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天赐给我的珍宝!”
羽睫一颤,月灵犹疑地凝起目光,这一刻,她从眼前深邃如苍穹的黑眸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仿佛一团烈火破冰而出,她的心蓦然在汹涌的泪海中熊熊燃烧起来……
* * * * *
沉重的铁栅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一张目光呆滞、毫无生气的面庞赫然映入月灵的眼帘,看着眼前这个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她不禁错愕了一瞬。
他……就是那个曾经在全族比武大会上勇夺魁首,被奉为景月族第一勇士的卜惊天?抿了抿唇,她无端地觉得有些憋闷。
昨天,她已经从浩原口中得知了自己身世的全部真相,这一夜,她失眠了,她曾经是那样地期盼着身世之迷的彻底解开,可真正到了如愿以偿的时候,她却觉得这一切都太讽刺了,讽刺得让她难以面对。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不知道他是如何自私地占有了母亲却又无视她的生死,她真的宁愿永远只做水柔漪一个人的女儿。
浩原告诉她,那天在起火的月神宫里,是卜惊天及时推开了她,才让她免于受伤,可他自己却被下坠的房梁砸伤了腿,皇甫松说,他有可能从此变成跛子,现在,卜惊天拒绝了包括妻子司兰在内的所有人的关心和帮助,正在牢中心如死灰地绝食求死。
浩原问她,是否愿意去见卜惊天一面,也许,如今只有她能劝得了他了。她没有说话,用沉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肠为什么会这样硬,只是眼前总是没完没了地闪现着母亲撞柱身亡的惨状,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无法忘记他造成母亲含冤而死的事实。
然而,今早发生的一件事却动摇了她的决心——司兰,那个身为卜惊天现任妻子的女人,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去救救她的父亲。
“我知道你恨他,可他……不是你想像中那样无情的人,这些年,他的痛苦只有我最清楚!”
面对料想中的不以为然,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中浮起了一丝凄楚而决然的异彩:“只要你肯去见他一面,我愿意……替他还你娘一命!”
只见银光一闪,司兰竟从袖中拔出匕首猛然刺向自己的心口。“你做什么?”她大吃一惊,立即出手如电地打落了对方手中的匕首,然而,刀尖已经在司兰的胸膛上划出了一道伤口,在肉体疼痛与内心煎熬的内外夹攻下,这个柔弱的女人就这样昏倒在了她的怀里。
看着司兰胸前慢慢晕开的那片血迹,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了。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拥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如果他当真是一无是处,会有人这样心甘情愿、毫不犹豫地为他舍弃自己的生命吗?
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不知不觉地推动着她来到了这个原本拒绝涉足的地方,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不争气地有种想哭的冲动。
就在月灵茫然失神的时候,墙角边那顶着一蓬乱发的头颅微微一动,两道涣散的目光忽然凝聚。“是你?”卜惊天先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即惊喜地站起踉跄扑来,“小月儿,我的女儿,你终于来看我啦?”
“别这样叫我!”月灵防备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朝自己伸来的双手,“谁是你女……”
话音未落,只见他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看到他眉头紧锁,闷哼出声的样子,她的心窝微微一揪,扶在对方臂上的双手忘了松开。
“孩子……”卜惊天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地看着她,“你……你不讨厌我了?”
月灵一惊回神,急忙逃也似的抽回了手。卜惊天怔了怔,眼中的光彩顿时消失无踪,委顿地斜靠在了身后的土墙上。
看着他落寞的样子,月灵竟莫名地有些内疚。她懊恼地绞紧了双手,暗暗责备自己的软弱。
正是眼前的这个人,害了她的母亲,害了她的外公外婆,也造成了她十八年多舛的命运,她该恨他的不是吗?可现在,他可怜兮兮的外表和一点小恩小惠就让她动摇了,居然还同情起他来,要是外婆知道了这事,肯定会被她这个没出息到极点的笨丫头给气死!她真的是有些后悔瞒着外婆来走这一遭了。
卜惊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轻叹一声后苦笑道:“孩子,我知道你恨我,老夫人也恨我,你母亲和你外公若是在天有灵也会恨我的!可是,我如今已是离死不远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让我亲耳听你叫我一声爹,行吗?”
