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玦眼光一闪,手上的戟微微向外撤了撤,维持着原本冷漠的声音道:“敬称卿,缺玉玦。”
揣不透的心思,以为他此时正气恼,却不想不但告知了他的字,连带了也给出了字义解释,晏亭那一双美妙的杏眼闪着光亮,眯笑成一条如新月一般的弧线,轻声道:“多谢卿玦兄坦然告之。”
卿玦却是盯着晏亭的眼兀自沉思道:“很好的一双眼,可惜生错了地方。”
第十九章 同道中人
那二人乃同宗,这点毋庸置疑。
晏亭原本欢愉笑着的眼此刻微微抽搐着,卿玦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带着惋惜,好像她这双眼当真就生错了地方,心中又开始愤愤:你这人生得漂亮,就见不得旁人有一点点瑕疵了,姓苍双的家伙说你这人有才学,我看倒是未必然,你和你那个大王堂弟一样,都是以貌取人的糊涂蛋,他好色,你粗暴——才见面就用画戟抵着我,就算不粗暴,也是个不明是非的混蛋!
阴业先生的教诲:若你厌烦一个人,那么就对着他没心没肺的笑,越讨厌,笑得越要甜腻,笑里藏刀者,往往能出其不备,克敌制胜。
晏亭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妩媚过,以前是害怕自己的女儿身被人发现,怎般强硬便怎般表现,如今见了卿玦,反倒不再担心自己被人看出底细,因此自我感觉笑得极好。
卿玦微微一愕,随即又呢喃道:“生得难看未必怪你,可怎么愈加难看,怎么表现,实在便是你的不是了。”
晏亭的笑脸一瞬间凝滞,心下念着:卿玦是么?我记住你了,将来你别犯在我手上,若犯在我手上,有你好看的!
她这厢满身不适,好在那头晏忠扛着瑶童跟在曾貹乙身后走了过来,晏忠是个暴性子,瞧见绝情用戟逼着晏亭,顿时来了脾气,也不顾身上扛着的是个人,随意一丢便上前来,好在曾貹乙知晓瑶童在卿玦心中的位置,在他落地之前满满的接住。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少主人向大王保举了你,你反倒这样待他,实在是恩将仇报,小人所为……”
晏忠说得正兴起,待看轻卿玦的面容之时竟猛然顿住,随即一张偏红的面皮颜色愈加的不自然,梗在原地进退维谷。
卿玦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曾貹乙怀中的瑶童,随即收戟转身,在晏亭几人未看清之时,已经上前自曾貹乙手中接回了瑶童。
曾貹乙得以解脱双手,条件反射一般的抽剑架上了卿玦的脖子,冷声道:“你伤了我家少主。”
随着曾貹乙的动作,卿玦颈侧的一缕发丝遇剑而断,随清风飘去,晏亭微一伸手,那柔软的发丝便伴着一片粉白色的花瓣尽数落在了她的手心,挽转了手腕,低头于眼前轻缓的摊开手掌,手心上黑亮的发丝与粉白的花瓣映成一幅奇异的画面,心头微动,身子一抖,好像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随即扬手,飞快的甩开了那缕发丝。
她这厢的动作并无人发现,曾貹乙玉首剑架上卿玦脖子的那一瞬,卿玦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剑,微一愣怔,轻喃道:“原来他也找过你的。”
毕竟习武之人,耳力较之常人要灵敏上许多,曾貹乙眯紧了眼看着卿玦对他此番举动并不在意的表情,小声道:“同道中人?”
