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裪脸一红,显出丝窘态来,“上次你问了我那个奇怪的问题,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却不愿再继续听下去,我心里便总觉得意犹未尽。这幅画你可否等我离开后再看?”敏儿抿嘴一笑,胤裪也有秘密了,这倒恰好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那日心情不好,对胤裪也没甚耐心,一听他说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事便没了信心听下去,不想他还较起真来。
“那日我是胡闹的,你也当真。”敏儿瞅着那卷画轴,“若是你想说,今日我定然不会再打断你了。”
“其实也没什么。”胤裪深深的看了眼敏儿,心里的话此时不明言,却又待何时,“我只觉得,所谓齐人之福也未必是真正的福气,你所言之‘一夫一妻’倒是好的,原本若是情之所钟,心中便无法容纳其它,又何必累及他人,让这世上平白多出那许多无辜的伤心人。只是像我这样生为皇子,身不由己是难免的,很多并非自己想要的却又无法拒绝。”胤裪的这番话实则亦是有感而发,皇宫中多少红颜便是这般的孤老终身,更有甚者一生不曾见过皇帝的面。自己的额娘又何尝不孤独呢,幸得她生性乐观,他这个做儿子的亦是极尽孝道。
胤裪的这番肺腑之言,实在出乎敏儿意料之外,原来她竟是彻底的误会了他,凝神冥思片刻,敏儿拿起炕桌上的青花茶盏,举在两人中间。
“胤裪,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胤裪稍稍愕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学着敏儿的样子,举酒杯似的将茶盏与敏儿的平行相对。“为了你的这番话,干杯!”两盏相碰,敏儿豪气的一饮而尽。胤裪见她跟真的在喝酒似的,不觉莞尔,便也喝下了整杯茶。
后来两人都未再提这话题,捡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聊了小半个时辰,小林子来提醒了几次,胤裪才依依不舍的告辞回宫。
将胤裪送出院门,敏儿蓦的想起那幅画,回书房拿了画直奔卧室,胤裪不愿她当面看画,定是有他的原因了。缓缓的展开画卷,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画上题写的诗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纳兰容若在三百年后怕是比此时更要出名些,他的这首《画堂春》更是很多人耳熟能详的,可惜这位多愁善感的大诗人英年早逝,自己还是来晚了好多年。只想不到胤裪也喜欢他的诗词。这次画中的人物不再只有敏儿一人了,画里边的她正踩着小圆凳站在树旁折了一支梅花,虽是画得正面,脸庞却又被那粉白的梅花枝遮挡着,只隐约可见其大致容貌,比之第一副低头弹琴更是别有一番韵致;画中的另外一人想来便该是胤裪自己了,在那梅树一墙之隔的院落中,他站在拱形门外举着手似要叩响那门环。即便再迟钝的人看到这副画的内容再配上那两句诗词也该明白送画之人的心意了,难怪他不肯让她当面打开。
敏儿将画重新卷了起来,藏到衣箱里边。若是自己不曾偷跑出府,不曾去管那卖艺人的闲事儿,就不会认识胤禟,或许今日便会用另外的一番心情来面对胤裪的深情了。阿玛是希望她嫁于胤裪的吧,选秀在即,他要替自己的女儿选择一条能令她未来幸福的路,所以他看中了稳重淡定的十二阿哥。胤禟想必也是有打算的,可惜最终有决定权的既不是阿玛,也不是胤禟,如果万岁爷把她指给了其他皇子或是王公大臣,亦或留在宫中成为他众多的女人中一个,这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看着已经戴到左手腕上的佛珠,敏儿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暗自祈祷了。
生日
春节里万岁爷在保和殿大宴群臣的同时,太后和后宫的妃嫔们还会在乾清宫宴请王公大臣的家眷,昨日马齐单独给皇上送折子的时候,皇上似是不经意的说道:
“太后听闻你那女儿哑了多年,今年四月间竟忽然便能开口说话了,而且口齿伶俐,甚是让人惊奇,明儿的大宴,让你的福晋把她带着吧。”马齐一听赶忙跪了下来。
“皇上,奴才斗胆,小女前日顽皮跌断了手骨,此时进宫怕是不太合适。”按理说皇上竟会额外提到敏儿,他该觉得深受荣宠才是,可此刻马齐心中却无半点欣喜可言,若是所料不错,这其中怕是有人做了手脚,能跟太后说得上话的人,又识得敏儿的这天下只有几个人罢了,想来上次选秀名册的事儿也是此人捣的鬼吧,自己倒是错看了这九阿哥胤禟。
康熙爷瞅了眼跪在下边的马齐,“即是这样,便让她好生在家养伤吧。”
马齐谢过皇上又跟皇上讨论了会儿折子上所奏之事,方才告退回府。回来后跟福晋提起此事,具是满腹担心。
