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不是介意您陪不陪我!”浩原摇了摇头,眸中隐约闪过一丝忧色,“我只是有些担心,去琉衣族领地是要经过栖凤岭的,目前局势紧张,您在这个时候远行,万一有人趁机图谋不轨怎么办?”
栖凤岭是一片位于各族交界处却又不属于任何一族领地的特殊地带,名字虽然风雅,实际上却是个强盗窝,很多在本族惹了麻烦难以立足的人逃到那里占山为王,渐渐形成了外界盛传的八大山王、十三岭霸、七十二家寨主的局面,各股势力经常在那里争斗、火并、互相残杀,此外,还常有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这个地方来设伏报私仇,因为那里无人统治,也就没有规矩,没有王法,即使发生了命案,受害者的家属也无处追究,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心念一转,浩原忽地脱口而出道:“爹,不如……让澄姨陪您一起去吧,一来免得你们新婚不久就分开,二来,她身手过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独孤明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神情显得有些狼狈。瞬间的失神后,他对儿子绽出了一丝宽慰的笑意:“不用了。你澄姨是识大体的人,不会跟我计较这个。我看,还是让她留下和其他长老们一起主持大局的好,爹出了门,你又病着,得有她这个族长夫人在才能压得住阵脚啊。至于爹,一路上自有卫队保护,我自己也会多加小心,你就不用担心了。”
浩原静静地看着父亲没有吭声,片刻的犹豫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您跟澄姨……你们之间没什么问题吧?”
独孤明闻言不禁心头一跳,儿子的敏感让他暗暗心惊。自成亲以来,他和澹台思澄一直分房而睡,关起门来几乎都不说话,只在儿子和众人面前才有说有笑地扮演恩爱夫妻。他自认为演技不错,澹台思澄也很配合,应该没人能看出破绽,没想到,浩原还是起了疑心。
“不行,千万不能让原儿看出破绽,不能让他为我担心!”
调整了一下情绪,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傻孩子,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好着呢,怎么会有问题?”故作神秘地一眨眼,他煞有介事地道,“夫妻间的事情,你不明白的多着呢,就别瞎操心了啊。没准,这会儿已经有个你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在你澄姨的肚子里落地生根了,哈哈……”
见父亲笑得没有丝毫勉强,浩原心中的疑虑终于渐渐褪去。“爹,对不起!”他红着脸笑了笑,“是我胡思乱想,您别见怪!”
“好了好了,父子俩,有什么怪不怪的,你的心意,爹都知道!”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独孤明腾身站起,“那……就这样定了,好吧?爹去忙了,你在家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等着爹回来。琉衣族盛产精巧的手工艺品,到时候爹多带些新奇物事来给你们开开眼界,我想月灵那丫头,一定会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的,呵呵!”
“爹,您不用惦记我,自己一切小心!”依恋地看着父亲,浩原谨慎地提醒道,“对了爹,您把从卜飞尸体上取回的那件金蚕护身甲穿上吧,万一遇上什么意外,好歹能顶上一阵!”
“好好好,爹答应你,都答应你,你就放宽心吧!”
独孤明神色轻松地与儿子道别,面带微笑走出了房间,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他脸上阳光灿烂的笑容立即化作了心力交瘁的苦笑。然而,他并不知道,远处的假山丛后,悄然独立的澹台思澄正满怀幽怨地凝视着他,唇边挂着一抹和他相同的苦笑,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黯然叹息。
* * * * *
“你说,独孤明要亲自带队出使琉衣族?”
听着骆无花气定神闲地谈起最近得来的消息,禾野的眼睛霍然一亮,却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许将信将疑之色。
“大头领敢情是信不过我?”骆无花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神情漠然的面庞上喜怒难测。
“哦,不不不,无花夫人千万不要误会!”禾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换上了一副笑脸,“夫人身在他乡,却仍在景月族内拥有如此一呼百应的号召力,禾野真是佩服,佩服之至啊!”
