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上次那辆马车,彼时,我与萧靖第一次进宫,我至今仍记得当时不小心倒在他身上,索性便赖着不起了。
不同的是,这次,却是萧靖扶我。
他的手干燥而微凉。
天色漆黑,饶是掌灯的宫女将宫灯移得那般近,我仍然看不清他眼睛。
起风了,将我裙摆吹起,我想起我袖中离合书。
原本……
原本是今晚便要同他细说的……
马车一路前行,夜幕下的京城沉淀了白日所有的喧嚣,静得诡秘,只听见车轮压过马路碎石,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累么?”萧靖忽然问,声音轻若呢喃。
我像是忽然惊醒过来般,看了他良久,才摇了摇了头。
他笑,尽管我看不清他表情,我就是知道他定是笑了。
然后,一只大掌伸过来,把我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他说:“睡一会儿。”
我忽然就想要掉泪……
萧靖,你可知,设计了这样一场戏的不是别人,正是青蓝。
萧靖,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的,对么?
萧靖,怎么办呢?
许是贪念,我轻轻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亦听见萧靖平稳的呼吸声。大概是……也累了吧。
车外,夜色愈来愈深。
风,刮着街旁商铺招牌,猎猎作响。
而我与萧靖,谁都未曾注意到,马车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出了京城,越驶越远……作者有话要说:伪更什么的却是没有想过,只是写的时候发现错了一个很明显的地名,不改的话会比较扯,还有就是后面加的东西觉得还是放在这一章比较好就这样,对不起
49、误会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模糊而零碎的片段:奔腾的马车、嗜人的点点火光、被剑刺破的长长地伤口、罂粟花一样妖冶的鲜血以及鬼魅般高大的树林……
像极了娘亲话本里的故事,但是太真实了;真实地让我即使在梦里;仿佛都始终被巨大的恐惧包围着;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拧干的棉絮般紧紧收缩。
头痛欲裂。
耳旁是嗡嗡地响声。
嗓子里仿佛烧着一团烈火,干涩生疼。
眼睛里有朦朦胧胧的白光;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终于模模糊糊看到人影的模样。
是青蓝么?
“水……水……”我下意识嘟囔,只觉全身半丝力气也无,连睁眼仿佛都十分费力。
我是怎么了?
终于有液体滋润唇瓣;青蓝微微扶着我头;温柔地喂我水喝。
我觉嗓子没有那般干涩了;才略略睁开眼,视线里;那女子却不是青蓝。
小巧的瓜子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有些黑,倒更显得眼睛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明亮清澈,脸上未施粉戴,长长的黑发也只简简单单束了两个辫子,淡蓝色碎花布裙,十分朴素的打扮,却给人说不出的清新自然之感。
她是……
“你醒啦!先不要说话,再喝一点水,你现在身体很弱呢。”见我幽幽睁眼,她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两个米粒大小的酒窝,十分亮眼。说罢,只又往我嘴里灌了两口茶水。
我亦不急,确觉自己全身软绵绵地,便只就着她递来的水,缓缓抿着。脑海里,意识也一点一点地恢复……
马车?
我与萧靖是要回王府的……
我记起来了,那车夫有问题,郊外、树林、黑衣人、萧靖为了救我胳膊被剑划伤了,留了好多血……然后是,然后是萧靖负伤带着我跑……
萧靖?萧靖怎么了?
“萧靖……”念及此,我哪里还能不急。
“你是说你阿哥么?萧大哥与我爹爹打猎去了,他好厉害的,虽然胳膊受了伤,但每次都能打好多猎物的。”
阿哥?萧靖自称是我阿哥?
他没事便好。我稍稍放心,但下一瞬,只觉一种被毒蛇缠绕地冰凉感从脚底升起,紧紧裹住了心脏。
小东西……我的小东西。小东西他……
我下意识抚到小腹处,一时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此更绝望的了。
她见我动作,眼神微微一暗,很快又爽朗笑起来:“小宝宝也很平安哦,多亏了方大妈,她对这个最在行了,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呢。”
我睁着眼睛傻傻看着她,脑袋里还在消化她口中信息,下一刻,便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整个胸口都被那种喜悦溢得满满的……
居然,居然没有事他居然还是平平安安的,好好呆在我肚子里……
有东西从眼角缓缓滑出,打湿了脸颊,我从来未曾觉得自己如此幸运,这般得上天眷顾。
见我如此,她有些尴尬,只好朝我道:“我叫温琪,大家都叫我小琪。你也可以这样叫我。你现在一定有点饿吧,阿爹让我熬了些粥备着,我去给你端来。”
“谢谢你。”我朝她点点头。
等她出去了,我才开始慢慢环顾四周:这显然是间简单小竹屋,屋内除了我睡着的一张床外,最大的家具便是不远处的一张小木桌,以及几张编织精巧竹凳的,桌上放了粗制的茶壶与茶杯,门口还挂了一串像是自己做的小风铃,我想起小琪的眼睛,大概便是她自己做的吧。
不一会儿,小琪便端了碗进来,见我望着那串风铃发呆,不好意思道:“自己编的一些小玩意儿罢了,我们村子穷,买不起好看的挂饰。”
我摇摇头,赞道:“很精致,买的也不一定比这好。你手真巧!”