自从摔伤后,敏儿便再也不曾听闻任何与胤禟有关的消息。她自己拒绝去听是一方面,胤禟那边却也格外的安静,便是守岁与正月里也不曾派人来传过只言片语。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可她不争气的依旧会为了这些事儿沮丧心灰。胤裪年初二的时候倒来了一趟,阿玛还特地唤了她过去拜年。当着阿玛额娘的面,两人便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说。她猜想,或许胤禟与八阿哥他们也会一道过来府上拜访,只不过阿玛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明儿便是正月二十五,敏儿十三岁的生辰,想到在现代,十三岁的生日如何过得早已淡忘了,只记得每年的生日礼物都会是她当时最喜欢的毛绒玩具。今年不知会收到些什么礼物,阿玛额娘早就打算要给她好好操办这次的生日宴,这怕也是她在这马府里过得最后一个生日了。
她识得的人本不多,客人大多是家里的亲戚,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她从未见过的,谁让她并非是真正的敏儿,即使在琴棋书画这些技能上延承了她的本领,其他的却一概毫无记忆。至于那些个阿哥们,马齐自然一个都不会请,虽然敏儿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亦不能在规矩上有所逾越。
生日这天,额娘虽知敏儿素来不喜太过鲜艳的服饰,却还是额外给她备了几套礼服,逼着她穿红戴绿,说是过生日不能显得太清冷素气。敏儿一整天便一直跟在额娘身后给各位叔伯婶娘们请安,一圈下来她便已疲累不堪。礼物自是收了一大堆,可惜她也没甚兴趣一个个打开来,不外乎就是些古董衣饰之类的东西,不认识的人送的礼物又能有什么新意呢。场面上的事儿便交给阿玛额娘去应付吧。敏儿偷偷的从热闹的大厅里退了出来,躲回自己的书房寻清静去了。
到了傍晚,想着那些客人也该散了,敏儿带着红绫打算去前院瞧瞧,正慢悠悠的走在园子里,青蕊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格格,老爷让您快去大厅呢,说是有贵客要见。”
“哦,可知是客人是谁?”敏儿心中疑惑着隐约却又有那么一点点企盼。
“奴婢也不知晓呢。”青蕊本来跟着福晋身边,那小全子来传了老爷的话,她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客人们已经都散了,刚刚热闹喧嚣的大厅转眼便清清冷冷的没了生气,几个丫鬟奴仆正在那儿收拾打扫。走进客厅,定睛一瞧,阿玛身旁站着的那人竟是十四小鬼,也不知他又使出了什么伎俩,居然让阿玛把她唤来相见。
十四阿哥倒也不多说废话,他今日来便是专程来送礼物给她的,并且一定要亲手交于她。从他手里接过那只四方的蓝缎锦盒,敏儿心知这其中的物件定然不是十四小鬼准备的,但他这样正大光明的送了来,她却无法驳他的面子拒绝它,正要道谢,胤禵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里掏出一只不大的四方盒子,放到敏儿手中的礼盒上。
“这个也是送你的,倒差点忘了。”他此时背对着马齐,不怕他瞧见,便肆无忌惮的朝着敏儿挤眉弄眼的做鬼脸,敏儿忍着笑,当着阿玛的面也不敢有什么逾越的表情动作,只是款款的弯了弯膝盖,谢过他的礼物。
胤禵完成了任务,便很快告辞离去。阿玛只微微的叹了口气,竟是什么也没问。敏儿看得出他眉间隐约的担心之情,事已至此,决定不了命运的人便是再忧虑愁思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吧。
回到房中,看着这两只礼盒,敏儿的心中免不得又想起了九阿哥。胤禟是很在意自己,但是在这个朝代‘爱’本来就是最无足轻重的,与权利地位,世俗礼制相比更如同累赘。胤禟他是个情感激烈的人, 生为皇子他桀骜不驯,脾性火爆任性,其实在他高傲的外表下也会偶尔现出不为人知的些微自卑,只怕是他平日里一向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无往不利,若是有一天他失败了,真不晓得他能否承受得了。
那只十四阿哥后来拿出来的小盒子里装的是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有点像《大长今》里的朝鲜妆刀,匕首的手柄上是用黑色玳瑁雕刻出的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马,形态像极了“黑马王子”,这礼物想来是十四阿哥自己送的,平日里见到他,总是口角不断,没料到他这小鬼倒还是个有心人。
