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亭跳下的急,倒也没算位置,手掌竟扫在了卿玦头上的发笄上,随后晏亭看见那发笄从卿玦的头上飞出,然后萦在晏亭记忆中那一头曾随清风荡波的乌发便散了下来,遮了卿玦半边脸,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晏亭的视线随着飞出去的玉笄走,看着玉笄掉落在地碎成几片,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她看得出那玉笄不是俗物,以卿玦在信常侯府中的地位,想必这玉笄该是有非凡的意义的。
“ ……”
晏亭尴尬回头,看见的便是卿玦缓缓的俯身去一片片的捡起碎了的玉笄,晏亭身后的曾胜乙抱着玉首剑,声音听不出喜怒道:“信常侯五公子,身上并不价值不菲之物,唯独藏了此玉笄,传闻此物乃其生母所遗。“
这下晏亭脸上的表情是彻底的凝滞,卿玦突然暴呵道:“你闭嘴。”
晏亭吓得缩了缩身子,现在的卿玦杀气腾腾,与那个总也淡漠的性子,眼睛如稚童般清澈的卿玦实在差得太远,远到令晏亭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咬着唇呢喃道:“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担心……”
卿玦怒喝完了曾胜乙,转头透过遮了脸的发看着晏亭无措的表情,沉默片刻,竟伸手抓上了晏亭的手腕,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我想同上大夫单独说些话。”
说罢抬步,晏亭回头吩咐着晏忠和曾胜乙道:“我同姬校尉说点事情,你二人在此侯着。”
晏忠见卿玦的表情,有些担心,先上前,却被曾胜乙拦下了,只能看着晏亭被卿玦拉走,随即回头对曾胜乙咬牙切齿道:“你没瞧见那个疯人发狂了么,怎么还要拦我?”
曾胜乙看着卿玦拉着晏亭已经转过巷角,才轻缓道:“五公子有分寸,他万万不可能对少主动手便是。”
晏忠将信将疑的看着曾胜乙,倒也不再与他纠缠。
却说那厢里晏亭即便看见卿玦生气了,可被卿玦拉着走,心中却没有害怕的感觉 —— 卿玦的手并没有对她用力。
转过了两条巷子,竟不想是梁水河畔,依旧是柳树绕河堤,卿玦拉着晏亭到了一棵柳树下站定,随后放了手,正对着晏亭,漂亮的眸底有说不分明的波光流转。
晏亭心头突突的跳了两下,看着卿玦那异常柔顺的发随着春风飘到了眼前,遮了他的眼,想也不想伸手就到自己的头顶,抽出博冠上别着的乌木簪子衔在口中,上前一步,贴着卿玦伸手便去拢他的发。
卿玦看着晏亭的动作,微微偏了一下头,晏亭倒也不气馁,复又伸手,卿玦这次不再躲,且微微俯了身子,晏亭踮着脚尖,捏着滑顺的发,笨手笨脚的绾了几次才绾好了一个髻,随后一手按着那发髻,空出一手抽了衔在口中的乌木簪子别在乌发上,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绾着的发髻,尴尬的笑:“这个,我身上没带那么好的发笄,等日后瞧见好的,我定赔上几个精致的,方才真的很抱歉。“
缓缓的抬手,却只触到自己的耳边便不再向上摸,卿玦视线一直盯着晏亭的脸,似喃喃自语道:“你为我盘发?”