卿玦淡漠的扫了一眼曾貹乙,轻缓道:“你这剑,我认得。”
曾貹乙捏着剑柄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卿玦的脖子便出现了一道细密的红痕。
那头晏亭甩开发丝之后,伸手摸出绢帕轻拭着脖子上的痕迹,看见卿玦的脖子上被曾貹乙割出一道血痕,嘴角勾了起来,心中欢愉着,女子报仇,不分时间,转身即可,自然,这仇虽非她自己报得的,可阴业师父曾告诫了她,很多时候,未必亲力亲为才算终成己事,知人善用者方是智士。
尽管心头乐开了花,面上还要维持着严谨,上前一步,板着脸对曾貹乙道:“怎可对卿玦公子如此无礼,退下。”
曾貹乙方才心微乱,如今听见晏亭的命令,自然第一时间便收剑退后,躬身立于一边,看着神态淡然的卿玦,心中慨然:苍双鹤提点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晏忠已然回神,可见曾貹乙与晏亭的表现,倒也不敢造次,靠到曾貹乙身后,轻声问道:“曾兄,方才你与那个像个女人一样的家伙都说了什么?”
曾貹乙回头瞪了一眼晏忠,晏忠低头搔首道:“问问而已,不问了还不成么?恼什么,伤交情。”
对于曾貹乙今日的屡屡失常晏亭也瞧见了,可此刻她没多余的心思关注了他和晏忠二人的想法,目前首要该解决的是眼前这个冷漠的家伙,递上手中的绢帕,陪着笑脸道:“出血了,擦擦。”
卿玦并无反应,晏亭低头看着他怀抱中的瑶童,忙笑道:“怎的忘记了你倒不出手来,我帮你。”
晏亭并未觉得此举有任何不妥,随即伸手便向卿玦脖子探去,却不想即将触到卿玦之时,他竟偏过头去,避开了晏亭的绢帕,愣怔之时,听卿玦轻声道:“脏。”
说罢转身抱着瑶童向他方才坐着的竹椅走去。
晏亭的手僵在原地,咬牙斜着眼睛看着卿玦的背影,心中愤愤道:说我脏,有机会把你塞粪池中,看你还嫌不嫌我!
幻想过后,扔了那染血的绢帕,依然要陪着笑脸上前,此时卿玦已经把瑶童放在了竹椅之上,伸手轻轻的抚触瑶童被曾貹乙击打过的后脑。
方才卿玦拿着的半截画戟与另外半截此刻分散开斜靠在竹椅边的脚凳上,尾端覆着一块鹿皮,看得出刚刚擦拭过那方天画戟,此刻正闪着洁柔的光泽,非但戟杆上有刻纹行云流水,且于手握处缠绕红色蚕丝以防滑,这人当真臭美,就连这武器也要格外精致。
晏亭看着卿玦的动作,头皮又是一麻,怎会转身便忘记了他与央睿王是堂兄弟,一脉相承,同样喜美恶丑,自然,某些兴趣大概也是想通的,瞧着明明是冷淡的人,却偏偏对这个少年如此的紧张,实在是……
晏亭拢拢身上的袍子,笑容尴尬的杵在了原地。
待到瑶童轻哼一声之后,卿玦才抬头看向晏亭,轻缓道:“上大夫当真是大王派来的?”
第二十章 恁的不同
有谁敢拿大王来诓人,又不是活得太闲了!
看着卿玦平淡的表情,晏亭有拿他摆在一边的画戟敲他的冲动,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有些明白朝堂之上那些同僚的冷嘲热讽所为何故,却原来,这人非但生就一张比女子还要绝艳上许多的面容,看似就不像个能带兵打仗的,且还是个心智不完全的——这么一个极品,居然被自己撞上了,何其有幸啊!
“此乃军国大事,流云实不敢拿来戏耍了卿玦兄。”
瑶童已经翻身坐起,伸手摸了摸方才被打的地方,脸上的表情由迷茫转为愤然,豁然站起,顺手操起卿玦那画戟的下半截对上晏亭,怒声道:“你们几个好没道理,非但要硬闯进来,还要打晕于我,当真以为我年少可欺不成,看打!”
