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他的人如我,自然明白这位,怕是火大了。
我也知道,若是换了我好生生的婚礼被人搅乱,甚至拜错了堂,差点还入错了洞房,也该气性大些,其实我觉得我还是很地道的,怎么滴,我也和他算是除了拜堂该做都做了,他与我一个拜堂的礼,又哪里不该了?
然而瞧着那怒火,我却觉得心凉,接着更是一层压抑久了之后的愤怒。
我不害人,难道就该被人这么戏耍么?我合该被人戏弄,合该被人利用,合该家破人亡?
你凭什么得了一切还理所当然的发火?
我漠然看着他,仰着头颅看着,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隐约的弧度。
狠狠瞪着我的凤凰看我这般神情,却莫名的身子晃了晃,神情恍惚了下,接着便露出几分悲伤,几分恐惧,还有几分不安,上前就要来拉我:“心儿,你听我说!”
我手心一滑,脚往后退了退,眼见我要脱身,凤凰伸手就要来抓,一旁阻止了婚礼的康怜儿已经几步跳将上来拦在中间,盯着凤凰道:“公子,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联合外人算计我们,将妾身绑起来,要不是有人机灵觉着不对来寻人,妾身就要被人害了,你可不能再被她骗了,这女人心机重着呢!”
凤凰眼神一冷,一挥手就将康怜儿挥开,几步要上来拉我,康怜儿趔趄一下跌出去老远,不由又羞又急,怒道:“卫倾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可以如此待我!”
凤凰恍若未闻,罩着我就要抓过来,身后卫魇大喝:“孽子,你做的好事!居然敢欺瞒老父,你要置老父,置未央城于何地!还不快将这妖女打发下去!”
眼见着卫魇冲着我这就劈手而来,凤凰眼风一动,挥手而去,便见一阵疾风呼啸,卫魇顿时趔趄了下,脸色煞白,怒道:“孽子,你敢对为父动手!”
我趁着这一团乱转身拔脚就要走,凤凰面上一急,劈手抓来:“心儿,不许走,你听我说!”
我扭头淡笑:“公子,你已经从我这骗走了毗翎刀,得到了天下英雄的赞誉,我虽不过是个小村姑,好歹请你看在我给你害的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份上,给小女子留条生路?”
我这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然则这厅堂之上,都是耳目聪明的大家高手,这话,哪里能逃得过他们的耳目?
果然此言一出,群雄哗然,面面相觑间,窃窃私语了起来。
卫魇面色巨变,连连怒喝:“废物,都是废物,孽子,你惹的好事,还不快将这胡言乱语的丫头给拿下!”
说着一翻掌,冲着我又扑了过来。
卫倾城闻我所言面色也是一黯,然则卫魇这么扑将过来,掌风凌厉,如雷霆之势,他立刻面色一白,身躯一扭,迎着卫魇而上,劈头翻掌接了上去。
卫魇大怒,喝道:“孽子,未央城百年之誉都要被毁了,你居然还要儿女情长不成,我卫魇,决不许这等污蔑诽谤之词乱说,你给老子让开,不然休怪老夫不客气!”
卫倾城脸上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混乱,身形却丝毫不慢,顷刻间已经与卫魇连过数招:“请父亲息怒,恕儿不孝,您听儿子一言,儿子自会向你解释,您不要为难心儿!”
卫魇的脸上,由白转红,怒发冲冠:“孽障,你居然敢用大罗因刹对付我,好,好,我卫魇生的好儿子,好!”
但见他白发冲冠而起,一阵劲风呼啸,眼中赤红,卫倾城大惊,连连后退:“爹,爹,你息怒,你听儿子一言!”
卫魇状若疯狂,恍若未闻,掌风越发凌厉,厅堂之中那么多人看着,却在这时,纷纷退了退,只是拿眼看着,谁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我冷冷看了场中一眼,不由暗下冷笑,果然,这江湖,人心个个都是贪的,爹爹说的话,金玉良言。
看着这些人都恭维贺喜未央城的风光,又有哪一个,不是眼红嫉妒着的?
毗邻一出,天下必乱,爹爹留给我的话,一个个全说中了。
斗吧斗吧,于我无关,卫倾城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我一忍再忍,总也有个忍耐的极限,既然你逼我到这般地步,休怪我回你一份大礼。
我才不会等着你来将我放到砧板上任君鱼肉。
卫倾城与卫魇斗在一处,却依然耳观六路眼看八方,眼见我就要踏出大厅,不由大急,一声鹤唳冲天而起,他猛地出掌将卫魇逼退几步,朝着我掠身飞了过来。
我大骇,难不成跑不掉了,好不容易计算到今日,前功尽弃了不成?
就在我茫然无路可退之时,就听身后一声长啸,接着身子被人轻轻一揽,滴溜溜转了个圈,脚下急点,横飞出去数寸,堪堪避过卫倾城掌风余力。
耳边甜滋滋一声笑:“矮油我的小心心,孔大哥来接你啦,这回,可没晚吧,嗯!”
