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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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梦千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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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的。因为至少还有我们的约定,我撑得住的。所以,”我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你也不要放弃啊。”
死寂的忘川只在那一瞬泛出涟漪。然后,我看到了他,那个我用尽了生命去爱的人。他的眼,紫色的温柔的眼,依然是那样的坚强而隐忍,似乎早已看透一切,却也博大到能包容那些肮脏与罪恶。
他冲我微笑,暖化我的疑虑。我也回应着他,不料一颗泪无声低落。
水面便一圈圈荡漾开来。
碎了。碎了。
空余下一脸憔悴悲戚的女子。
那绝美的娇颜竟不曾因着这些强烈的情感有所明朗,渐渐地,还是模糊了,还是缥缈了。是否终有一天这张脸也会淡成地府上空压抑的幽黑氤氲?当我也终于不再记得自己的容颜时,我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我轻抚着三生石上一个个淡定动人的故事。那些故去的人事,除了我这个寂寥的灵魂,又还会有谁会来悼念呢?可是,如果连我也消失了呢?

“婆婆,请您开始了吧。鬼使们已经在催了。”温婉的语调,驯服的眉眼。
我还在期待些什么呢?我的杏儿已经死了啊,是我亲手杀了她,切断了和她之间的所有联系。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个新来的地府小婢。
看着熟悉的面颊,我顿时无比哀伤,可她究竟是无法得知我为何而拧紧了眉尖。
罢了……罢了。
“走吧。来把这水桶提上去吧。”我缓缓起身,最后再看那忘川一眼,“快了,就快要有个了结了。”
杏儿应着,提了那几近满溢的木桶随于我身后。
“婆婆小心,前面路滑。”她敛了眉轻声提醒,“杏儿见夜里忘川水涨了,恐怕漫上来些不干净的东西。”
是啊,不管白日耗去再多,夜里的忘川又会涨满,一如人世间洗不尽的绵延业罪。可是,丧失神力记忆的杏儿如何能窥得这景象,难道……
我猛然回首,以视线死死锁住她,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侥幸。
然而杏儿早已低眉敛裾,隐藏起一双璨如星子的黑眸。
半晌,我轻轻叹口气。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你也小心着走。”
“是。”

除却多了个侍女,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回到了千年来不断重复的日子。时间用它无以伦比的魔法消弭着一切的不安定,它要的只是认命地恪守本分。
看着杏儿每日尽职地做着我安排的事情,毫无懈怠,毫无生机。我的心也冷然,但求随了她慢慢死寂息止。
先是磨掉我反抗命运的斗志,现在竟连我固守记忆的执著也想要一同剥夺了去。那些高高在上的残忍之神啊,你们究竟要玩弄灵魂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呢?

这日,杏儿伏身在阎王殿顶上专心致志地收集绝忆苔。身形单薄轻飘,眼神亦是如麻木得顽石般昏暗。
我远远看着她。仅一眼,便痛心地移开了视线。俯身采下绽放出幽幽蓝光的忘忧草,我不由轻声叹息。
忘忧草呵,多么美丽的生命,又为什么会具备如此哀伤狠毒的效用呢?
“孟婆,打扰了。”这个声音,我转身。不出所料,又是拾夜。
“鬼使大人有什么事吗?”我语气不善,已懒得隐藏心中对他的厌恶。
他明显怔了一下,旋即压下欲张显的情绪:“我是领命出来寻找莲姬的。她不顾司职,私自逃离洗心沼,捉住该是会受到重罚。阎王大人知晓平日里唯有孟婆您与她有所交集,特命在下来此询问。若是有什么消息的话,还希望……”
“鬼使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依着旨意去取些梦魇莲,何来交集可言?”我冷淡地一挥及地长袖,倾身继续自己的工作,“小女正忙着,请恕招待不周。在此别过了。”
拾夜张张嘴,终是没再纠缠。他冲我行个躬身礼:“不好意思,打扰了。”
良久,直到他那双熟悉的眼睛不再刺痛我的肌肤,我才缓缓直起身子。
看向遥远的地狱绝地,我心中忽然不安起来。莲姬,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静立许久,依然辨不出她细微美妙的歌声,而那不安的感觉竟已浓烈得几欲窒息。
“杏儿,这儿你先顾着。我有些事,去去就来。”轻放下半满的竹篮,我朝着依旧专心于工作的杏儿唤了声,意念一转,已隐于洗心沼周遭的一片蒙蒙灰雾中。

