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奇默然不语,幽深的目光中满是理解和同情。谁都知道,独孤明想尽快完成这次出访任务,赶回去陪伴病重的儿子。浩原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随时都有病发去世的可能,如果路上有任何的耽搁,也许,等他回到望月堡的时候,就连儿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轻叹一声,独孤明收拾起沉重的心情,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道,“事已至此,若再勉强赶路,弄得大家筋疲力尽,万一遇上什么状况反而更难应付。我们还是就地休息片刻吧,你去关照大家一下,必须人歇心不散,时刻保持警惕!”
“是!”简奇躬身一应,立即吩咐小卒传话去了。
就在所有人下马的下马,卸担的卸担的时候,忽听一声鼓响,四处山岭间黑压压地冒出了一支足有数千之众的人马,杀气腾腾地朝他们包围过来。
“不好!”刚在给手下安排放哨任务的简奇见状顿时汗毛倒竖,“快,集队迎敌,保护族长!不会武功的往后退,大家千万别乱!”他一边高声急喊着,一边穿过混乱的人群往独孤明身边靠去。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不必惊慌!先保护那些不会武功的艺伎、匠人和挑夫!”独孤明虽惊不乱,神色镇定地拔出佩刀护身。他身手平平,不过与普通士卒约略相当,却在危急关头显示出了从容不迫、稳定大局的首领风范,也多亏他听浩原的话穿上了金蚕护身甲,纷飞如雨的刀枪箭矢倒也伤不了他。
可是,局势远比他想象的要糟,那群强盗非但不是乌合之众,而且人人身手矫健,整体战术精良,竟似训练有素的精兵般,不消片刻就把毫无准备的景月族卫队杀得人仰马翻。那些不会武功的艺伎、匠人和挑夫们更不知有多少人遭殃,一时间血溅四野,悲声震天。
简奇率几名精英手下奋力杀退了一小队欲冲向独孤明的人马,回头气喘吁吁地道:“族长,我看这情形不对!他们哪像是栖凤岭的强盗,分明就是一支精锐的部队!”
“你说的有理,他们的确不象是普通强盗!”挥刀格开几支流箭飞矢,独孤明的脸色骤然阴沉得可怕,“看来,我们是中了埋伏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这次出手之人显然是个中翘楚,射出的箭矢上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而且此人似乎已经发觉独孤明穿有护身的衣物,因此撇开了他的身周专射他的咽喉。
独孤明因说话分了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幸亏简奇在交战时仍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百忙之中横身撞开了他,可他自己抽不出手来挡格,那铁箭“扑哧”一声正中心口,惨呼声中,他身不由己地仰天栽倒了下去。
“简奇!”独孤明目眦欲裂地冲上前抱起了倒在血泊中的简奇。
“族长……小……小心!”竭尽全力望了自己生平最敬仰的族长一眼,忠心耿耿的简奇痛苦地独孤明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简奇,不——”
徒劳地摇晃着简奇了无生气的躯体,独孤明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堆积如山的尸首,流淌成河的鲜血,幻化作万千利刃狠狠剜刺着他的心。悲愤地咆哮了一声,他如被激怒的猛兽般一跃而起,不顾生死地冲入敌军队伍疯狂砍杀起来。
“明哥,明哥,你在哪里啊?”
