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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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梦千年-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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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蓦然空荡的双手,我无奈地摇摇头,扬起微讪的眸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子墨,最近武功又再精进了啊。不过,对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出手,是否稍嫌胜之不武?”
“‘手无缚鸡之力’?”他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梢,随意抛着手中的书册,突兀地转了话题,“兵法?真没想到你还会对这类书感兴趣。”
“我在书房里随便拿的。不过,读过以后才觉得确实有趣。”见点心上一只停驻的蝶微微震动着翅膀,我好奇地朝它伸出了指尖。
“耶?不是吧,莲姬?我记得你以前都比较喜欢看些传奇之类的书啊。”怀琴不知何时钻了出来,自觉地在我对面坐下,兴致盎然地加入了逗弄蝴蝶的行列。
那蝶也不惊慌,稍一停滞,翅膀猛然挥动,竟毫无芥蒂地落到了我的食指上。
“之前是这样的。可是看书的话,太挑剔总会容易腻。”我专注于指尖上凝滞的美艳蝴蝶,微痒的触感,“况且,你不觉得那些看似华丽起伏的传奇,其实也似兵法的变相演绎吗?”
“好深奥的样子,不太理解啊。”她漫不经心地眨眨眼,亦是全神贯注在那只有趣的蝶身上。
不知为何,仅是如斯忽微的触碰,我却轻易觉出了那蝶的快乐。不招摇的细微欣喜,令我也静静加深了眸中的笑意。
“大嫂,你不是已经用过了吗?”子墨的口吻里明显透露出不怀好意兴的成分,“想当初,大嫂你先一招英明的‘无中生有’,逼大哥正视自己的感情,接着再一式狠绝的‘借刀杀人’,把小弟我也拖入战场,最后则是一计漂亮的‘上屋抽梯’,终于是抱得美男归了。如此果决精准的作战方针,小弟实在是不得不叹服啊。”
怀琴爱理不理地斜他一眼,然后扔给子文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又将视线调回到在我指尖悠然休憩的蝶身上。显然,它对她的吸引力远大过子墨的挑衅。
“哇!大哥,你又来?”伴着突兀的撞击声,子墨夸张地大叫,震飞了那只太过大胆的蝴蝶,却也如愿地拉回了我们的注意力。
“这个是教育你,凡事必谨言之而慎行之。”子文似笑非笑地摇着刚刚作乱的纸扇,说得煞有介事。
怀琴给他一个“还算满意”的甜笑,一撑石桌跃离了地面:“不是说一起出去吗?现在就走吧!”
子墨将手中的书册放回桌面,笑得意味深长。我却意外地捕捉到了其间溜过的一丝挣扎。
挣扎?我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竟是流连在那书页上。
子文亦发现了他的异样,却仅是轻拍他的肩膀,微微摇头。
他深深吸气,仿佛想以此压制心中猛烈的悸动:“走吧。”

“……莲姬,莲姬,你睡了吗?”低沉的嗓音,温柔得如同羽毛的叹息。

莲姬?……好熟悉的名字。
对了,我就是莲姬啊。
我出生于书香世家,自小识字断文,父母恩爱,却在我及笄之年双双去逝。其后不久,影国边境战事频繁,我所居住的木玉城也因此常起祸乱。于是,奶娘典当了家产,领着我远赴邵阳,投奔爹生前的挚友—王易王伯伯。谁知我们竟在途中为流民冲散,也由此失了相认的信物。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市集遇见并认识了子文和子墨,后又因缘受邀进到王府,才终于见到先来一步的奶娘,也就此于王家府邸住下。
可是面对如此分明而毋庸置疑的讯息,我却时常心存疑惑。
奇怪吗?可是如果当你每每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时,也需要相当的时间来适应,来一再地确定,你或许便能稍许理解我的感受了。
用指尖描摹着镜中女子的细致线条,一遍又一遍。即使这样,它也仍是生疏得令我惶恐。视线停驻在幽绿的眸子上,明明是天真透彻的色泽,我却轻易觉出了其中不和谐的沧桑沉郁。可是那样遥远渺茫的气息,又如何会出现在一名十七岁的女子眼中?
握起一缕看去总是潮湿的微蜷长发,是鲜绿欲滴的纯净美好。我淡淡叹息,唯有这触感竟是熟悉,唯有这无邪地纠缠能让我些微安定。

