蝉……”水清寒淡淡道。
湮影阁副阁主,也是水清寒的同门师姐——夜小蝉。
夜小蝉着褐衣,颈饰骨牙项链。鸦色长发束以一枚金蛇冠,臂间缠有豹纹护腕,看上去精干非常。
“……水师弟,久违了。”夜小蝉笑道。
“…………”
“…………?”
“…………”
“…………”
“你们两个给我打住!”看着‘含情脉脉’互视良久的二人,赤夜凛忍无可忍。
“噢呵呵呵,小火鸡吃醋啦~”夜姓女人调侃。
怒发冲冠的某只僵住,狐疑道:“何谓‘火鸡’?”
“嗯。”夜小蝉假咳数声,肃容道:“公鸡的进化版,一种你暂时无需了解的生物。”
赤夜凛拱手为礼,皮笑肉不笑。
“不知夜副阁主前来,意欲何为。”梓遥黑着半张脸,心想这女人真是没有身为反派的自觉。
“小少爷不知道?”夜小蝉微笑,黑瞳深邃,幽不见底。
“哼,不外乎是慕阁主‘有所求’吧。”
“哈哈哈哈,小少爷果然快人快语。那你猜猜,我现下待如何行事。”
梓遥微微蹙眉,冷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如今你们胜券在握,有什么‘要求’不如直说!”
“关心则乱啊……”夜小蝉眯目,露出几分玩味。
梓遥咬咬唇角,道:“我不明白夜副阁主的意思。”
夜小蝉不以为意地笑笑,她抬头望望青灰的洞顶,只见幽微的洞中倏忽闪过几道彩光。
“援军来了啊……”
“什么……?”梓遥诧异。
“是沈三公子请来的援兵吧。”水清寒缓缓道。
“呵呵,水师弟还是一般聪慧啊。”
“你已经不是我师姐了……”
“……也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弟。”夜小蝉淡淡道,瞳中极快闪过一丝黯淡。
“你为什么放水?”赤夜凛双手环胸,正色盯着夜小蝉。
“……”夜小蝉凝睇赤夜凛片刻,容色轻浅。蓦然一笑,却不回答,只道:“走了……后会有期………………”她最后一字咬得极淡,几近无声。梓遥辨认口型,觉出那是一个‘寒’字。
“去与沈三公子会合吧。”
“少爷,你什么都不问么……”水清寒微微蹙眉。
“有何可问,我什么也没听见啊。”梓遥眨眨眼,促狭一笑。
三人于是摸壁前行,俄顷,天光大亮。回首来路,那青灰洞穴原是沈家附近的一个暗哨。
梓遥纵观四合,见一条‘人龙’逶迤而来,领头那位便是沈家三公子沈鸣玉。抿抿唇角,梓遥飞身向沈鸣玉而去。
敛袖,顿足,立身。梓遥盯着沈鸣玉,一字一顿道:“沈三公子不觉得欠我等一个解释吗。”
沈鸣玉眼中闪过一丝不豫,但想起夜间萧虹的叮咛,只得咬咬牙恭声道:“此乃我天鹰堡内务,将叶少爷卷入是我等疏忽。但事发突然,亦非我所愿,望叶少爷海涵。此中曲折,还请入堡一叙。”
梓遥回忆夜小蝉种种,此女虽有调笑之嫌,但眼神明澈,行为磊落,不似奸险之人。且又与清寒有旧,既然她说是援兵,应当不假。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梓遥颔首:“那便有劳沈三公子了。”
天鹰堡,大厅
“叶少爷对天鹰堡的‘三绝’想必有所耳闻。”沈鸣玉斟酌片刻,缓缓道。
“请沈三公子明示。”
“众所周知,沈家以‘三绝’闻名,其中又以伏羲琴为最。外人都道此琴开天辟地无所不能,自然是谣传了。此琴真正不凡之处,乃是可奏响天魔音——控人神智!”