“我不过是有几招支使愚夫愚妇的雕虫小技罢了,大头领您的号召力,那才叫一呼百应啊!”骆无花嘴上谦虚着,明显变暖的神情中却透着情不自禁的得意。
这些年来,身为景月族第一大教派之主的骆无花除了在白水城月神宫直接领导的那批弟子之外,在各城的分支组织中也拥有大量信徒。如今,月神宫弟子因为亲眼目睹了她的暴行,都已不再拥戴她,改而推选祝清澜为新教主,但其他各地的信徒由于不太了解情况,仍盲目崇拜她的不在少数。
从丧子之痛中冷静下来之后,她很快想到了这笔尚可一赌的资本,于是故意散播独孤明父子如何为了争权而迫害她,逼得她远走他乡的谣言,煽动那些信徒们为她“伸张正义”。结果,这些人还真没让她失望,没多久,她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批可资利用的耳目和爪牙,独孤明要出访琉衣族的消息正是通过他们打听到的。
一旁的云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两人互相吹捧,从禾野看向骆无花的暧昧眼神中,他嗅出了些许非同寻常的味道。
“先前听仆人们私下传言,说他们俩十八年前就有一腿,我还以为是那些鄙俗之人的无聊玩笑,没想到……”
他略带嘲讽地暗暗想道:“看来,那天我劝他不要与骆无花撕破脸,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要是我撺掇他除掉骆无花,事后他万一后悔起来,岂不通通成了我的不是?嘿嘿,这样也好,现在我只须不动声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不定哪天,这件事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呢。”
想过了利害关系之后,许是被这层暧昧色彩挑动了心事,他的心竟不知不觉地躁动起来。到了都乾部落的这段日子里,禾野为了笼络他,没少给赏赐他珍宝美女。珍宝也就罢了,那些所谓的“美女”,却没一个能真正称他心意的。
“也是,世间能有几个像她那般丝毫不染世俗烟火气的女子?她虽算不上绝世容颜,还带着几分不解风情的傻气,但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原始纯净之美,其他女子又怎能及她万一?”
闷闷不乐间,他的眼前忽然浮现起月灵娇俏可人的模样来。鬼蜮谷中的一夜风流是因他发泄怀才不遇的郁闷之气而起,本没想过要认真,可在温柔乡里流连的次数越多,他就越体会到她的可爱,与她相比,他现在拥有的那些庸脂俗粉简直就是一堆垃圾。
“月灵啊月灵,只可惜了你这如花似玉的身子,竟跟了个半死不活的病鬼,真是暴殄天物哪!”
想到她现在已是浩原的女人,他就恨得牙痒痒的,“不过你放心!”他阴恻恻地暗道,“总有一天,我定会拯救你脱离苦海,嘿嘿,你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公孙师爷,独孤明出访琉衣族之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这时,禾野已结束了与骆无花的交谈,转而来问云峰的意见,可云峰竟恍恍惚惚的没有听见。
“公孙师爷?公孙师爷!”
一连叫了好几遍,直到禾野越提越高的声音中已隐隐透出几分怒意,云峰才突然惊醒了过来。
“属下该死!”他忙讪讪地起身告罪,“属下刚才正在思考无花夫人所说之事,想得实在太入神,失态了,失态了,还望大头领恕罪!”
禾野的脾气虽然火爆,但也懂得笼络人心之道,否则也当不上部族首领了。调整了一下情绪,他眼底的怒色瞬间散去。“无妨无妨!”他满不在乎地一笑道,“公孙师爷如此敬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其实,我想问你的也正是此事,不知公孙师爷有何看法呢?”
定了定神,云峰恭恭敬敬地应道:“依属下愚见,大头领若有收取景月族领地的雄心壮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哦,师爷可是已有锦囊妙计了?”禾野笑吟吟地看着他。
云峰看出对方心中其实早有打算,只是故意要先听他的意见。沉吟了一下,他谨慎地说道:“大头领高瞻远瞩,自是早已智珠在握,只不知属下的一点粗浅之见,是否能对大头领的宏图伟业有若干助益之处……”
“好了我的师爷,你就别跟我这粗人掉书袋了,有什么主意就直说吧!”禾野嘴上虽这么说,但看他的神情,显然因云峰的这番话颇感受用。
清了清嗓子,云峰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禾野满意地连连点头,随后又谨慎地问了一句:“栖凤岭那些地头蛇们,你真的都摆平了?别看这么一群乌合之众,闹起事来也够麻烦的啊!”
“说起这事,可还多亏了无花夫人的相助!”云峰向骆无花送去恭维的一笑,“有神功盖世的无花夫人出手,那些跳梁小丑能不服吗?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家寨主表示愿意配合我们,其他没有明确倒向我们这一边的,也承诺届时会保持中立,绝不影响我们的计划,这样就足够了。”
“好好好,你们两位一文一武,堪称是我的左膀右臂啊!有了你们,何愁我禾野称霸沃丰平原的大业不成?”连连拊掌间,禾野志得意满地大笑起来,顾盼生威的双眼中绽放出了贪婪的光芒。
* * * * *
踏着细碎的落叶,澹台思澄步履沉重地走在乌山城宁家陵园的小道上,如雪的长发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爹,娘,归焱,二弟,弟妹,三妹,柴叔,柴婶,黑子哥,秀莲,素云……”
望着眼前密密层层的墓碑,她逐一唤过各个墓穴的主人,语气亲切得就像在和一群活生生的人说话。
“我来看你们了,这些日子,你们还好吗?入秋了,天凉了,你们有没有觉得冷?好在……你们现在一家团聚了,大家也好互相照应,谁也不会孤单寂寞,无依无靠了,是不是?”