忽然,一声焦灼的呼唤横空传来,已杀得几乎神志不清的独孤明心头一震,从狂乱的状态中蓦然惊醒过来。
“思澄?是思澄的声音?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惶惑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回首一瞥间,一抹白发飘飞的身影宛若从天而降的女神般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明哥!”澹台思澄也看见了他,急唤着想向他奔来,无奈却被面前密密层层的敌人挡住了去路。她红着双眼,发疯似的左冲右突,素色的衣裙上不消片刻便已是血污斑驳。
“你来做什么?”独孤明边拼杀边焦急地嘶吼,“你走,快走啊!”他知道今日除非有神兵天降,否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难逃一死,澹台思澄武功就算再好,又怎能敌得过千军万马,来了也只是白白多赔上一条性命而已。
“不!”澹台思澄依旧固执地朝他冲来,“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妻子,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她在宁家陵园中听到的那段对话来自乌山城月神庙——月神宫分支组织中的两个弟子,她们是遥奉骆无花之命,专门负责打探和传递消息的。她从她们口中审出了禾野的计划——派出一支精兵在栖凤岭设伏,截杀独孤明率领的马队。
得知这个可怕阴谋之后,她的心几乎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焦灼撕裂。那一刻,她忘记了所有阻止自己向独孤明敞开心扉的理由,忘记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歉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立刻赶到他身边去,就算救不了他,也要与他生死相随。
也正是在那一刻,她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她之所以答应和独孤明成亲,并不是因为同情时日无多的浩原,而是因为她爱独孤明,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她还是不可自拔地爱着他。
她把抓到的两个俘虏交给看守陵园的福伯,嘱咐他去向乌山城主连占豪报信,随后就飞马向栖凤岭驰去。她知道调兵遣将需要时间,也许等援兵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所以她不能等,现在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陪在他身边。
现在,她终于见到他了,是生是死,都已经不再重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他了。痴痴凝视着独孤明,她染血的面庞上渐浮起了一丝凄艳而明媚的粲笑。
她的话仿似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在独孤明一片死寂的心海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思澄?”难以置信地愕然了一瞬,他的焦急、他的恐惧、他的愤怒霎时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幸福与无憾。
“明哥!”
“思澄!”
用尽所有力量砍杀着身边的敌人,他们一步步,一寸寸地朝对方身边靠去,彼此渴望的目光穿越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永不分离的缠绵……
猩血染青石 绝寨探敌情1
当连占豪得到消息,带齐人马火速赶到栖凤岭的时候,恶战早已结束,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只是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唉!”连占豪脸色惨白地连连顿足,但事已至此,着急懊恼都是徒劳,他只能回头吩咐护城军统领边廷昭道,“快,快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不管是哪一方的,先救了再说。特别要用心找找族长和澹台长老的下落,听到没有?”
迎着阵阵熏人欲呕的血腥气,包括连占豪在内的所有人提心吊胆地一一翻检满地尸首,倒也从死人堆中救出了几个垂危的伤者,可就是没有发现独孤明和澹台思澄的踪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既然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那就表示他们还有一线生的希望。可是,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哎呀,你们看,那是什么?”
这时,站在人群最外圈的一个小卒讶异地叫出声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西侧山壁旁的一堆碎石下正渗出丝丝缕缕猩红色的液体,看似鲜血,触目惊心。
连占豪心弦一紧,立即回身道:“快,快去把那些石头搬开!”
一群小卒应声上前,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搬开几块石头之后,已隐约可看出有两个人被埋在里面。当所有的石块被挪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被埋在乱石堆下的正是他们苦寻不获的独孤明和澹台思澄二人!只见独孤明一手环住头部,一手搂着澹台思澄,整个人匍匐在她身上,浑身鲜血淋漓,而他怀中的澹台思澄则面部淤青,眼角处淌着两条血线。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连占豪满身的衣衫霎时间被冷汗湿透,耳边也“嗡嗡”作响起来……
* * * * *
接到连占豪送来的急报,浩原惊得心胆俱裂,当下决定要亲自去一趟乌山城。
众长老担心他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持反对意见,月灵虽也心疼他,但更理解他的心情,于是帮他说服众长老,并与他商议好了预防万一的措施,确定在他们父子没有安然返回南坪之前,长老会以司徒云为首,暂时代行族长权力,全族各城都加紧巩固城防,做好应战准备。安排妥当后,浩原便在月灵和樊通的陪伴下向乌山城赶去。
“我爹和澄姨到底怎样了?”一到乌山城官邸,浩原无心与出门迎接的连占豪客套,劈头便火烧火燎地问道。
“这……”连占豪面如土色地擦着冷汗,“他们……他们在内院第一间客房里……”
浩原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不待他说完就径自闯了进去,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两具被包扎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躯体赫然呈现在他眼前,两人都是双目紧闭,无声无息地僵卧如死,白布间染着触目惊心的血污。
仿佛全身的血液被骤然抽空,浩原虚脱地踉跄了一下,本已羸弱不堪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连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蓦然沉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浩原!”
“少主!”