沈鸣玉一脸凝重,斟酌片刻才续道:“众位皆知家母为奸人所掳,且行了狸猫换太子之计。而家父又为伏羲琴所控,做了湮影阁的傀儡……我三兄弟一时自顾不暇,也只好与奸人虚与委蛇,以便争取时间。”
“那么沈小姐早先相助及其后邀约都是早有预谋喽。”赤夜凛皮笑肉不笑。
沈鸣玉微恼,但他本就理亏,只得忍耐道:“小妹并不知晓此间种种,只是凑巧罢了。要说可疑,与诸位在一起的离一姑娘不是更甚!”
水清寒缄默半晌,接口道:“沈三少所言不错,离一姑娘一路跟随我等,要报信自然不难。而事发时又不知所踪,更有落跑之嫌。”
梓遥双唇翕合,欲要辩解,又觉词穷,只咬着唇瓣神色苦恼。
沈鸣玉见梓遥无言以对,微感得意。但他亦明穷寇莫追,当即拱手道:“此事容后再议,不如我等稍事歇息,再做计较。”
梓遥颔首:“那便叨扰了。”
天色微暗,天鹰堡内热闹非常。
总管张罗着晚膳,一碟碟珍馐佳肴竞相上桌,一坛坛琼浆玉液纷呈台面。
沈鸣玉四下张看,问道:“父亲珍藏三十年的女儿红呢?”
总管抹了下额头,恭声道:“小人这便去取。”
然不待他走出门厅,沈湘芸便将之拦下,道:“三哥,总管还需张罗酒席,不如让小妹去取吧。”
沈鸣玉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沈湘芸大喜过望,却又强自忍住,只一双妙目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沈家的酒窖在天鹰堡之外的山洞内,常年不见阳光,阴森非常。
沈湘芸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只见她走进洞内抱出一坛酒,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摸出一包粉。小心翼翼地将之至拆开,正欲抖入酒中……
“你这女人忒不要脸!”
甫闻此暴喝,沈湘芸素手一抖,那包粉大半便喂了地板。她一时惊诧,待余悸过后,立时恢复蛮横本色。
“哪个小贼在此造次,给姑奶奶我滚出来!”沈湘芸其实心中打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但她输人不输阵。便是虚张声势,也要做足了面子,这一喝倒颇有些威势。
“哼!”只见幽微的洞中闪出一个人影,正是失踪多时的离一!
沈湘芸见是离一,登时吃了颗定心丸,讥诮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不要脸的奸细,做贼喊捉贼!”
离一冷冷地望着她,淡淡道:“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下□这种下作的事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
沈湘芸涨红了脸,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结结巴巴道:“什么春……那什么药,你,你好不要脸!这明明是迷魂散!”
沈湘芸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纵然骄横无礼,□这种东西也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离一纳罕,心想□可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她下的竟然不是……
“骗人!”离一冷笑,“你难道不是想生米煮成熟饭……”
“你住嘴!”沈湘芸大吼,心中羞怒以极,只觉一生中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我只是想让梓遥哥哥再……再住些时日,好让爹爹可向叶家修书,商量婚事……”说着说着语声渐低,面上现出羞赧神色。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这些的。
踌躇只有一瞬,离一倏忽恢复常态,阴笑道:“你下药却是事实,乖乖接受耽美大神的惩罚吧!”
不待沈湘芸反应过来,离一抓小鸡般抄起她后领,向酒窖深处飞去。
“你……你待如何?”沈湘芸缩成一团,颤颤巍巍地问道。
无怪她如此,本以为离一不过是个吃白食的,何曾想到她的武功竟如此之高。
离一微微一哂,并不回答,手中却有剑光一闪。
沈湘芸于是益发恐惧,想到离一便是奸细,竟口不择言起来。
“你……你别过来啊,我,我三位哥哥请来了诸多武林名宿,你要是胆敢……胆敢对我不利,他们,他们定不会饶你的!”
