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面色一阵尴尬,咳了一声掩饰道:“王爷向来知孝礼,每年定是要精心备礼,以搏太后一笑。”
我笑得更欢:“既是如此,刘管家拿了这样一份单子来,可是以为苏槿不知孝礼,要这般草率备下母后寿礼!”话到最后,已渐渐有凌厉之势,我委实不喜欢被人试探。
我这头心中怒火正炙,却见老狐狸面上一变,眼中一片满意之色,弯腰跪在地上,双手恭恭敬敬奉了一块玉牌。“老奴刘贵拜见槿妃娘娘,从此愿任凭娘娘差遣。此物为王府内务令牌,如今双手奉上,老奴深信,娘娘定是能真正为王爷分忧之人。”
他这般突然跪下,我直吓了一跳,连心中那点小怒也被吓得不翼而飞。
老狐狸抬头,眼底除了对我的赞赏还蕴了满满的诚恳,又缓缓道:“老奴伺候王爷多年,对王府绝无二心,这几日对娘娘颇有得罪,还望娘娘海涵。可依老奴这几日观察所得:娘娘为人谦逊温和,心思谨慎细密,行事亦是万分周全,相信定能将王府打理妥当。这枚玉牌交与娘娘,便是王府之福。”
原来这几日对我的挑剔与苛刻连同今日关于太后寿礼的询问都不过是他一番故意试探,看看我能否有能力成为真正可以打理王府之人。
老狐狸一脸笑意,眼角处的皱纹与额前的几丝白发让他显出几分沧桑来。此刻,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精亮的眸子里写着对我的满意与忠诚。
我忽得心下动容,萧靖能有一位如此忠心耿耿的管家,实是幸运至极。
我走下主位,躬身郑重扶起地上的老狐狸,朝他灿然一笑:“刘管家为了王府尽心尽力,此令牌既是王爷交与你,便定是信你,还请您将它收回去。不是槿儿不想要,只是如今,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向您请教,府里的一切都还要仰仗着您,您此刻突然将令牌交与我,实在是难以服众。”
他深深看着我,忽然捋着胡须爽朗笑开了。
“那么,就以太后寿礼做准如何,若娘娘准备的寿礼,能博太后一笑,老奴将令牌交与娘娘,谁还敢不服?”
话到此处,我只好点头。
“如此,老奴告退,寿礼之事便有劳娘娘费心了!”老狐狸朝我微微做了以一揖,便要退下。
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滋味,又愁又喜,愁的是寿礼之事实在重要,草率不得,喜得是,我似乎终于渐渐融进王府里的呢。
这样的想法,足以让我一时间又生龙活虎起来。
“丫头……”我正思索间,忽见老狐狸又回了头,意有所指道:“太后娘娘的喜好,如今各府里,相信定是各有说辞,只是最懂太后娘娘心的,恐怕还是在咱府里。”说罢,一脸促狭地拂袖离去。
我愣了愣,他是指——萧靖?
21、寿礼中
太后寿辰将近,我必得准备一份能让那位像娘亲一样慈祥的妇人称心如意的礼物。
送礼,自是要投其所好,既然刘管家已经暗示萧靖是最懂太后心意之人,我定是要走这一遭的。
萧靖所住的清渊阁位于王府东侧,离我所住的饮绿轩几乎隔了大半个王府。是以,我与水绿踏入东院的清渊阁时,均颇有些气喘吁吁,饶是如此,面前的别具一格的庭院依然让我们的疲累消了大半。
我不得不说,萧靖实是个颇懂享受之人!
清渊阁不同于王府内任何一处亭台院落的极尽奢华,富丽堂皇。初眼望去不过一处普通的雅致院落,翠竹玉林,假山溪池,却隐隐让人有说不出的舒适之感。等细细一看,才会惊讶发现院内,即使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子亦是蕴了无限玄机,一草一木,一转一瓦皆有妙处,真真地巧夺天工。
如果不是面前这位青衣小厮,我想,我定是颇有兴趣将这院落细细打量一番的。
“回禀槿王妃,王爷此刻在书房,吩咐奴才们不让任何人打扰。”那小厮横着一只臂膀在前拦了我的路,低眉顺眼,恭敬有礼,让人挑不出丝毫错来。
我挑了挑眉,虽然知道萧靖定不会轻易见我,不过没想到是这般冠冕的理由。抬头望天,正是日中,此刻应是萧靖用午膳的时刻。我早就打听过了,萧靖这几日用膳都未去王府的膳厅,不过让人摆了饭在清渊阁用,这才亲自做了几道菜与水绿一道过来。
我私以为此,此番前来,亦算是对萧靖有事相求,自然需要携“礼”。
我娘当年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我朝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瓶女成长,不过为了我的将来考虑,秉着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抓住那个男人的胃的思想,也曾将我踢进厨房亲自训练了一番,是以,厨艺算是我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我的菜色可以日日不带重样,就连我那出了名对膳食挑剔的哥哥亦会有时忍不住央我替他开开小灶。
水绿扬了扬手中精致地食盒,朝那小厮甜甜笑道:“都这会儿子了,王爷总是要吃饭的吧,娘娘亲手做了几道菜来,还请小哥让让路。”
面前小厮丝毫不动声色,手臂如铁石般一动不动,任水绿如何推攘,都只横在那里低头恭敬道:“王爷有吩咐,奴才不敢不从,还请槿王妃改日再来。”典型地油盐不进,老实得很。
拱门口有一株人般高低的树,是初夏,细长的叶子绿油油的,枝叶间零星点缀了几几朵小黄花,并无香味。我信手摘了一朵,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颇为有趣地看着水绿与面前的小厮纠缠。
只见水绿忽然低了身子,状似无意间,那小厮的手臂便轻轻触到水绿的下巴,刚碰到,水绿便瞪大了眼睛,尖叫起来:“哦,你竟然调戏我!”