说罢动手,曾貹乙微闪神,竟是比瑶童迟了一步到达晏亭身边,眼见瑶童便要打在晏亭的身上,卿玦竟在他们都未曾注意的时候伸手捏上了瑶童的手腕。
被卿玦拉住,瑶童不解的回头,疑声道:“五公子?”
卿玦面无表情道:“与他们动手,你得不了便宜的。”
瑶童目光一斜,瞥了一眼立在一边一脸坏笑的晏亭,闷声说道:“即便得不了便宜,也不能让他们太开怀了去。”
卿玦摇头道:“若你伤了,谁来伺候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晏亭方才那一脸的坏笑顿时垮下,战栗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暗道:偌大个信常侯府,竟寻不出第二个侍从,谁信!
她这厢鸡皮直起,那头瑶童咬着唇恨恨的瞪了一眼晏亭,起身退下了。
卿玦淡淡的扫了一眼晏亭,轻缓道:“若非朝中大人皆是如此?”
晏亭不解的瞪大了眼盯着卿玦,随口问道:“怎的?”
“脸上风雨不定的。”
晏亭眼角微微抽了抽,轻缓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些要事,卿玦兄勿怪。”
卿玦并不理会晏亭的回答,转身回到竹椅上,兀自伸手拿起方才抵着晏亭的画戟上半段,用鹿皮小心的擦拭着,似乎方才那话出口不过只是陈述了他此刻的想法,并不真的想要从晏亭这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晏亭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后对着低垂着头凝视画戟的卿玦笑道:“此事我已然知会了卿玦兄,若卿玦兄实在忙,我等便先行告辞了。”
仿若那画戟是稀世奇珍,卿玦一摸上便忘记了一切,晏亭说话之后半晌也不见他有个反应,晏忠却是没那个耐性,大声喊道:“五公子,我家少主人同你说话呢,难不成你耳朵不好使,竟没个回答。”
曾貹乙伸手拖住想要上前的晏忠,轻声道:“少主自有决断。”
晏忠冷哼一声,甩开曾貹乙的拉扯,那头瑶童笑得洋洋得意,抱胸道:“我家五公子素来甚惜他的方天画戟,此时既然已经摸上了那画戟,便听不见旁人的话,你们说的事情我家五公子已经知晓了,可以走了,嗡嗡吵着的,让人没个消停。”
听闻瑶童的话,晏忠怒声道:“你这无礼的小儿,我同你家五公子说话,你插得哪门子嘴?”
那瑶童也不甘示弱的喊了回来:“你这蛮子老头,我家五公子岂是你能搭话的人。”
“你说谁是老头?”
“说你。”
还未怎的,晏忠居然同人家十二三岁的侍从吵起来了,曾貹乙倒也不再硬拦着晏忠了,抱着剑,要笑不笑的看着他,晏亭微颦着眉峰,沉脸唤道:“晏忠,走了。”
听见晏亭的声音,晏忠吞下原本欲脱口的谩骂,垂头跟在了晏亭身后循来路回返。
瑶童开怀笑道:“不送了。”
晏忠回头恨恨的瞪了一眼瑶童,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转头继续了自己的脚步。
晏亭一行人已经走出去了老远,身后才传来卿玦的问话:“何时进宫?”
清风卷着海棠花瓣贴上了晏亭的脸,晏亭伸手取下,勾唇轻笑着转身,看着远处竹椅边扶着组合好的方天画戟站着的卿玦,他那墨黑的长发还在随风轻荡着,一同荡着的还有他那身垂度良好的月白色丝棉广袖收腰长衫,于一片花海中,炫目非常,那个画面深深的扎进了晏亭的心。
愣怔之后便是微微的惶恐,这人长得还真不像个人,怨不得别人嘲笑,即便她亲历过,知道这人的本事,如今也要怀疑,这样一个美人,真能带兵打仗?