怯怯地抬起头,他颤抖地向神情冷淡的女儿投去了乞求的一瞥:“一声就够了,只要叫过这一声,哪怕你以后只当世上从不曾有我这个人,我也知足了……”
“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狠狠地咬了咬唇,月灵扭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两道令人心碎的目光,“你要真那么在乎我,这些年我受尽欺凌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人陷害有性命之忧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回,要不是你的儿子死了,你和骆无花也决裂了,你所有的希望和依靠都没有了,恐怕,你也不会有勇气来坦承当年所做的一切吧?”
不堪重负地顿了顿,她满腔悲愤地冷笑起来:“说到底,我和我娘都一样,你风光时,我们是你避之惟恐不及的麻烦,你失意时,才想起用我们来填补你内心的空虚,你扪心自问,像你这样的人,当得起那一声神圣的称呼吗?”
月灵的质问仿佛万千利箭,字字句句刺进了卜惊天的心头,痛得他天旋地转,却偏偏反驳不出一个字来。无言地僵立许久,他终于面如死灰地跌坐下去蜷缩成了一团。
看出他的绝望,月灵的心也痛得几欲滴血。她并不是铁石心肠,火场里那奋不顾身的一推,让她感受到了他在危急关头破茧而出的真性情,她知道,其实,他没有自己说的那样卑劣,那样不堪,可是,要她忘记母亲因他而死的事实,心甘情愿地叫他一声“爹”,她还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要走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满足你的要求!”强忍住刺痛眼眶的泪意,她缓缓回过身去,“别怪我狠心,但我……真的不想用一个勉强为之的称呼来欺骗你!”
说罢,她猛然推开牢门飞奔而去,转身的那一刹,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肆虐地模糊了她的双眼。
“小月儿!”卜惊天急喊着扑向门口,但随后而来的狱卒紧紧地关住了大门,把他和这世上仅剩的、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隔断在两个世界里。他只得如泥塑木雕般站立着,从铁栅的缝隙里呆呆看着那个牵挂了整整十八年的身影就这样带着他最后的一丝希望,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让他的心一分分地下沉,一寸寸地变凉。
前尘骨肉恨 缘薄难了情2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缕幽幽的语声借着纯正的内力自墙外传来,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内,“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真心实意地道出那个字,如果你当真那么想听,那就……努力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吧……”
“嗯?”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头脑有一瞬的空白,片刻的愣怔后,他如梦初醒地惊跳而起,狂摇着铁门嘶吼出声,“小月儿,小月儿,是你吗?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墙外一片寂静,再没有任何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
“真的,是真的,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紧攥铁栏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起来:“我听到了,听到你跟爹说的话了,我会活着,我会等着你,等到你愿意宽恕我的那一天——”
* * * * *
“还记得你教我的那首《水月吟》吗?”
这天的午饭后,月灵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出现在浩原面前。
“当然。怎么了?看你一脸的坏笑,别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浩原斜靠在床头,饶有兴味地与她开着玩笑。珍惜有限的时光,不再提伤心的事,这是自那天之后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月灵右手一翻,变戏法似的拿出了浩原给她做的竹箫。“经过日以继夜的苦练,我自信在这首曲子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她顽皮地把竹箫拿在手里打了个转,“今天,就请师父赏脸鉴定一下好不好?”
“大言不惭!”浩原故意对她板起了面孔,“我怎么会收了个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
“你难道没听说过,名师出高徒吗?”月灵噘着嘴瞪他,“连我在恭维你都听不出,你这位‘名师’也真够迟钝的了!”
“瞧你这张小嘴,恭维我之余,还不忘损我一下!”浩原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我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不过……”他收敛了笑容道,“要得到我的认可,就得由我来出题目。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合奏,你要是跟得上我的步调,再吹牛不迟!”
“合奏?”月灵秀眉一扬,眼底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芒,可随即又担忧地拧起了眉,“可是这样……你会不会太累?”
“放心,我还没有病弱到这个程度!”浩原满不在乎地替她抚平了皱起的眉头,“去帮我把箫拿来,好吗?”
月灵不忍扫他的兴,于是依言去把他的玉箫拿了过来。相视一笑中,两人同时启唇吐气,旋舞的音符从跳跃的手指间心有灵犀地相偕流出,一如白鹤清啸,一如黄莺啼啭,各有特点却又契合得恰到好处,仿佛与生俱来般完美交融,毫无间隙。
“明年……不,以后每年你生辰的那天,我都可以陪你……还有咱们这位同样与月有缘的小朋友一起去!到时候,我还吹这首曲子给你们听,好不好?”