那小厮冷不防有这一招,脸顿时憋得通红,“奴才不敢。”
“你有什么敢不敢的,你调都调戏了!呜……你这个奴才太欺负人了,人家以后还嫁不嫁人了,呜……大家快来评评理,这人调戏我,居然还不承认,呜……”水绿不依不饶,尖叫着努力朝院内嚷嚷,一时间,整个院落几乎都能听到她泼妇般的声音。
廊间,偶有几个小厮婢子路过,听到此处的声音都好奇地看过来,指指点点,那小厮一阵面红耳赤,想是被吓到了,竟一时无话辩解。
我忍不住低低一笑,这丫头越来越鬼灵精了,唱起戏来也是越发娴熟啊!
院里越来越闹腾,不少丫头小厮跑来凑热闹,水绿更是唱作俱佳,将泼妇相发挥到极致。我只站在那里,不动声色,想着,这般一闹,偏不信萧靖没有反应。
果然,不一会儿,便见一身灰衫的萧寒踱步而出,冷着一张脸,周身俱是阴冷气息,让初夏的阳光平白多了几分寒意。
他这般走出来,刚刚还在院里的小厮婢子纷纷作鸟兽散了,只剩面前这位守门的小厮红着一张脸,一动不敢动。
“王爷有请槿王妃。”他也没理身旁的青衣小厮,只朝我做了手势,口气平淡,未有波澜。
水绿立即得意地朝那青衣小厮伴了个鬼脸。
我这才满意笑开,将指尖花朵轻轻扔进树丛里,略略理了理袖口的褶皱,便抬步。等走到那小厮身旁,见他面色通红,实在好笑,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笑眯眯地附在他耳旁道:“我家水绿可是真真的黄花大闺女,你看,如今都这样了,下一步该怎么办,相信你定有斟酌。”
那小厮脸色瞬间由红变白,冷汗直流。
萧靖果然是在书房。
书房很静,院里有高大葱郁的树木,阳光透过房间里的窗棂将枝桠斑驳的影子投落下来。
萧靖的脸亦在那光线里,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侧脸棱角分明的线条,以及额角垂下的刘海,阳光很暖,衬得那几丝刘海有些絮絮柔柔的,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似有了一丝暖意。
“怎么,侧王妃将清渊阁特意闹了一通,不是要见我么,难道无话可说?”微微低沉的声线,话音刚落,一双略带清冷的眸便淡淡扫了过来。
我瞬间清醒,怎么会觉得他身上有暖意呢,即使有,亦不是对我,居然为此失神,实在有些蠢笨。
算了,不想这些,还是做正事好了。
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掌心,我浅浅一笑,一边示意水绿将食盒放过去,一边温柔道:“哪里,槿儿只是见夫君日日为国事操劳,便带了几盘小菜来请夫君尝尝。”
我话刚落,水绿已将食盒打开,我不知她是不是刚才演戏演得过瘾了,还未收回来,因为她竟还在最后添了一句,“殿下,这可是小姐亲手做的哦,连我家少爷想吃,也要求上许久呢!”
委实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面上却依然脸不红心不跳,只笑眯眯地看着萧靖听了水绿的话后瞥了眼食盒里的菜色,脸上划过一抹讶色,又瞬间转为有些尴尬的恍然,那模样仿佛在叹:“果然只是几盘小菜!”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又是一个不识货的。”嘴上却开始一番耐心诱导,“夫君莫看菜色普通,虽都是平常人家的桌上的食物,不过,夫君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会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也不一定。”
能不别有滋味么,光是那盘看似最普通的青菜,就是水绿今早急匆匆地去了一趟农家菜地采摘的最新鲜嫩绿的回来,再加上本小姐的独家秘方,就是神仙尝了也难保不会夸上几句。
萧靖疑惑看我一眼,许是看菜色清淡,又有些清香诱人,倒是真挑了一样小菜尝了尝,优雅咀嚼起来,面色亦渐渐由不屑转为淡淡惊讶,然后眉间浮上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他抬头,正要向我看来,却见早我已双手扶了书案,踮起脚尖,居高临下的将他脸上的变化收入眼底。恐是未曾料到我靠的这样近,他吓了一跳,我未等他开口,便笑呵呵问道:“夫君觉得如何?”