她脸红了红:“萧大哥也这样说。阿姐,你若喜欢,我改日给你编一个可好?”十分热情。
我倒不好意思了,这般打扰于她们,却还要贪走一件挂饰不成?可若不要,岂不是颇有嫌弃的意思。一时,倒进退两难了。
“不说这些了,阿姐,你定是极饿,这是我自己熬的清粥,你先尝尝。”
她坚持要喂我,我本不好意思劳烦于她,但此刻连握勺的力气都无,只好小口小口由她喂着。粥里放了几颗晒干的红枣,被她细心地去了核,也煮得熟烂,喝起来倒也有丝丝天意,十分爽口。
慢慢倒也喝了一碗,也瞬间觉身体力气恢复了几分。
只听屋外传出响动,小琪正收拾碗,听见屋外声响,甜甜一笑道:“定是萧大哥与我爹爹回来了,若萧大哥看见你醒了,不知多开心呢!”
她话还未说完,我已然看见萧靖高大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皮肤被晒地有些黑了,身形到底消瘦了许多,显得脸上轮廓更加分明了些,屋外阳光明晃晃地,踱在他削尖了似地下巴上,让他整张脸仿佛都金灿灿的。并不十分合身的蓝色粗布衣服套在身上,却丝毫未沾染半分烟火俗气,只多了一份清雅随意,仿佛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来这乡野间走走罢了……
他站在那里看我,黑珍珠似地眼睛,无波无澜。
被子的里手黏黏的,等我回过神来,才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紧张地死死抓住了被角,唇抿得很紧,心“咚咚”跳个不停。
萧靖……小东西的事,他大概知道了吧……
“萧大哥,阿姐醒了呢!”小琪仰头看他,兴奋地说。
她这般出声,倒让我的紧张一时松懈不少,视线转移到萧靖胳膊上。
那日,他为了护我,伤了胳膊,不知怎么样了。
萧靖朝小琪点点头,不冷不热道:“劳烦你了。”然后一脚踏进这小小竹屋中。
小琪脸红了红,低头再不敢看他,只握着碗,说了一句:“那你们先聊。”便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了我与萧靖。
风轻轻吹进来,屋外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他影子拖在地上,修立如竹。
空气里有一丝紧张。
我到底是不习惯,只好开口打破沉默,紧盯着他胳膊道:“你的胳膊,还好么?”
他点点头,亦未曾侧头看过自己胳膊一眼,只用那双淡得看不出喜怒的眸子锁住我,下巴紧绷,唇微微抿成厉色弧度。
又……沉默下来。
我捏了捏被角,小心翼翼开口道:“那日……谢谢你!”
“我以为……苏小姐,你要与我说的,不只是这个!”他忽然转身,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声音冷淡到极处。
风从屋外吹进来,他衣服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周身俱是初见时的寒意与冷漠。
我靠在床上打了一个寒噤,一时不明白他究竟何故如此。
刚要开口,又听他冷哼了一声,自嘲般道:“到底是苏相,有你这般女儿也不足为奇。只是我很好奇,苏小姐究竟与我有何过节,竟死缠烂打一定要萧某来戴这顶绿帽!”
一片白光闪过!
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胸口瞬间像是裂开了无数碎片!
痛!
像是被生生撕扯般的痛!
他竟以为……他竟以为……
“萧靖!你混蛋!”
唇角咬出了血,齿缝间一股浓浓血腥味儿散开……
手死死抓住了被角,我气得浑身发抖,只觉一阵血气上涌,一时怒到极致,几欲作呕。
却真是吐了出来,满口血腥,竟咳出了血丝。
萧靖面色一白,便急着要来扶住我,被我冷冷甩开。
“滚!滚出去!”我指着门口道,看见萧靖漆黑的眼里映出我因为怒气一脸苍白的面孔。
他手生生止在半空,顿了顿,仿佛亦觉得愤怒,脚一抬,便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风吹得太冷了,我打着哆嗦,抱膝坐在那里,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冷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生命不息,狗血不止啊千万不要打我……
50、妻子
小琪又来了一次,见我躺在床上;被上沾了血丝;吓得不轻;直嚷着又要叫阿爹去请大夫才好。
我忍不住咳了几声,直道不必麻烦了;哪里会有那般娇气;说罢就着她端来药一口喝了下去。
看得小琪咋舌不已:“阿姐,这药很苦的,我最怕喝药了;你都不觉得苦么?”