悠扬的乐声中,浩原第一次吹奏此曲时说过的话在月灵耳边幽幽飘过。那时,她正怀着孩子,而他,则对他们的未来满怀希望,可才过了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她的孩子没有了,她的爱人很快也将离她而去,曾经的美好心愿已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想到这里,她的心骤然痛得抽搐起来,一个刺耳难听的错音顿时失控地跃出,扰乱了和谐的曲声。她怔了怔,懊恼地扔下了竹箫。
“灵儿……”浩原随之放下了手中的玉箫。他猜到了她的心事,心弦也禁不住狠狠一揪,就在他试图寻找言辞来安慰她的时候,月灵忽然冷不防地一把抱住了他。
“我们……我们生个孩子吧,我想要你的孩子!”她的娇躯微微颤抖着,熨贴在他胸膛上的面颊烫如火烧。
这一刹,浩原的心里也像燃起了一把火,几乎在瞬间而起的躁动中失去理智。然而,冥冥中终究还是有一个声音拦住了他放纵自己的脚步。狠狠地一咬舌尖,他竭尽全力推开了月灵,狼狈地喘息道:“不……别这样……”
“为什么?”月灵涨红了脸,幽怨地看着他,“你在还生我的气,还讨厌我吗?”
“不,当然不是!”浩原急忙摇头,定了定神后,他涩然一笑道,“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如果给了孩子生命,却又无法给他足够的爱,那岂不反而是一种残忍?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非但没办法做一个能够陪伴孩子长大的称职父亲,甚至……有可能把身上的病传给他……不,我永远不希望再有人和我受同样的折磨,就让这个噩梦自我而始,也至我而终吧!”
月灵身子一僵,腮边的红晕霎时褪去,嘴唇好一阵发白。
“总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也许你会和你的‘他’一起带着你们的孩子去明月湖泛舟,吹箫。而我,只要在天上看着你们,守着你们,这样就足够了!”
怜惜而眷恋地凝视着她,痛苦与甜蜜同时在浩原的胸臆间汹涌翻腾着,可他不想引起她更多的伤感,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沉闷的静默中,夜幕悄然降临,渐失阳光的天空变得那样浑浊,那样暗淡,还带着一丝透人心脾的凄冷……
* * * * *
走在从皇甫家回望月堡的路上,月灵看着怀里的一大包药丸深深拧起了眉头。
现在,浩原的服药量越来越大,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必须服一次药,否则便就会被泛滥的寒气折磨得起不了身。看着他每天大把大把地吃药,痛苦地维持着过一天少一天的生命,她真的是心如刀割,恨不得能以身代替他受苦,只可惜,事实上她除了能帮他拿拿药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水……水姑娘!”
忽然,一声迟疑的呼唤打断了月灵愁肠百结的思绪。她怔了怔,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云岫从一旁的街角处走了出来。
“公孙小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她疑惑中带着几分戒备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红着脸默然片刻,云岫鼓足勇气走近了几步:“我……听说了少主的事……”微一抿唇,她小声嗫嚅道,“水姑娘,拜托你,可以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吗?”
对方恭谦得几乎有些卑微的语气让月灵愕然了一瞬,凝眸打量着眼前的云岫,她忽然想起浩原告诉过自己,战大娘受伤的事情让云岫改变了很多,初听之时,她还有点不以为然,现在她才相信,这个曾经让她打从心底里厌恶的刁蛮千金真的是和以前判若两人了。
见月灵沉吟不语,云岫以为她依旧对自己心怀敌意,不禁难过得红了眼圈。
“水姑娘,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是……今天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真的只是想知道少主的情况而已,请你相信我!”
合了合珠泪欲滴的双眼,她涩然道:“有件事不妨告诉你,我已在神前许愿出家,只等奶娘的身体一康复,我就会兑现自己的诺言,所以,我不可能再和你争什么了!”说到这里,她自嘲地扯了扯唇,“事实上,就算没有出家这回事,我也无法和你争什么,少主的心里从来就不曾有过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寻烦恼而已!”
努力隐去充塞胸臆的悲苦,她抬头向月灵投去了企求的一瞥:“现在,我只是想以一个朋友,一个妹妹的身份关心他一下,求求你,满足我远离红尘前的最后一点心愿,好不好?”
云岫眼底的凄凉和苦涩让月灵心中一酸,仅剩的几分犹豫在感同身受的心痛间渐渐消散。“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沉吟地看了云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