是否要打开这只蓝缎锦盒,敏儿迟疑挣扎了许久。她毕竟不能一直窝在家中逃避下去,进了宫迟早都要面对他。礼盒里大大小小的放着若干个小扁盒,敏儿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桌上,数了数一共有14个小盒子。每只小盒子的右上角都绣了大写的数字,打开绣着“零”的那个,里边赫然放着一对给婴儿庆生戴的小小银镯,上边刻着吉祥如意;写着“壹”的盒子里则是一只象牙镯子,看那尺寸怕也是用来给小婴儿戴的;随着盒子上数字的增加,镯子的尺寸也在慢慢的增大,每一副镯子都是用不同的材质精致打造而成的,金、银、象牙、玛瑙、翡翠、碧玉、水晶、珍珠、宝石、玳瑁等等但凡她所知道的贵重首饰采用的原料这盒中几乎已是应有尽有。胤禟他这是要给她一次补过十三年的生辰呢,一个个打开来,看到第十二个,却正是去年被她拒绝了的那只镶嵌了宝石翡翠的金镯子,他终究还是把这镯子强塞给了她;再看最后一只盒子,竟是个玻璃珠子穿成的手串,敏儿不觉哑然失笑,在现代,玻璃珠子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在这三百多年前的康熙年间用琉璃制作的工艺品却是十分珍贵的,胤禟送的这玻璃珠串除了材质在这众多的镯子当中最普通外,它的做工却是最精细的,就如同在故宫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琉璃鼻咽壶,每个玻璃珠子里面都有一副细小的手绘图画,敏儿将手串举在眼前,方才能看得清楚画中的内容,一共十二颗珠子,便有十二个不同的场景,人物则只有她一个,与胤禟初次见面街市上的她,在房中弹古筝的她,在茶楼里站在方凳上得意洋洋的她,在茶楼下留着泪回望的她……一颗颗珠子看下去,便如同重新温习一遍与胤禟相识至今相处的全部过程。敏儿将那珠串紧紧地攥在手中,望着摊了一桌子的礼物,心乱如麻。
过了片刻,敏儿把一个个小盒子重新盖好,拿过锦盒,准备重新收进去,蓦的瞥见锦盒底部还有一纸信盏。信上正是胤禟的笔迹,“满纸相思无人寄,只能孤灯对酒言”,他在纸上也只留了这么一句话。敏儿怔怔的拿着这信盏,竟没听到额娘开门的声音。
“敏儿。”额娘的声音适时地唤醒了仍在走神的女儿。“这些都是九阿哥送的?”
敏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收拾却已来不及,额娘轻柔的拿过她手中的信盏扫了一眼后便又放回桌上。“九阿哥他倒也是个痴情之人。”额娘缓缓地在桌前坐了下来,拉过敏儿的手。
“额娘,您都知道了?”敏儿见额娘神色温和,并无生气着恼,反倒有些奇怪。
“你阿玛一见十四阿哥便已料到了,所以才让额娘来看看你。一个月后你便要入宫选秀,宫中不比在家中,不仅规矩多,其他的秀女们也都是些有身份的格格,到了那时,你便只能万事靠自己,断不可授人口舌,授人以柄,如若犯了宫规,不仅你阿玛,便是九阿哥他也是无法救你的。你可明白阿玛与额娘的一番苦心。”敏儿认真的点了点头,额娘他们毕竟看的比她要通透的多。胤禟对她的这片痴心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两天后,心婉意外的回了马府,敏儿本以为她会在佟府住到进宫。重新见到心婉,才忽然发觉她其实也只是个想做到八面玲珑,博得众人喜欢的小女孩罢了。敏儿心境平和了,与她相处起来倒也不再觉得如何累了。
这日,敏儿午睡才起,靠在卧室的躺椅上正想着心事。便听外厅似乎来了人,红绫以为她还睡着,两人的对话虽隔着个门也依然可听的清楚,仔细辨了辨,那人却是心婉。
“婉姐姐,”敏儿打开卧房的门,“你进来坐坐吧;我刚刚便已起身了。”心婉之前还不曾进过她的卧房。随意打量了一番敏儿的卧房,其他倒也无甚特别,只有墙上的两幅画令心婉颇为好奇,走近一看,画上那弹古筝的女子显然便是敏儿,看那旁边配的诗句,不知是不是九阿哥所作,若是的话他倒也还有些才情。心婉心中暗想,她中意的那人可就要内敛的多了。她们两人又在敏儿的卧房中闲聊了片刻,心婉方告辞离开。
再过三日,心婉与敏儿便要进宫选秀了,两人内心一样都充满了紧张与期待。敏儿手腕早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因为手腕无力,古筝暂时还不能像先前弹的那般自如。留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短,额娘眼中的忧伤也越来越浓,她一生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知此番离家迎接女儿的会是何种命运。
海选
这日午时敏儿与心婉准备停当,便要出发去本旗指定的集合地点。事实上选秀之初,若是家在京城的秀女初选结束后仍是可以回家的,虽说如此,与额娘告别之时敏儿仍是红了眼眶。
心婉的阿玛是正白旗的,因而出门不久就与敏儿分开了。敏儿所乘的骡车挂了两只车灯,上面写着“正黄旗正一品大学士伯爵马齐之女”,她手中拿着的牌子除了她的名字外也写了阿玛的官职,听额娘说这牌子若是在宫中被留了下来,便是过了初选。自己在充斥着各类选秀节目的现代都从未去凑过热闹,不曾想来了清朝一年不到,竟被迫成了这最传统的宫廷选秀候选人中的一个。待她到了集合处,才发觉这里已经聚满了挂着书写着不同名号车灯的各式骡车。阿玛想必早就提前为她打点好了一切,正黄旗的参领敏儿虽未曾见过,但登记名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