在一座座墓碑前放上鲜花后,她的脚步最终停留在了宁归焱的坟前。
“归焱,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伸手抚摩墓碑,微锁的秀眉间凝着一丝歉疚,“我又嫁人了,就在五天前,是和……我们的族长独孤明。你一定觉得很突然,是不是?”
抚着墓碑的手微微一颤,她幽幽叹息道:“我本来……一直都在犹豫,还该不该继续和他来往,也想过,要来征求你和爹娘的意见,可是……有人不能再等了,浩原他……受的折磨已经太多,我不能让他……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都过得不安心……”
合了合眸,两行珠泪自她早已氤氲的双眼中缓缓滑落:“归焱,我知道,我欠你和爹娘一家的,一生一世都还不清,如果有下辈子,只要能补偿你们,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做什么我都愿意!可现在,我不能再对不起活着的人了,你能明白我的苦衷,能谅解我吗?”
满园空寂,天地无语,惟有萧瑟的秋风摇曳着四周的苍松翠柏,送来阵阵苍凉的“沙沙”声,宛如遗世独立的隐士沙哑地低哼着无人能懂的悲歌,却犹不忘在随风而来的淡淡清香中渲染出一丝寂寞的柔情。
澹台思澄心窝一揪,恍惚中,遥远虚空处似有一抹忧伤而怜爱的笑容缓缓晕开,只是那张刺痛她心房的面庞带着重重叠叠的幻影不停地晃动,让她分辨不清它到底是属于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他,还是现实中让她爱恨难断的那个他?或许,他的痴与他的真早就在她的内心深处胶结在了一起,交织成了让她今生今世无路可逃的缠绵情网。
“龚师姐,你说……我们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啊?这些天,我这心……唉,总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忽然,一声颤抖的人语打破沉寂,自墓园外隔墙传来,隐约钻入了澹台思澄耳内。
“戚师妹,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了吗?”紧接而起的另一个声音显得与先前那人同样焦虑不安,“族长逼走圣母是不好,可他……毕竟是我们的族长啊,我们向外族人出卖他的行踪不算,还……还要串通别人去截杀他!天哪,这是可天地不容,月神不容的罪过啊,我们怎么就会头脑一热,答应他们去干这种事呢?”
遭伏栖凤岭 忘怨生死共2
族长?截杀?
这些刺耳的字眼让澹台思澄有一瞬的茫然,随即如梦初醒地惊跳了起来。有人要谋害独孤明,她不会听错的!
霎时间,燎原的火焰燃烧了她的心,抛开了惆怅的她顿时如一头发怒的母狮般须发翼张,纵身一跃翻过墙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两个议论者的身旁……
* * * * *
正午,独孤明带着包括卫兵、挑夫、歌舞艺人和手工匠人在内的马队走在通往琉衣族领地的山道上。他们已经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所有的人都已感到有些疲惫,尤其是那些负重步行的挑夫,几乎个个都是挥汗如雨,叫苦不迭,越来越拖不动步子了。
独孤明擦了把汗,勒马对身旁的卫兵队长简奇说道:“我看……大家都累了,不如原地扎营休息一会儿吧。”
简奇的脸色变了变,放眼四望一周后略显为难地道:“族长,我们……已经进入栖凤岭地界了,在这里休息实在太冒险,要不……还是咬紧牙关赶过了这一段再说吧?”
“这里就是栖凤岭了?”独孤明怔了怔,吃惊地望向身周这片林木森森、奇石嶙峋的山岭。一路上,这里宁静得只闻山鸟啼鸣、流水淙淙之声,若不是简奇说得这么肯定,哪里看得出这个静谧而诗意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强盗窝?
“唉,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独孤明懊恼地叹了口气,“要早知道,我们就在刚才经过的那个镇子上歇宿了,现在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族长!”简奇愧疚地低下了头,“我以为,我们可以赶过了栖凤岭再休息,为免弄得人心惶惶,就没提这回事,却没考虑到大家的体力……”
“不怪你!”独孤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因为看我心急赶路才配合我的,是我的疏忽。”
简奇默然不语,幽深的目光中满是理解和同情。谁都知道,独孤明想尽快完成这次出访任务,赶回去陪伴病重的儿子。浩原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随时都有病发去世的可能,如果路上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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