随后而入的月灵和樊通急忙抢上前接住了他软软倒下的身子,把他抱到了一旁的软榻之上。
“韦医官,韦医官,快来看看少主!”连占豪急忙出门大喊,才因独孤明夫妇出事而人心惶惶的乌山城官邸顿时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恐慌之中……
* * * * *
重见到第一丝微光的那一刻,一声惊喜的轻呼蓦然传入浩原耳中,紧接着,他便被人一把抱住,深埋在他胸前的螓首间隐约飘出含糊的呜咽:“你可醒了!你吓死我了知道吗?你要是醒不过来,我……我也不要活了!呜呜……”
“对不起!我真是……太没用了!”叹了口气,浩原抬手轻环住了月灵颤抖的娇躯,“可是……总有一天,我睡了就不会再醒,你……迟早都要面对的……”
“闭嘴,不许胡说!不会有那一天的,不会!不会!”月灵挣脱他的怀抱暴跳如雷地咆哮起来,挂满泪水的面庞涨得通红。
轻咳了一声,浩原望着她怜惜地苦笑:“灵儿,我们都骗不了自己的……你要想开一点,坚强一点。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可以把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时光当作美好的回忆珍藏起来,而不是让它变成痛苦的枷锁来束缚自己。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
“浩原,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好吗?我真的受不了了!”月灵无助地捂住耳朵,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浩原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心口处好一阵揪疼。他又何尝愿意跟她提起如此残忍的话题,可是他那即将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死神的召唤,要不早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他真的担心她到时候会崩溃。
“浩原!”月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了他的手,“就算为了你爹和澹台长老,你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啊,他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对了,他们怎么样了?”浩原身子一震,霍然睁开了双眼,呼吸骤然间变得急促起来。
“你别激动,别激动!”月灵赶紧柔声安抚他,“听我慢慢跟你说!”
独孤明和澹台思澄被发现的时候都已昏迷不醒,但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随军的韦医官给他们检查之后发现,澹台思澄中了喂毒的暗器,双目已经失明,所幸她内力深厚,所中之毒一时间要不了她的命,只待解除了毒性就能醒来。
相比之下,独孤明的情况要严重得多,他是被从高空坠下的乱石击中受了内伤,幸亏他身穿的金蚕护身甲替他消解了一部分打击力,他又及时用手保护了一下头部,这才没有当场丧命,但他的头部还是受到了激烈的震荡,没有甲衣保护的四肢骨骼经脉也都严重受损,因此即使侥幸保住了性命,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苏醒,很可能从此成为一个四肢残废,只有呼吸,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从一个被救醒的卫队士兵口中,人们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交战中,敌方刻意要置独孤明于死地,先前放冷箭没有成功,随后又有人用喂毒的暗器攻击他。澹台思澄发现情况后不顾一切地挡在他身前,因此被暗器射瞎了双眼,但对方也身中她的金花镖坠下了山崖。
见澹台思澄身受重创倒在自己怀里,独孤明发疯似的抱起她,想要冲出重围找人施救,就在这时,另一只恶毒的黑手又伸向了他——有人从山顶推下一堆石头想要砸死他。石块从天而降的那一刻,来不及躲避的独孤明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澹台思澄,两人就这样被掩埋在了乱石堆中。
说到这里,月灵的声音禁不住哽咽了:“刚才,族长的伤势又出现了变化,情况很危急,因为你还没有醒,韦医官就来问我,像族长这样活着,也许是生不如死,到底还要不要抢救。我告诉他,要救,当然要救,他和澹台长老那么相爱,先前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而死,如今,既然她还活着,那他也一定能为她活下去,为她醒过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见浩原紧张不安地盯着自己,她幽幽一叹,轻声道出了让他宽心的答案:“你放心,抢救成功了,族长自然还没有醒,可他……至少还活着。”
浩原心头一热,感激万分地紧握住了她的手:“灵儿,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了解我,了解我爹……”
“那你就不要再说丧气的话!”月灵恳求而期盼地看着他,“你爹能为了澹台长老坚持下去,你……也要为我好好活着啊!”
“我……”浩原一时语塞,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他终究不忍再伤她的心,只得强笑道,“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许再说不想活的话,知道吗?”
“嗯!”月灵含泪点头。默然相望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绽开了宽慰的笑颜,笑容背后,漫溢在心底的却是同样对未来毫无把握的无边凄惶,只是,谁都不忍说破这个早已不是秘密的残忍真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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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浩原到达乌山城后的第三日起,都乾族军队就开始发兵攻城。交战之中,景月族军队略占上风,但都乾族军队打得极其油滑,见势不妙就撤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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