听见卿玦的问题,晏亭才想到自己方才与他竟是恁般接近,脸上微微一热,尴尬点头道:“是,我不善给人绾发,有些粗糙,刚才心里焦急,倒也忘记了,把簪子给你,你自己束发便好。”
卿玦突然对晏亭露齿一笑,晏亭看着卿玦的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日月无光这个词汇。
“我喜欢方才的感觉,你身上很香。”
同一天,不同的两个人,却同样的让晏亭措手不及,心头激烈的跳着,怎么也平缓不下,扯着嘴角,这次连笑都笑不出了,支支吾吾半晌才小声道:“这个,方才进宫,大王把先前我借给一华舞姬的袍子给了我,那上头有香气。”
卿玦依旧摇头笑:“那是属于你的味道——只在你身上才有的。“
第八十章 堵着难受
明明落了海棠,败了桃花,可耳畔飘过卿玦的轻言软语,晏亭只觉竟如那日初见,脑子里旋着漫眼的粉白花瓣,卿玦的笑与花瓣争辉,有过之而不及的惊艳。
她这厢如梦似幻的陶醉着,却是不想那头的卿玦竟又跟着补上了一
句:“虽不及他身上的美好,总归也算难得的。”
不过顷刻光景,先前荡着的花瓣一瞬间全化成了污泥,破败的抓心,晏亭那笑还存在脸上,与此番心情相应,成了一副怪异的表情,“这倒也正好,你有了功绩,大梁城的美娇娥任你选,既然念着放不下,莫不如趁此时机托了媒人上门提个亲事,倒也省去这等揪着心的相思。”
晏亭说出这话之后,心尖尖也跟着颤巍巍的,倒是想不出自己发了哪门子的狂,脑子里盘着下山前阴业曾亲自给断过脉,除去那吃不得酒水的毛病外,她这身子壮实的如同山下耕地的小牤牛—— 是个略显清瘦的小牤牛!即便自己的脸瞧着病入膏肓一般,可那也是有缘由的。
轻伸手扶着额头,卿玦对晏亭那个提议并不回话,只是看着晏亭的动作紧张道:“上大夫莫不是不舒服?”
见卿玦不回话,晏亭也没那个心情绕着那个问题让自己难受,挥了挥手,无精打采道:“大概是昨晚夜里没休息好,心口有些不顺气,对了,你怎会在此?”
卿玦笑得腼腆,声音也愈加的柔和,“若是没歇息好,那便早些回去,说到我会在此,便是专门侯着上大夫的,先前我让瑶童出来瞧瞧,他说府外人多车马车杂,看不分明,我便想着上大夫大概会过不来。“越看卿玦那笑,晏亭越觉得自己那颗小心肝抽得难受,不过有此事情既然见了,总也要说个明白。拍拍额头,锁着眉峰问道:“卿玦怎知我会来找你?”
他自然知道晏亭会来寻自己,因为先前苍双鹤已经差人告之虞国动向,顺带的提及晏亭应该会来见他,当然这话是不能直接说给晏亭听,因此听晏亭发问,卿玦只是把事先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听上去到也好像真那么回事似的,“许是与上大夫心意相通了,早晨出门瞧见了那树梢上的雀儿,便想着要有贵客到,卿玦的贵客,也便只是上大夫而已。”
这话说得相当受用,晏亭觉得先前闷得喘不过气的胸口微微涌进了一丝凉风,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绽开了笑,磨不开羞怯,以调侃遮挡道:“你那树梢上的雀儿明明是为府门前的求亲人家差来的送帖人出现的,哪里会是我,原来卿玦也是个会说笑的,我还当你老实本分呢!“
晏亭说这话,眉眼染着一丝别样的妩媚,看在卿玦眼底,生出了更多的疑惑,不过他心中分明晏亭不过是虚词调侃,并没有真的埋怨他口出虚言,因此绕过关于那些求亲人的话题,直言直语道:“此番卿玦有此等功绩,乃与上大夫的恩典是脱不开关系的,他日上大夫有何等差遣,卿玦定不会托辞婉拒。”
听见卿玦说了这话,晏亭这次是真真的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卿玦,半晌呢喃道:“莫非卿玦当真与我心意相通,竟知我来此的目的?”
卿玦浅浅的笑,方才晏亭不信,他倒是要这样说,现在晏亭信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样接口了,心意相通,在卿玦屈指可数知道的红尘故事中,那些似乎只存在于关系特别的两个人之间的灵犀,他与晏亭皆男子,不该有那等情谊才是!
