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眉轻锁玉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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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眉轻锁玉钩寒-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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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只比死人多口气的病鬼,也值得你这样牵肠挂肚!”满怀妒恨地轻啐了一口,他回头朝身后的山上指了指,“你看那儿!”

月灵疑惑地抬头,看清山顶上的情形时,她心头一震,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只见骆无花满脸狞笑地站在山巅,手中挟持之人正是自己日夜牵挂的浩原。短短十余日不见,他竟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体无完肤,衣衫上沾满了红一块,紫一块新旧不一的血迹,早已分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少主!”

景月族的军队中响起了一片怒吼声,义愤填膺的士兵们纷纷向山脚下涌去。

“看来你们是不想要他的命了!”冷笑声中,骆无花按在浩原背心上的手掌劲力猛吐,浩原顿时蹙眉战栗了一下,一缕血丝随之渗出嘴角。

“不要!”月灵失声尖叫起来。那一掌就好像正中她的心窝,让她痛得几欲晕去。“都给我回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过去!”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朝众士卒咆哮。

景月族士兵们虽然群情激愤,但眼见骆无花对浩原狠下毒手,又怎敢再轻举妄动?无奈之下,只得颇不甘心地退了回来。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条件了吧?”骆无花悠然地斜睨了月灵一眼。

“你想怎么样?”怒视着得意洋洋的骆无花,饱受愤怒与心痛煎熬的月灵脸色发白,娇躯颤抖如风中残叶。

“很简单,想要他的命,自然要用别人的命来抵!独孤明夫妇已经命丧栖凤岭,就算便宜了他们,剩下的人当中,第一个自然就是你……”骆无花的目光在月灵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移向卜惊天,“还有他!”

微微一顿,她又喈喈怪笑起来:“长老会那些曾经给独孤明父子出馊主意的糟老头儿们也跑不了。独孤浩原好歹是族长的儿子,用这么些人命来换他,不亏吧?”

“无花夫人,你搞什么?”山下的云峰闻声不禁又急又怒地冲着山顶大喊,“大头领是要我们来跟他们谈投降归顺之事,你怎么能只顾报私仇,自说自话地乱来……”

“你给我闭嘴!”

话音未落,骆无花冷不防地遥发一掌,一团赤红的火焰朝云峰倏然飞去,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火焰当头罩了个正着。

“啊——”

震耳欲聋的惨呼声中,云峰砰然倒地,四肢扑腾地在地上翻滚挣扎起来,他身后的几个士兵慌忙跑上前想去救他,谁知刚一触到他身上的火,便也立刻惨叫着滚做了一堆,随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惨叫、挣扎、火焰……还有火里的人。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几个原本活蹦乱跳的人竟变作了一堆焦黑的灰烬!

月灵和樊通面面相觑,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当日他们和她交手时,她功力虽高,可还没有到这般恐怖的地步,没想到在这段时日中,她的烈焰神功居然精进如斯。其他从未见识过骆无花身手的人更是只觉毛骨悚然,全场顿时起了一阵骚乱。

“哈哈!”骆无花疯狂地仰天大笑起来,“谁再碍我的事,这就是他的榜样!”

笑过之后,见无人敢再作声,她又凝起嗜血的目光瞥向了月灵:“独孤少夫人,你怎么说?”

“骆无花!”月灵尚未开口,卜惊天已经目龇欲裂地怒吼起来,“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你要我的老命尽管拿去就是了,干吗扯上别人!”

“怎么,我要你女儿的命,你心疼了是不是?”骆无花眯起了眼眸,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就是要她给我儿子偿命,要她死得惨不忍睹,让水柔漪那小贱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稳,哼哼!”

“你这个疯婆娘!”

暴怒如狂的卜惊天顾不得自己的腿伤,一跛一拐地想往山上冲去,可才行出几步,便听一声娇叱横空响起:“站住,别逼她对浩原下手!”

他只能颓然停步,无奈地望向满脸焦急之色的月灵。

“骆无花,我知道,你恨我娘,也恨我,这种刻骨铭心的恨已经折磨了你整整十八年了,如今卜飞的死更倍增了你对我的憎恨,是不是?”合了合眸,月灵忽然翻身下马向前走去,“好,既然一切因我而起,今天,我成全你便是了!这件事和浩原没有关系,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杀了我,你就放过他们,不要再多造无谓的杀孽了,好不好?”

“少夫人!”樊通、卜惊天、司徒云等人心急如焚地想来拦住她,却不料她忽地腾身一跃,飘然落到了半山腰上。

“司徒长老,对不起,我辜负你的期望了,可我……真的没办法看着浩原死!这副担子,只能请你重新替我挑起来了!”回首凄然一笑,月灵轻提裙裾决然向山顶走去。

“灵儿!”