永诀
我仰着身子望着那张妩媚绝色的脸蛋,弯弯的两道眼眨动着雀翅一般的长睫,翩然妖艳。
微风掠动,拂起一缕乌发,将他白玉的面盘子切割出几道纹路,黑白分明的眼珠流淌莹然,嘴角的笑,如阳光一般绚烂夺目。
他微笑着伸出手来捋了捋我的鬓角,柔声道:“小心心乖,孔大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眨了眨眼,只觉得那入了眼的光芒有几分刺眼,刺得我涩涩的。
细长的指尖拂过我的眼皮,孔雀今日分外的温柔:“乖,不哭,孔大哥在这里,谁也欺负不了我们小心心嗯!”
“夜霜华,你放开她!”一股子劲风在脑后呼啸而至,凤凰红着眼飞将而来,朝着孔雀劈手就是一掌。
孔雀冲着我笑了笑,手中却是一紧,抱着我足尖一点,身子往后纵身几寸,但见身前凤凰身未到,掌风已到,正中前方青石板上,只听格拉拉几声,顿时碎裂。
齑粉一般的碎石散落开来,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只见孔雀五指一收,挥臂一卷,舞起一股子劲风,将飞射而来的碎石挥散开去,顺势一收袖子,冲着面前的凤凰咧嘴一笑道:“夜霜华还没来得及恭喜公子你功成名就,请恕在下礼数不周,抱歉抱歉!”
凤凰长身玉立于方寸之外,目光如赤,死死盯着孔雀怀中的我,一双手骨节发白,紧紧拽于身侧,一身长袍被浑身的戾气激荡的飞扬舞动,猎猎作响。
他对孔雀恍若未见,只不错眼珠的盯住我,声音透着一种绝望般的挣扎:“心儿,你乖,到倾城这儿来,听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在孔雀的怀里朝他望去,晚霞酴醾的光辉极致的晕抹在他的周身,如最绚烂的锦袍,却衬得他的脸更显惨白。
“小心心!”孔雀在我耳边唤了一声,使得恍惚的我一个激灵。
不,我再也不做那个轻易被骗的品心,他也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凤凰。
事到如今,一切的泡影都已经破灭,若非有孔雀的帮忙,我难逃生天。
若不是他用毛毛嘴里的鸟儿来给我送信,我怕是此刻,就是他卫倾城功成名就后卸甲的良弓。
我遥望着那张分明瞧不真切了的脸,摇摇头:“倾城公子,我方品心只不过是一介村姑,高攀不起您的垂青,我知道你要的不是品心,只是品心身藏的秘密,毗翎刀您已经得到,以您如今的力量足以驱使他为你的霸业出力,若要再进一步,请恕品心不能如你所愿,我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村姑,但是也是一条命,我不想死,我不会做你大开杀戒的奠基,刀你便取去用就是,但求你高抬贵手看在我好歹被你利用了这么久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从此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凤凰身子晃了晃,满面惶然,瞳眸骤然敛聚,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心儿你说什么?不,我不许,你乖,刚才的话,我当什么也没听到,你休要听他人撺掇,过来,听话,我会解释给你听一切的,过来!”
孔雀扬声笑道:“喂,卫倾城,做人别太难看好不?小心心说了不要你了,你没听明白么?还是如今你大功告成,真要卸磨杀驴不成?”
凤凰凤目一凌,扫了眼嬉皮笑脸的孔雀,后者却面色如常,依然笑嘻嘻对着他。
凤凰抬手一挥,一阵劲风扫过,我俩面前的地面又噗一声炸裂了开来,此刻的他,如同雷神恶鬼,凶煞之气漫延铺张:“夜霜华,不要以为你有九州城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未央城,容不得你放肆,放开心儿,不然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我心下一揪,拽着孔雀不安的看着他,孔雀仿佛感觉到我的不安,低头冲我笑了笑,拍拍我:“不怕不怕,小心心,你看过孔大哥吃亏过不?来,给孔大哥笑一个嗷,孔大哥最喜欢咱心肝宝贝笑了,一笑孔大哥就浑身有力量呐!”
孔雀似乎在什么时候都能够将压抑的气氛缓解出几分无厘头来,我被他一逗,心情再遭,亦不由撇了下嘴角。
“乖,好宝贝!”孔雀顿时弯了眉眼,浑身抖着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花枝乱颤的味道,似全然没把那几步开外的厉鬼般的凤凰放在心上。
嘎哒一声,凤凰咬牙切齿的声音截断孔雀愉快的笑:“心儿,我再问你一次,过来,你答应过倾城什么?难道都忘记了么?”
答应什么?我茫然望过去,眯着眼看着凤凰,看着他孤傲的身躯立在晚霞里,鲜红的新袍如浴血一般,展翅欲飞的凤凰在他胸口冷冷俾睨,一把雪冷的钢刀,亦映着赤红的彩霞,如同抹上浓酢的鲜血。
“心儿,卫倾城错了,错了,倾城要的不是什么刀,倾城只要你,只要你回来,这把刀,还给你,好不好!”