见卿玦又不回答了,晏亭终究出声询问:“卿玦兄今日似乎总也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猛地抬头,眼神中夹带着一丝不解,沉吟片刻,说出的话却无异于逐客令,“我没事,不过方才上大夫说自己不舒服,我便不耽搁上大夫回去歇着了,待到改日上大夫身子好了,卿玦再与上大夫详谈。”
晏亭的心思沉沉浮浮的,倒也不介意卿玦这等托辞,轻笑道:“也好。“
彼时相对,道了别,背道而行,卿玦是满心迷惑,晏亭却是为那可能存在的“心意相通”而沾沾自喜。
不出十步,磨不开心底的念头,晏亭偷偷的回头,却看见卿玦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一丝落寞,见卿玦又走了七八步也没回头,心底又开始颤巍巍的,腹语埋怨:说什么心意相通,若是真通了,你怎的不知我在瞧着你?
失落扩大,晏亭已经慢慢回头,正此时,卿玦竟顿住了脚步,晏亭心头一颤,脸上挤出一抹笑,也就在她笑着的时候,卿玦缓缓的转回了头,即便他的动作很轻,方才晏亭给他挽起的发髻却还是偏向了一边,有几缕不甘束缚的发丝落了下来,贴着卿玦的面皮,黑的发,白的脸,恁般的惊艳。
远远的看着卿玦脸上隐约的不解,晏亭尴尬的笑道:“我便说了自己不善挽发,瞧瞧,这才没走几步竟乱了。”
卿玦莞尔一笑:“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挽发,真的很好。““怎么会,那你小时候?”
“散着。
晏亭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微微抽紧着,卿玦淡淡的笑道:“感觉背后有一双眼,并不是错觉,这次当真要走了,上大夫好生休养着,你有一双极好看的眼,休养好了,定也会是个风流不凡的少年佳公子。”
前一句话说得晏亭血流翻滚,却在听见后一句的时候如兜头凉水,熄了全部的涌动,撇撇嘴,冷哼道:“本大夫不养也是个风流佳公子,可是有姑娘生生的念着呢!”
说完这句两个人皆愣了一下,卿玦收了脸上的喜怒,又是初见之时那一副飘忽的表情,轻缓道:“卿玦失言。不耽搁上大夫了,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离开,晏亭垮了脸,看着卿玦顶着她给挽起的发髻彻底的走远,那发髻已经歪散在一边,可却始终没掉下,卿玦对自己混乱的发似乎并不在意,直到转过了拐角再也瞧不见,晏亭才回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向自己的马车。
回到车前,晏忠的表情带着一抹怪异。曾胜乙靠在车厢前,一手环剑,一手挑着斗笠看着晏忠。
晏亭锁了眉头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怎的这样一副表情?”
曾胜乙撇撇嘴,放了斗笠抱着剑不吱声了,倒是晏忠见晏亭生了兴趣,兴冲冲的言语道:“五公子当真好艳福,皆传说边城城主家的千金生得好,果真是个倾城美人,娇娇柔柔的,当真与五公子般配的很。”
错愕的抬头,不解出声道:“谁,你说谁?”
曾胜乙看着晏亭的表情,以为她忘记了卿玦初到边城时候的趣事,又仔细的说了一遍,“五公子去边城那会儿,边城的城主嫌他生得太过女气,便立了个招女婿的赌,如今五公子现了神勇,胜了虞国的贼子。那边城的城主便耗上了五公子,定要把这门婚事做实成了,五公子这厢才回京,边城那头便遣人把那娇柔千金的帖子并她的人一道送大梁了,少主人晚回来了一步,方才那千金也不知从哪淘来了消息说五公子在此,软磨硬泡的非要见见五公子,似乎还隐隐的提到说当初在边城,月下花前的还有些未完的事儿,想是五公子许了人家姑娘的愿儿。如今倒是好,你情我愿,五公子这杯喜酒,该是不远了。”
晏亭不甚热络的吐了句:“树梢上的喜鸠大概是迎了这边城千金的吧,怨不得匆匆的道别,当真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晏忠没听清晏亭的话,朗声追问道:“少主人,您说什么?”