忽然,一声天外来音般的呼唤清晰地传入月灵耳中。她怔了怔,茫然停步,凝目望去时,惊见先前一直气息奄奄地斜靠在骆无花身上的浩原缓缓抬起头来,失神的黑眸陡然绽放出了夺目的光彩。

“记住,为了我,好好活下去!”扬起布满血口的枯唇,浩原憔悴的面庞上漾开了一抹春日阳光般和煦的微笑。就在月灵方觉心头浮起一丝不祥预感的时候,他忽地身形一侧挣脱了骆无花的挟制,回身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左腋下击去。

他上次与骆无花交手时就发现她的命门在左腋之下,但以对方武功之高,通常情况下要突破其严密防守击中她的命门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此刻,他与她靠得如此之近,无疑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他之所以咬牙忍受百般折磨坚持到现在,也正是为了等待这样的一个机会。

果不出他所料,卒不及防之下中招的骆无花发出了一声痛苦而绝望的哀号,浑身功力顿时被击散,在一阵密如爆豆的“劈啪”声中倾泻而出。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骆无花满怀怨毒地把残存的烈焰神功凝于掌上,发出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击,吐着火舌的凌厉掌风铺天盖地的朝浩原席卷而去。浩原见状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挺身迎上,一把抓住垂死挣扎的骆无花,挟着她纵身扑向了山崖边。

顷刻间,冲天而起的烈焰吞噬了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滚落山巅,如陨落的流星般朝深谷中坠去。


   

悲情赴烈火 断肠诉箫声2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作,阵前的两军士卒出奇一致地呆望着这一幕突如其来地开始,又快如闪电地结束,全体安静得如同一群泥塑木雕。

刹那死一般的沉寂后,犹如丢失的灵魂乍归躯体,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冲天而起响彻云霄:

“浩原!不——”

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一刻骤然失色,凄厉的哭声伴着眩目的火光流散四野,尽诉猎猎寒风之中……

*  *  *  *  *

傍晚,阴沉沉的天空飘坠着蒙蒙细雨,冰冷刺骨的寒风奔腾呼啸着。南坪城郊的旷野间,数以万计的景月族人冒着风雨集队肃立,排在前面的是一身戎装的士兵,立在后面的是服饰各异的百姓。所有的人都头缠白布,腰系白带,萧萧风声中飘散着一片压抑的低泣。

白水城外山头上那惨烈的一幕,把当日跟随司徒云前往城外的每一个士兵都变成了锐不可挡的勇士,虽然景月族军队的主力已后撤到十里之外,都乾族军队在人数上远胜于他们,但俗话说哀兵必胜,在悲愤中群起而攻的景月族军队胜得干脆,胜得彻底,没给对方留下任何反扑的机会。

兵败的禾野在自己人一片怨声载道的讨伐中含恨自尽,失去首领的的都乾部落陷入了一场短暂的动乱,部落长老们只得在昔日与禾野家族齐名的另一部落大族中择一良才,匆匆将其拉上大头领的位置,才总算平息了群龙无首的危机,但整个部落也是因此元气大伤,不可能再对景月族构成任何威胁了。

直到此时,从战争阴影中走出来的景月族人们才终于能安下心来悲悼亡者。当日,虽然公孙云峰和那几个都乾族士兵惨死在烈焰神功下的一幕已让景月族人们预料到了事情的结果,但月灵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带领士卒们到浩原和骆无花一同坠落的那个山谷中去查探了一番。

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他们最终找到的只是一支被烧变了形的金钗和沾染其上的些许灰烬,经查证,那是属于骆无花的。面对着无法逃避的事实,他们终究不得不相信浩原已在那团邪毒之火中与骆无花同归于尽,灰飞烟灭了,决定为他举办隆重葬礼的族人们只能用他平日所穿的衣物来代替遗体入棺下葬,借以寄托哀思。

此刻,人群前方一张临时搭建的石台上,一具尚未合盖的石棺居中而置,四周铺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担任祭司的祝清澜站在石台旁与众位长老低声交谈,几人时不时地翘首回望,似是在焦虑不安得等待着什么人。

随着一阵轻起的脚步声,代替病中的父母前来参加葬礼的云岫神情凄然地缓步而来。

昨天,他们家也为云峰办了丧事,同样葬身火海,浩原是生荣死哀,赢得了所有族人的敬重,而云峰却是受尽万人唾骂,公孙家连给他办丧事都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悄悄地烧了几张纸钱了事。对这个害人害己的哥哥,云岫心中曾有过一丝的恨意,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想到他如此惨死,身后又这般凄凉,她还是难免伤感的。

抑下凌乱的心绪,她游目四顾了一下,却不见月灵的人影,只看到樊通面色沉黯地独坐于土丘之上,安静得像一尊石雕。

“樊……”她本想唤他“樊侍卫”,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改口称了一声“樊大哥”。

樊通闻声蓦然惊醒。当初酒醉吐了云岫一身之事,他还隐约记得,此时见了她,顿时好一阵面红耳赤。“公孙……公孙小姐……”他挠着头结结巴巴地道,“有……有什么事吗?” 