“我求你了心儿,回来,回到倾城身边好不好,你答应过倾城,永不分开的,你答应过的!你难道忘记了么?”
凤凰如入魔怔,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求,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如一曲哀怨的乐曲,回环往复的弹奏,声声锥刺着我的心。
我只觉得胸口疼的厉害,我记得,怎么不记得。
我记得你说过“心儿是倾城唯一的,最重要的……”
唯一的什么?最重要的什么?
筹码么?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我不信,我再也不会信:“不,卫倾城,是你先骗我的,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不,心儿,我开始是骗了你,可是从离开村子倾城就真的喜欢你了,你信我,除了这把刀我瞒着你,其他都没有骗过你,真的,你信我!”
“那朝露姐呢,月夕村呢,是你杀了他们,是不是?”
凤凰面色一变:“心儿,你以为是我杀了他们么?”
“难道不是么?”
“不,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不,心儿不是我!你要相信我,你过来,我一定帮你查清楚,一定帮你报仇好不好!”
我摇头,哭道:“不,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即便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为你,因为你要得到毗翎刀,若不是你要取刀,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人提起,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害的,是你!”
我激动的破口大骂起来,孔雀一把按住我好言哄到:“好乖心心宝贝,不难过不难过,我们走,孔大哥这就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哽咽着:“走,带我离开这!”
“好!”孔雀爽利的应道,转身就走。
“不许走!”凤凰大喝:“夜霜华,你以为这是你九州城么,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把心儿放下,我不与你计较,否则,休怪我无情!”
夜霜华抱紧了我,蔑然一笑:“矮油我说倾城公子,你这人烦不烦,得了江山还想要美人,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我就是要走,你拦得了么!”
孔雀身形纵起,但听得四周噼啪作响,凤凰冷冷的声音如地狱而来,透着无比的决绝:“未央城各方听令,给我围起来,休得放跑夜霜华!”
呼啦啦一阵响,我略略抬头,只见下方玉阶上,漫山遍野突然围过来一群黑衣劲装的大汉,瞬间见我们团团围在了大殿前的空台上。
我心一冷,卫倾城,你终究不肯放我一条生路么?
但听胸膛口孔雀爆发出一阵大笑,“天下英雄在此,卫倾城,你莫不是想让大家伙都看看,你倾城公子有多么卑鄙么,骗了人家姑娘东西害了人家家人,还要强留强取,在下倒真是钦佩的很!”
他将我放下,低声道:“乖,心心,一旁等你孔大哥一会,我与倾城公子今日切磋切磋便是!”
“不要!”我一把拉住他,担忧的瞧着。
孔雀朝我莞尔:“矮油,心心担心我呀,孔大哥好高兴哟,放心,你孔大哥有大富大贵的命,死不了!”
说着,推开我的手,径直往前一步,朝着凤凰微微一笑:“卫倾城,请吧!本公子倒是想会一会阁下的毗邻刀,是否真是这般不可战胜?”
凤凰瞥了我一眼,瞧着孔雀眼神一冷,将手中毗翎一展,声若数九寒天的冰霜:“幸会,那便请吧!”刀尖在地面一划,唰一声划过一道刺目的火花,纵身而起挥刀劈来。
刀锋凌厉若赤火升腾,周身烈焰萦绕,与那远处山峦上孤悬的余晖交相辉映,凤鸣呼啸。
这一刀,竟然给我一种毁天灭地般的力量,远望山峦璀璨的碧翠仿佛亦被这雷霆之势颤了颤,山摇地动般一抹金红碎裂了开去,血一般赤红笼罩山头。
从大厅里蜂拥而出的各路豪杰挤在台阶之上,瞩目着在主殿前的大演武台上比试的二人,面上倒是几分好奇几分激动,指着场中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上来劝解的,老城主卫魇拨拉开众人踉跄而出,朝着场中一望,倒是面色一变,破口大喊:“倾城,你疯了,住手!”
这一喝,仿佛令凤凰略缓了缓,孔雀就势往一侧一扭,避开那雷霆一刀,面上一白,喘了口气叹道:“大罗因刹,果然名不虚传!”
卫魇拔脚朝这方向冲来,一边大喊:“孽子,你不要命了,大罗因刹催动毗翎刀,你还没那份九重功力,给我收手,听到没有!”
卫倾城睨了眼,恍若未闻,缓和几分的姿势一送,再一次聚刀而起,赤红的刀将他那一双威严的凤目印的通红,流淌出几分疯狂几分嗜血。
我看得心中巨跳,那一晚卫倾城令人生畏的一战突然涌现在脑海里,那一股杀气,何其明锐,何其□。
“不!”我尖叫,跌撞着扑出去,朝着孔雀飞奔:“孔大哥,快走,快走,他要杀你,他会杀了你的!”
孔雀闻声转头,却在见着我时勃然变色:“心心,不要,别进来,不要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呼啸雷霆一般的刀光席卷着吞云吐浪的滔天之势滚滚而来,眼见得飞沙走石的混沌一路吞噬生灵朝着场中奔来,半空之中的凤凰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