离一挑眉,嗤笑一声,揪起沈湘芸后领,狠狠往下一按!
“啊——!”沈湘芸嘶声惨叫,浑身痉挛。
“叫个毛啊,我还没打人呢!”离一黑线。
沈湘芸僵硬,敢情是她杯弓蛇影……微微掀开眼皮,入目的是层层叠叠的书。
“这是什么!”沈湘芸纳罕。
“咩嘿嘿嘿嘿嘿~~你就好好‘享受’吧~~”离一大眼弯成两汪半月,径自离去。
数日后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沈家酒窖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湘芸将离一留下的书小心地收起,一步一莲花地走了出去。
借着天光,那些书的名字赫然是:
《绝X》 《阿X尼斯》 《绝对X奴》
第四章 沧海桑田(上)
桃瓣纷扬,旖旎有如一场最甜美的梦境。
微微颔首,便可看见那青色的身影。他的步伐很从容,脸上带着无奈又包容的笑。
他抬头的瞬间,眼中如同坠入了满天璀璨星光。
“原来你在这里。”他微微一哂,伸出了一只手——骨节分明,纤瘦有力。
他轻轻托住回握的手,小心翼翼犹如接住稀世珍宝。
…………………………
……………………
………………
梓遥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脚下一颠一颠的,始知正在马车上。车里还躺着个醉汉——赤夜凛。
此时赤夜凛正抱着个枕头,蜷在地上,双唇翕张,喃喃念叨着什么。
梓遥探出脑袋,赶车的果然是水清寒。
“怎么如此便走,我还未与沈师伯辞行啊。”梓遥问道。
水清寒回首瞥了眼,难得调侃道:“莫非少爷还想留在天鹰堡做乘龙快婿?”
梓遥立时噤声,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你现下赶往何处?”梓遥岔开话题。
“叶府。”水清寒淡淡道。
“什么!”梓遥失声,一张清秀的小脸生生皱成个包子。
“你们这样过分保护是不对的!”他义正词严,“只有亲历艰险,我才能长大!”
“……”水清寒默然,压根不予理会。
“少爷,等你本事学全有能力自保时再说这话吧……”马车里的醉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赤夜凛懒洋洋地笑道。
梓遥郁闷地缩回脑袋,盘腿面壁而坐。
赤夜凛忍俊不禁,梓遥平时俨然一副小大人面孔,只有这时才显出一点孩子式的天真。
马车又行几里,金乌西沉,玉兔东跳。暮色四合,放眼皆是墨压压的古木。
水清寒于是停下马车,问道:“少爷,不如我们在前方的小镇歇息一夜,明日再启程赶路?”
梓遥颔首:“如此甚好。”
这镇子实在小的可怜,统共也只有一间不像客栈的客栈。
客栈的外壁是些青灰色的石砖——掌柜没钱粉刷;顶上仅铺着一层茅草——雨天会漏水;门是块一踢就碎的烂木板——于是夜不闭户。
梓遥凝视‘客栈’良久,问道:“那我们的马车停哪里?”
进了客栈,那三人稍稍安顿便行用膳。
掌柜是个五十上下的汉子,秃着个光溜溜的头,圆脸,蓄两撇胡,笑起来很是和善。小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迸两颗兔牙,搓手的时候便如捧着松子的松鼠。他手脚麻利,不一会便端来了三碗白米饭,一碟花生米,一碟牛肉,一盆炒青菜外添一壶烧刀子。
梓遥漫不经心地吃着,目光随即被邻座的人给吸引住。
一个醉汉不奇怪。
一个安静的醉汉也不太奇怪。
一个做书生打扮却配着剑的安静醉汉也不特别奇怪。
但他面前若还摊着一件血衣,就很引人侧目。
‘莫惹是非莫惹是非……’梓遥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
水清寒一口一口地吃着青菜,仿佛什么也未曾见到。赤夜凛则呲牙咧嘴地灌了几口烧刀子,哂道:“我们先回屋歇息吧。”
于是三人作鸟兽散。
待三人离去,那书生打扮的人倏忽抬起头,流露出了然与失望的神光。
客房
“掌柜与小二不简单。”赤夜凛微眯双目,“那掌柜太阳穴鼓鼓,显然是个内家高手;而小二手负厚茧,可见常年握刀。”
“那带着血衣的书生也很诡异。他如此作为,莫不是想提醒我等此间危险?那他又为何要这么做?”梓遥纳罕,便转头问道,“清寒,你觉得呢?”