“莲姬,我的莲姬,你……究竟在哪儿呢?”疼痛破碎的音色,如蝶羽凋零,袅娜萦绕,“当大夫告诉我你没有生命危险时,……我以为我们还有未来的,我以为神并没有遗弃我们的,……可是,为什么醒来的却不是你啊?为什么……”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双令我迷醉的紫色瞳眸,深邃得有如寰宇,蕴着无尽的璀璨星光。心中蓦然感伤,痛得深切。
有泪零碎,点出一圈又一圈荡漾的波痕,也消匿了先前那模糊的影像。
我慌乱地伸出手,却触不到该有的柔软抚慰。
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竟熟悉得令我心中淤满温润的酸楚?
跟子墨霸道浑郁的气息不同,他是温文的,带着某种淡然的惆怅,周身却是蕴散着锐利的锋芒。如同隐忍敏捷的兽,凌厉且直刺要害。
只要想到他,我的心便会柔软得如同久远以前透过门缝飘入鼻腔的温暖气流。
可无论我如何努力,终是记不起他五官的确切线条,记不起他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过怎样深刻的印记。
低眉叹息,我死死盯住自己发烫的掌心,其上泛起胭脂般的淡彩。如此的灼热,依旧是暖不化我心中的疑虑。
仿佛那些自然浮现于脑海的记忆。太过确切真实,反而让人觉得像在欺骗。

“……莲姬,莲姬……唉……”有如无尽的花瓣扑面而来,馥郁的气息拉我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一整夜的不安稳,醒来时,我摸到了自己颊上干涸的泪。
我在心中问自己,我,真的就是我吗?之后却笑得难以自持。

“什么?你说桓堰城已经被乾国的军队攻破了?”一个不稳的声音毫无预警地陡然扬起,惹来几道微诧的目光。
然而,酒店本是人多口杂的地方,突来的难以置信蓦地一滞,无以为继,眨眼便被周遭翻涌的喧嚣湮没。
我微微侧目,悬在半空的竹筷些许滞凝,却无意间瞥见子墨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隔壁桌的两人各自饮下温酒,解了刚才的尴尬,便又毫不避嫌地径自闲叙。
“没错,我有个朋友跑那边的生意,最近正愁着呢。”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豪迈地仰头灌下一碗酒,“爽!听说乾国最近找到个了不得的国师,简直是料事如神,把我军的动向掐算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国才屡战屡败,毫无还手之力。”
对面的瘦弱男子目光闪烁,扫视他半晌,忽而笑了起来:“既然这样的话,你小子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喝酒?老柳,敢情你是在诓我呢?”
老柳被入喉的酒水呛到,有些哽地摞下了酒碗,挠挠耳后认真道:“没诓你。正如你所想的,下一个倒霉的就该是这邵阳城了。不过……”
“不过什么?”瘦弱男子虽然怕被耍,仍是忍不住急急地问。
老柳看他一眼,眼中丝毫不见戏谑的光:“威远大将军,你可知道?”
“威远大将军?”瘦弱男子眸光一黯,微讪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是他没被乾国派来的奸细抓去,现在该哀叹连连,食不下咽的恐怕就该是乾国那些险恶小人了罢!哼,那群无耻之徒!”
“其实,威远将军本来有个义子的,他同时也是将军最得意的传人。而且,”老柳倾身凑到瘦弱男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就住在这绍阳城中。”
“你是说……”瘦弱男子惊讶地瞪大了细长的眼,嘴角些许抽搐。
老柳微眯了眼点点头,仰身重重落座:“唉,当初威远将军成仁后,大臣们本来是力荐他接任将军一职,抵御外强的。这样一来,说不定边境的大门也不会被这么轻易地就给敲开了,只可惜……”

“莲姬,你在发什么呆?你最爱的莲子粥都上来了,怎么还不动手呢?”子墨盛了碗粥放到我面前,耀眼的笑容中却隐有几分晦涩。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直刺入他略微闪躲的眸中,随后若有所思地瞥一眼邻桌渐渐敛声的两人。我慢慢咽着清甜的粥,抬眼从子文欲言又止地担忧中读出了答案。
低眉,我笑得无奈。仍是这般的敏锐呵。似乎也只有它,始终对我不离不弃,熟悉得心疼。
如斯的凛冽且直刺要害,真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呵。
战争啊……我轻轻阖上双眸。黑暗中,眼前悠然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猩红的花朵,妖冶异常。
右手的掌心逐渐灼热,仿佛要燃起来似的。

是夜,万籁俱寂。入耳的惟有记忆中夏虫隐约的轻鸣,带着止不住地颤抖之音,震得烛光也不安地动荡。
而如今,已是清秋。
蹙了眉,我黯然按下铜镜。那种纯净灵动的容颜,与我黯淡惆怅的心境是如此的不和谐。若那是属于别人的光彩,我该是会不禁微笑的吧。可当我发现她竟是自己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坦然面对。
缓步走到窗前,轻推,微凉的气猛然侵入,令我不禁深深屏息。
长空清寂,没了夏日的繁星喧闹,只余下冷月清辉淡淡洒落。倒也为院子里渐红的枫叶覆上层神秘的薄纱。令其美得不着丝毫尘嚣。一如我彼时的淡定。