他的尴尬之态让云岫也不由得面上一红。“水姐姐呢?”她装出早已忘了那回事的样子,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封棺下葬的时辰就快到了,怎么还不见她来?”

樊通的眉头不经意地紧了紧。所有该到的人都到了,可偏偏今日最重要的主角——身兼一族之长和浩原妻子双重身份的月灵还是踪迹不见。自从战事警报解除的那一刻起,她就好像一下子垮了下来,一连数日精神恍惚地把自己关在房里,对所有的事情不闻不问,任何人的劝解都对她起不了丝毫作用。

“我去叫她!”跺了跺脚,他顾不上跟云岫解释,回身朝望月堡飞奔而去。

来到月灵房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余婆婆正在回廊里唉声叹气地踱着步。

“婆婆!”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水姑娘她……”

“小樊子啊,你说,我该拿这丫头怎么办呢?”余婆婆一见他来,就情不自禁地抹起泪来,“多少天了呀,她没心思吃,没心思睡,成天就知道捧着那截从栖凤岭找回来的断箫,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哟!”

当日浩原在栖凤岭用箫声替月灵引开敌人后,终因体力不支吐血晕倒,玉箫便在那时失落。事后,月灵想去寻回他的遗物,可最终只找到一小截染满了血迹的断箫。忆起从前箫声笑语的甜蜜,再想想如今玉碎人亡的凄凉,本已伤心欲绝的月灵更是肝肠寸断,所有勉强撑持的意志都在这一刹土崩瓦解。

栖凤岭之事是樊通亲身经历,听余婆婆提起断箫,他的心也痛得骤然哆嗦了一下。努力定了定神,他回身抬手敲门。

“少夫人,我是樊通。大家都准备好了要送少主,就等着你了。你难道不愿意去送他最后一程吗?”

屋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少夫人,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为你担心?尤其是你外婆,你折磨了自己多久,她就陪着你寝食不安了多久。她年纪都这么大了,身体也不好,要她这样陪着你熬,你忍心吗?”

还是没有回应。

绞尽脑汁地苦思片刻,樊通几乎是竭尽平生所能地搬出了最后一个理由:“少主走了,我知道你有多难受,可你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还记得少主跟你说过什么吗?他要你为了他好好活下去!要是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比你更难受的!”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屋子里就好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算了吧小樊子,没用的!”余婆婆无奈地冲他苦笑,“这些话,我都不知跟她说了多少遍了……”

挫败地捶了捶额头,樊通忽然朝房门上猛踹一脚,青筋暴突地嘶声大吼起来:“水月灵,我受够你了,想死就去死吧!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根本不配做独孤浩原的女人!”

吼罢,他丢下目瞪口呆的余婆婆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开了,身后响起了余婆婆惊喜的呼喊:“小月儿!”

樊通身子一震,蓦然回头,只见月灵双眼红肿,一脸憔悴地出现在门口,此刻的她,单薄得就像一片羽毛,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看着这样的她,樊通的满腔怒火顿时被心痛与怜惜所取代。“水姑娘……”他颤声低唤,话音未落,月灵已一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樊通身不由己地晕眩了一瞬。他略显慌乱地试图推开她,但稍一犹豫,终究还是抬手揽住了她瘦弱的娇躯。

“哭吧,想哭就尽情地哭吧!把心里所有的痛都哭出来……就好了!”柔声安慰着她,他自己的眼前也早已是模糊一片…… 

*  *  *  *  *

半个时辰后,隆重的葬礼终因月灵的及时到来得以如期举行。绵绵秋雨中,飞花漫天,冥纸纷舞,眩目的鲜艳与苍白交织成了无边无际的帷幔,悄然氤氲了无数双遥望天际追寻故人的眼睛。

忽然,一缕悠长的箫声划破天际,霎时间让所有人心头为之一震。新树的墓碑旁,一身素服的月灵迎风而立,凑于唇边吹奏的正是浩原亲手为她所制的那支湘妃竹箫。

在场众人并非个个精通音律,但箫曲中荡气回肠的深情却是人皆有感,而亲眼见证了月灵和浩原点滴相爱往事的樊通,心中更是早已了然地浮现起了一个糅合了他们之间所有辛酸与甜蜜的名字——水月吟。

没有人说一句话,没有人愚蠢地试图靠近那个此刻看来飘渺得恍若游离尘世的纤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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