思绪又开始飘荡,这样的美人,大概要香汤沐浴,百花环绕,身姿娉婷的靠在那个好色的央睿王怀中……
不自觉打个颤,晏亭甩掉脑子里混乱的念头,却在对上卿玦的视线之时,眼神闪烁,想必是残存的酒劲又上来了,晏亭不经脑子,竟脱口问道:“夜宿尚晨宫的男子中,可有你?”
卿玦微微攒起了眉峰,半晌才沉声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晏亭身子一颤,又甩了甩自己的头,待到视线清明了一些,方才笑道:“昨日宿醉,到如今脑子还不甚明朗,胡言乱语的,卿玦兄勿怪,既是国事,必然怠慢不得,大王并未给出确定的消息,如此我便擅作主张了,稍后卿玦兄便准备一番,明日一早,我来此接卿玦兄一道入宫。”
这个解释只是为了缓解方才失态的尴尬,本不觉得那人会信,却是不想卿玦偏头略一思考便出声应道:“好,不送。”
晏亭伸手抚了抚额头,随即轻笑,怎会忘记了,这人的脑子似乎与旁人不同,不能用寻常的想法对他的。
她这厢做如是想法,却是不想卿玦复又喃喃道:“为何你与我恁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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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嘻嘻……今天状态还好,PK票900分加更,虽然写了几个文,可还是在新开篇之时感觉战战兢兢,不知道大家对本文有什么看法呢,某紫可以弱弱的问一声大家的意见么,谢谢了!
第二十一章 不受欺辱
也不知道是那青蓬马车摇晃的厉害还是晏亭自己晃得厉害,总之脑子昏得有些坐卧不宁。
从信常侯府出来后,曾貹乙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晏亭倒也无暇顾及了他,只让他同晏忠坐在车厢外,晏亭给出的理由是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临别之时卿玦那似喃喃的自语令晏亭的心七上八下的,明白卿玦的话并不是有意试探她,可还是觉得那个时候卿玦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这样的猜测令晏亭第一反应便是那个淡漠的美男子开始怀疑了她隐藏在宽松衣袍之下真正的性别,尽管知道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可还是阻止不了心头的躁动,和着涌上来的酒劲,晏亭在车厢里翻来覆去的折腾得自己汗流浃背。
驾着马车的晏忠感觉到了车厢的晃动,心中开始担心了起来,当初下山之时,阴业先生曾再三叮咛过的,若非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让晏亭饮酒,虽然阴业先生并没有告之晏亭饮酒到底会生出什么样的后果,可如今见了,晏忠似乎隐隐的明白——晏亭饮酒之后,会格外的难受。
终于回到了晏府门外,却是不想那头晏霍竟带着几个没见过的纨绔公子在大门外席地而坐,高声讲着些过往的丰功伟绩,见到晏忠驾着马车回返之后,并不让开身子,随即便讲起了现在身为晏府的公子出门却不在受人敬待,晏府今非昔比了,如今这等场面,全因家主无能,实在是家门不幸,晏府前景堪忧。
晏亭并没料到晏霍会有这番举动,听见晏霍扬高的声音后,往身上揣着银针的位置探去,可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阵,却没见了自己随身的针囊,随即起身在车厢里翻找,也没见了那针囊,心头扑跳了几下,便听见外头有人先于她出声同晏霍讲起了道理。
“大公子此言差矣,依小人之见,自晏痕上大夫以死相谏之后,百姓对晏府愈加敬爱,少主人虽暂无建树,可也实因方才入仕,又怎能有什么过人的壮举,小人反倒觉得,少主人此番定会带晏府更攀高峰的,而若真想得了百姓的敬意,本不该借着家主的威名。”
听见声音,晏亭勉强的撑起身子挑了帘子,便看见柴安义气凛然的站在了马车与晏霍等人之间,心中微动容,招得曾貹乙,不过是赌他那一身豪气与手中握着的玉首剑——那剑柄上的美玉,绝非泛泛之辈所能用得;而得了柴安,那便是完全的巧合了。
如今观柴安与晏霍说话之时刚直不阿,言辞虽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