水清寒此时正盘膝坐在榻上,头微垂,不发一语。
“清寒?”赤夜凛蹙眉问道,蓦然抢身上前,伸手将水清寒的头抬起。只见水清寒面色青白,已然昏厥!
“该死!”赤夜凛低声诅咒,却一筹莫展——此种毒药,乃是湮影阁秘制,旁人根本无解!
‘嘭咚’,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赤夜凛回首,但见梓遥倒在地上!
是夜,星芒破碎,一灯如豆。
梓遥卧在榻上,肌肉绷成一片。不错,前日夜里梓遥的昏迷是中了一种常见的迷药,却不知是何时中的,而对方又意欲何为。此刻,他骤然醒觉,便闻远处传来的箫音。
悠扬的乐声融于夜幕,随风而转。箫声走高,如南风过野,甜美温存;箫声飞低,如金风瑟瑟,萧索悲绝。
浅浅如思念,幽幽若离伤。
梓遥踌躇片刻,终于悄悄起身,探目向箫声来处望去。武人的目力到底非寻常可比,纵然相距甚远,梓遥依稀仍可瞧见那青色的身影。那人侧坐在瓦砾屋檐上,面孔在惨淡的月光下一片模糊,孑孑的身影显得万分孤寂。
梓遥心中一跳,无端生出悲辛之感。这感觉便好像一缕丝,直揪在心底最深处,时强时弱,时疾时缓。这情绪来的如此突然,仿佛内心极里处的某一点甫被唤醒。
‘不好,很不好。’梓遥银牙暗咬,只觉得好似被人窥视内心,又像是身体里猛然冒出了别个灵魂,心中尽是旁人情感。梓遥闭上双眼,迫使自己忽略那箫声。而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颠来倒去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盖因水清寒之毒,梓遥三人投鼠忌器,其后几日依然留在店中。赤夜凛抓紧时间助水清寒调息,将翻腾的毒性压住。梓遥则在一旁驻守,以防突袭。待水清寒情势稍稳,梓遥立时便去寻掌柜与小二,救人如救火,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是那二人对手。
然而待他奔出房间,早已是人去楼空。
木门孤零零地晃荡着,如同天空中最后一抹白云。瓷缸里还余下大半的水,竹竿上挂着些肉干。灶台下柴薪已灭,龛上灶神静默地微笑着,是个过客。
破烂的客栈内,便只余下他们三人!
懊恼之余,梓遥心中稍安。那些人既然留下了吃食,大约准备活捉他,那么应当暂无性命之虞。
要说湮影阁埋伏在此的人也着实沉得住气,几日下来毫无动静,倒是赤夜凛日渐浮躁。他自然明白他这一光火正中敌人奸计,但想到日渐衰弱的水清寒,这焦躁之感无论如何压抑不下。
梓遥眼见赤夜凛如此,却也无甚办法。这几日原就是他一人独自支撑,可谓疲累已极。侧卧榻上,梓遥挂心水清寒的毒,一直思忖着对策,却听闻细细的箫声。
一般的曲调,听在他耳中,却不再是南风温润金风悲寂。那是大漠孤烟,是白山黑水,是金戈铁马,是无边的荒凉、远去的思念、背离的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