晏亭没回答,那头曾胜乙又掀了斗笠,淡淡的扫了晏忠一眼,随即撇嘴道:“肤浅。”
晏忠猛地回身,把一双眼瞪得跟牛眼似的,愤愤道:“你说谁肤浅?”
曾脸乙对晏忠眨了眨眼,讥笑道:“以貌取人者。”
“呸,你不肤浅,说咱们家少主没那个鹤先生生得好看!”
心里本就烦着,被这二人一吵更是不得安宁,晏亭霍然转身,徒步向晏府的方向走去,这下倒是让晏忠紧张了,也不再理会曾胜乙,跃上马车催马扬鞭,跟在晏亭身后大声喊着:“少主人,小人方才说错话了,您上车吧。”
晏亭头也不回摆手道:“我要静静,你二人前头等我,我走过去。”
晏忠为难的看着曾胜乙,曾胜乙轻叹一声,拿下斗笠,翻身跃下马车,小声道:“你驾车前头侯着,我跟在少主身后。”
得了曾胜乙的安排,晏忠才松了口气,驾车从晏亭身边跑过,到前头侯着晏亭去了,经春风那么一吹,倒也清醒了许多,知道曾胜乙身后跟着,并不回头,轻缓问道:“胜乙,若一个男子恋上了一个女子,该是怎样的表现呢?”
即便晏亭这问题来的莫名其妙,可曾胜乙也不过是眼神微微一闪,沉吟了半晌,声音极轻道:“胜乙也是个门外头的,说不分明。”
晏亭驻足回头,看着曾胜乙微微泛红的脸,朗声笑道:“等哪日你也有了卿玦这契机,本大夫便给你做主,定寻个比那个边城城主的千金还俊美的姑娘给你。”
听晏亭已经有了说笑的兴致,曾胜乙也笑了起来,颇有些无奈道:“我没五公子的样貌风华,又一把年纪了,有姑娘家肯跟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挑挑拣拣的。”
挑了挑眉,晏亭惊诧问道:“你当真这样不挑?那把春娥许你!”
瞧着晏亭当了真,曾胜乙眼角抽了抽,尴尬道:“待到缘分来了,躲也躲不过,二夫人对少主心心念念,可不好总想着把她推出去。”
被曾胜乙瞧出自己所想,晏亭扯着嘴角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打了马虎眼的笑,有了一个吸引洼意力的事情,便没那个心思纠结在旁的上,到了马车边,晏亭已是恢复了情绪。
却说那头卿玦转了拐角之后,那乌木簪子别着的发再也受不住完全披散开了,卿玦在簪子滑下的片刻伸手接住。
瑶童从另一头走来,看见的便是卿玦顶着那毫不起眼的乌木簪子发呆的表情,不解道:“公子,您怎的?”
听见瑶童的声音,卿玦才回神,微微偏了头伸手照着先前感受的晏亭挽着的发髻挽了发丝,用那簪子别好,才正眼看着瑶童,轻缓道:“让你去寻兄长,他怎么说?”
瑶童还是瞪着大眼看着卿玦头上的乌木簪子,喃喃道:“怎么换了这么不起眼的一根簪子,公子先前的玉笄呢?”
卿玦板脸道:“碎了。”
瑶童惊愕出声:“碎了?公子那么爱惜那簪子,怎的碎了它?”
卿玦声调有一丝不耐烦:“总归是件物事,总有不小心的时候,碎也便碎了,我问你兄长怎么说?”
即便瑶童眼睛还是盯着那乌木簪子,不过见卿玦当真生气了,也不敢再生生的追问,小心翼翼道:“大公子说请您放心,总归是同出一脉,他断然不会折了信常侯府的颜面,也不会与公子您失了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