我抿抿唇角;一时仿佛才真觉得苦;只好勉强朝她笑笑:“一时喝得快了,倒不曾觉得。”
她拿了空碗在手掌间拨弄;像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我好奇地见她脸上一抹嫣红列到耳根,仿佛十分害羞,等了好久,才见她用一双小动物般的眼睛瞅着我:“阿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当然可以。”
“那……那……”憋了好久,仿佛才有勇气说出:“萧大哥可曾娶妻?”说罢,手间动作定格,下意识捏着碗,紧张地看着我。
我怔住。
门口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我面前女子,直爽清朗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这般模样,定是对萧靖有意。到底是乡间女子,淳朴可人,喜欢便是喜欢,既不掩饰自己情感亦不拐弯抹角向我打听,只用一双比溪水更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等我答案。
萧靖可曾娶妻?
自然是娶了的,还是一妻一妾。
只是,沈安洛如今肚中无骨肉又惹得太后那般生气,不知会是何结局。而我,已经准备与萧靖和离。
和离?
袖中离合书?
我下意识朝袖里摸了摸,袖中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离合书的影子。
那么……那份离合书萧靖大概是看到了吧。
所以,才会那样想么?
“阿姐,阿姐?”见我发呆,小琪朝我朝了朝手,小鹿般的眼睛越发泄露出紧张:“难道萧大哥已经娶妻了么?”
我回神,见她既期待又略略失望地小心翼翼看着我,忽然更想问她一个问题。
“你喜欢你萧大哥?”
她脸又红了红:“萧大哥很厉害的,帮了我们好多忙。而且……很俊朗啊!”
我忍不住笑笑,又问道:“那如果你萧大哥娶了妻的话,你还愿意嫁他做妾么?”
“啊?”她大惊失色,未曾犹豫便道:“不行,若他娶妻了,我便不喜欢他就罢了。怎能嫁与他做妾。”答得斩钉截铁。
我反倒不解了:“可你不是喜欢他么?”
“再喜欢也不能做妾啊,莫说我阿爹不会同意,我自己也不愿意。肯定会被欺负的,阿宛才不要被人欺负!”
我一时愣了!
再喜欢也不与人做妾么……
那么当初,我是为何死活不顾爹爹反对,去做了萧靖的妾……
“阿姐,萧大哥真的已经娶妻了么?”小鹿般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委屈而又希冀地望着我。
“这个啊……你应该自己亲自去问问。”
“可是……我不好意思啊。阿爹说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她近在咫尺的小脸:“这个我可帮不了你,因为我阿娘告诉我,喜欢就要主动一点,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她笑嘻嘻捂了嘴道:“阿姐,你阿娘真勇敢。可惜我阿娘很早就离开我了,不然,她也一定那样教我。嘻嘻。”
倒是未曾料到小琪却是真去问了萧靖。
彼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我老呆在屋里自然烦闷,见床下竹编鞋小巧精致,一时起了出门的心思。
等真正出了这竹屋,才知小琪口中的村落大概也算不得什么村落。错落有致的竹林间人烟罕西,放远望去,似乎只有这一户人家隐在这绿意深深的山林中。
院子里种了一畦青菜,用竹做的篱笆围着,七月天,青菜绿油油的,若素着清炒一盘定是十分可口。
一旁又有竹编的围栏罩着几只野鸡,那鸡一看便是猎来的,身上羽毛色彩缤纷鲜亮,十分惹眼,眼睛炯炯有神,又似含了一丝愤怒,对关在此处非常不满似地。我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只微微叠了裙摆,蹲□,忍不住将手伸进去,触碰它漂亮羽毛。刚碰到,它便立即闪开了,等跑到围栏另一边,还忍不住回头凶狠地瞪我一眼。
我自觉十分有趣,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
起身时,却有晕眩感,只好扶住身旁围栏,定了定身。
又有晨风袭来,越发觉得头晕目眩。额角竟出了几滴虚汗。
奇怪,当日萧靖护着我,我未曾受伤,怎倒这般虚弱起来?
对了,那晚,我为何会晕倒以致昏迷了好几日呢?
我心中正有疑,却忽听小琪声音传来:“萧大哥,你……你……可曾娶妻了?”
我抬头四处望了望,果见围栏的另一头,隔了篱笆的院外,小琪双手绞着裙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萧靖正蹲着身体,一副像是在修补篱笆的模样,隔了围栏我也看不清,但堂堂萧王爷,怎会编篱笆,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倒不知他真正在做什么了。
我无意偷听,偷听确不是君子所为。但只怕此刻一动,他们定是知晓我在此处,那时便更是说不清了。
好罢,这委实算不上什么好借口,我确是十分想听听萧靖的回答,才屏了呼吸一动不动立在这儿做个小人。
过了良久,才听萧靖淡淡声音道:“我已近而立之年,家中自然有娇妻侍奉父母。小琪,你天真烂漫,适合更好的男子。”
到底萧靖,如此断然,竟是半分机会也不给。
我忽然忆起,大婚那日,他掀了我盖头朝我道:“苏小姐,我想你知道,我根本无意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