虽是心里有底,不过,我娘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抓住那个人的胃,不知道这味道合不合萧靖口味,我有些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
面上滑过一抹可疑的微红,萧靖作势咳了咳,侧过头,躲离了我专注询问的视线,淡淡道:“侧王妃厨艺不错。”
不是我心中那个答案,我有些失望地离开了书案,忽又转念一想,他本就对我偏见颇多,这般一夸,已算是极限,也就不能多做计较了,总不能期待他像哥哥一样将我的厨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吧。
哎!这就是才艺不多的悲哀!若我当年肯稍稍努力一点,不是一心想要做个闲花瓶,能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话,亦就不必逮了一样自己好不容易擅长的,就迫不及待地献上来,妄想面前这个人被自己这仅有的一项才艺折服了!
果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多少份努力,才会相应地有多少份收获啊!
我这边一阵暗自懊恼悔恨不已以致忘了正事时,萧靖已正了色,挑了挑眉朝我道:“侧王妃今日前来,恐不是仅为了让我尝尝你的厨艺吧。”
倒真真是提醒了我太后寿礼的事。
我退了一步,站直了身体,依旧微笑看向他,笑得有些狡黠,:“这个嘛,想为夫君送上一两道小菜自是最为主要,不过,若能因此而哄得夫君高兴,顺便能让槿儿向夫君打听一点消息,那便最好不过了!”
我本就未曾想在萧靖口中得知一点什么,以他对我的偏见,恐怕不会轻易告诉我太后的喜好,不过,既然刘管家好心提醒一番,我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好姑且前来一试。
事实证明,我实在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因为萧靖并未如同往日般借机冷嘲热讽,只甚是好笑地睨我一眼,颇有些无奈般轻叹道:“你倒是弯弯肠子多得很!”
换我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诧异地睁大了眼,他的言下之意是:早已知道我为何特意前来,也一早就知道我想向他打听什么?
22、寿礼下
我正惊讶不已,未有反应时,萧靖已从那张雕花梨木椅上站起来,看我一眼,缓缓踱至床边,负手而立道:“母后并非生在官宦人家,亦非富贵商贾之女,她的祖籍是蜀中鱼复。她老人家一直对家乡的一味小吃念念不忘,可惜我寻了这样久,终究不能为她找到记忆中的味道。”话道最后,已有淡淡叹息之意。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有风夹着莫名清香拂来,掠过他暗紫长衫,吹起浅浅褶皱,衫上有用金线勾的几朵金菊,阳光里,那菊像是忽然跃跃绽开,耀眼夺目。
我惊觉自己竟一时看呆了,脸颊微微发烫,轻眨了眼,收回目光,平静道:“同样的食物,在不同的心境品尝定会是有不同的味道,殿下想要为太后娘娘找回记忆中的味道,恐怕实非易事。”
我爹爹时常怀念我娘做的家常菜,以前我不懂,以为自己做得像娘一点,爹爹就不必想得那样辛苦了,后来才明白,其实无论我做得有多像,再也不是爹爹思念的味道了。
萧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十分坚定,他说:“实非易事也并不是不可做到,母后如今就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心愿……”到这儿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忽然记起什么,脸色极不自然,又瞬间恢复,继续道,“我自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老人家得偿所愿的。”
我感叹他语气里的决然之意,看来坊间倒并未谣传,萧靖果真是个孝子,不仅连这样的小事都能注意到,竟然还执着于这般小小心愿。
想到这里,我亦想要试一试,便走进了几步,微笑:“即是如此,倒不知是哪一味小吃惹得太后老人家惦念,槿儿虽不擅书画,亦不精音律音律,不过对‘吃’倒还略有研究。”
话刚说完,就后悔了,这样一说,不就是急着想他宣称自己是个只懂吃喝的花瓶么,虽然事实却是如此……额……真真让人郁闷至极!
我一时又急又暗自生气,直觉欠了妥当,可是萧靖已忍不住笑了,却仿佛也觉失态,只好作势咳了咳。
“鱼复豆花出名,母后念叨的正是一碗豆花。”
我深感诧异,却又觉当中定有玄机,便暂不做声。
果然,萧靖又道:“一碗酸豆花。”
鱼复豆花有咸有甜,至于酸味豆花倒是不曾听闻。可是,咸豆花里加了一味醋做调料,若要豆花酸点,多加几滴醋又何妨?
像是知我心中所想,萧靖摇了摇头,叹道:“我试过了,母后说不是醋的酸味。”
果然不是那般简单。
书房里一时间寂静下来,我凝神思索,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一位酸。
“萧哥哥,萧哥哥!”
忽听门外高扬的女声传来,合着轻快地脚步声,我转头望去,果见一身金黄的朝阳郡主小跑着,本是一脸兴高采烈地要扑进来,见我也在,生生止住了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