“嘘—”对上我微微张大的眸,子墨眼中划过一丝笑痕。他纵身跃下藏身的枫树,一边将食指置于唇间示意我噤声。
我条件反射地略一侧身,恰好够他从窗口闪身进屋:“怎么了吗?”
飘然落定,他很有技巧的掩饰住些微的惊讶,神情惬意地环视一周室内的摆设,毫不拘谨地随手拖张椅子坐下:“没什么,只是想过来看看你。不欢迎吗?”
“这个嘛,聪明的女子,至少不会在成年男子深夜造访时表现出过度的喜悦吧。”我轻易便说服自己纵容他的放肆,笑着替他斟了茶,“不过,据我所知,深夜由窗口潜入女子闺房的应该只有两种人罢。”
“想知道我是哪种吗?”他邪气地勾起唇角,眉宇间却是深刻的疲惫,“算了,老实告诉你好了。其实我是怕被我老爹知道了,他老人家一急,说不定操起家伙就要打断我的腿啊。哈哈。”
我静静地看他,企图以沉默逼退他过度刻意的逃避。
他侧目,专注地盯着杯中的茶叶缓慢的舒卷沉浮,神色被热气晕染得凝重。
“唉——,莲姬,我发现你比以前更敏锐了,也更……”他拧了剑眉,轻吁口气,“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我等得够久了,可是自你醒来后却不再提起了。”
“那段日子,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那段日子?”我疑惑地微微眯起眼,仔细搜索彼时的记忆。
“就是你去圣京省亲回来后的那段日子。你老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时的你,到底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逐渐收紧了眉,为何对此事我全无印象?
过分的专注令我眼前有些昏花,隐约闪过无数繁杂的画面,却仍是看不真切。
“本来当时我就打算问你的,可是你却突然病倒,而且一躺就是整整一个月。现在,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坦白地告诉我。因为……”他急切地捉住我的双手,温厚的掌心包裹着我纤细的指尖。可是那灼人的热度竟让我只想退缩。

就在那一刻,无数混乱的剧烈冲撞终于令我无力地坠落。某种莫名的感受似没了束缚,异军突起地图谋争夺这副身体的主宰权。
淡然的热度由我的右手掌心生出,沿手臂盘旋而上。安然的温暖,令我不觉松了口气,轻易便交付。
“……我只是想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光,那么耀眼却又温暖安慰的光。”我看见自己的手抚上他微讶的脸庞,我感到自己在笑,柔和的,未曾有过的自然牵动,“我只是奢望着它能在我身上停驻。”
傻孩子。我也跟着扬起了唇角,眼眶干涸得发疼。果然,你还说不出口的啊。
可究竟又是该说什么呢?我笑得无奈。我似乎是遗忘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啊。
原来,我,终究不是我啊。
原来,这段情,是子墨与寄居在我体内的另一个灵魂的。怪不得我始终身处局外。
又或者,我才该算是那个寄居者。
可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此刻我能做的,不过是将身体交予了她,然后微笑着祝福。
“你—”他死死盯住她的眸,眼中尽是不信,震惊,终还是转为了悟,释然,化为唇间一抹微微颤抖的深邃弧度。
“聪明的女子该知道,这种话,应该由男人来说啊。”他狠狠拥住了她,将力量丝丝缕缕地渗入,不留一毫空隙。
他只能无助地一再确认,确认他所深爱的人不只是缥缈的幻觉,确认他怀里抱着的不只是装着别人灵魂的容器。
他要的,是她归来的心。
她亦用力回抱,细细感受这份她渴望已久的真实贴近。阳光的气息猛然灌入鼻腔,让她快慰得想哭。
“子墨,我回来了。”我听见她清脆馥郁的嗓音,那是与我不同的发音方式。
“嗯。”他的力道逼得自己都止不住颤抖,却是舍不得伤她分毫。
然后,她觉察到了自己肩颈间弥散的湿意。
“你……在哭吗?”她淡淡抿了唇,觉得自己的心很疼。尽管她并不理解为何疼痛也能散放出如此幸福的幽香。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着好吗?”他昂藏的身躯像小孩子似的任性着,竭力将那种令自己不安的可能性深深埋藏。虽然不甚明朗,但是他终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那缕不寻常的气息。
“就这样,好吗?”
她不再开口,只放任自己溺毙在他温暖的气息里。虚弱地阖上眼,她才发现自己已到了极限,甚至无力弯起优美的唇角。
意识重回身体的一霎,我感到自己的右手掌心森冷刺骨。
看一眼身边已然熟睡的男子,我不由得心生怜悯。
毕竟是睿智的男子,轻易便把握住那些细微的讯息,可也因此注定了他的无可遁逃。

翌日,天高气爽,浮云闲淡。
我独自立在院子里的枫树下,品味阳光落在身上的橘色阴影。远处,仍隐约可闻那恍若幻觉的尖细嗓音。宿命的宣判。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王易将军之次子王子墨,自小随其义父威远将军学习武功战略之术,尽得其真传,用兵遣将之能了得。此次为御长驱之敌军,特受命其领兵迎战,以保国家社稷之平安。封衔尚德将军。钦此。”
“莲姬。”怀琴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抚上我肩头的指尖略有些不稳。
“威远将军被害身亡的时候,……那时,正值初夏。子墨他……”
我扬手,摘下一片些微泛红的枫叶,淡淡截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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