阎王殿顶,始终温顺趴伏的身影在这时终于立了起来。
女子捋了捋柔顺飘逸的发,唇角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要小心啊,婆婆。……我的小孟蝶呵,没想到他能让你改变如此之多。曾经的你或许是没有弱点的,可是现在,没了那种不沾情感的透彻,你以为你还能打赢这场仗吗?”
“你也这么觉得吧,赵杏儿。”
女子忽然紧紧抱住头,痛苦地挣扎:“不……”
“不?”那个声音,来自她的体内,“睁大你的眼看着吧,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傀儡的。哈哈哈哈—”
“不……小蝶……”她的甘愿,只会为着那个女子。即使她曾狠心离去。
那一刻,她是这样地坚信着。
随后,意识再一次被黑暗吞没。


 

第三章 命运轮
  推开精致小屋的暗紫色房门,入目的唯有死寂的尘埃落定;闯入莲姬最喜欢的水洞轩,依旧不见她自娱自乐的落寞笑容;甚至是她最常流连的绝韵坊,也消匿了她清亮的寂寥之音。
她仿佛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除了淡淡的怅然,甚至连凭吊的痕迹也没来得及留下。
我被这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的慌乱也冲破了束缚,以野火之势肆虐开来。
或许因为同是禁忌之子,我对莲姬总有种化不开的疼惜之情。默默守护着她无忧无虑的笑靥,小心翼翼地葆有着她纯真无邪的双眸,想要给她温情的润泽,想要给她柔暖的光芒,想要给她当初杏儿能给予我的一切美好。
而她也确如我所期望的那样悠然成长着,只除了寂寞。虽然面对我时她始终是一派的活泼甜美,然而她晶亮的眼却仍是学不会欺骗。那种漫无边际的寂寞,早已于不觉间深植入她柔美的心脏,并在那儿开拓出一片汲汲于吞噬的沼泽。
看着那样的她,我心中的疼痛竟是出乎意料的剧烈。甚至想着以自己的力量放她自由,放她去寻找那对抗漫长寂寞的唯一存在。然而,我终究已不是当初那个无所畏惧的我了。
我学会考虑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学会了忌惮地府的庞大势力,学会了忧心失败换来的残酷刑法,更学会了一次次收起自己的棱角,乖乖缩回那个有着脆弱安全的壳里。
可这一刻,我静立着迷眩于洗心沼里腾腾升起的袅娜瘴气中,脑海里却越发清晰地显出那个我一再逃避的问题。
这样恭谨地一再退让,竟还是我错了吗?
淡墨色的瘴气兜兜转转,绕着一池的梦魇莲聚散沉浮,终是眷念着不忍淡去。恍惚间,那些雾瘴像有了意识般,幽幽聚集着,逐渐幻化出莲姬那绝美的笑靥。
就在莲花的飘逸的衣裙间,她轻轻摇曳着蛇尾,绕着这一小方美艳的花池自在悠游,缓缓清歌。零碎的曲调,她说那时儿时的记忆。
她美丽的母亲时常抚着肚里尚未成型的她这样唱着,厚重压抑的忧伤中隐隐透出些微幸福的光。就是那种近乎绝望的幸福支撑着那位妇人直到产下她的那一刻才咽了气。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心字已成灰—”

“莲姬!”乍听这恍如幻觉的歌声,我猛地低呼,直直注视着沼泽中蓦然浮现的纤细身影,生怕她随那瘴气散去。
歌声中不见了平日里扫也扫不去的淡淡怅惘,只渲染着浓烈的欣喜及少女如春花初绽的娇羞,反倒为那原本哀伤的曲调另添一种奇异的美感。
扬头,她一眼便瞧见了我,欢喜地一甩尾,冲到了我面前。
“孟婆婆,你怎么来了?”眼中突现的欣然转为疑惑,她看看周遭或含苞未放或盛而欲衰的梦魇莲,喃喃道,“下次花期明明还没到啊。”
“是没到。因为我来也不是为这事。”深吸口气,我压下脸上欲现的安心,转而将线条拉得冷硬,“莲姬,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仓促地弯起一丝毫无笑意的弧度,她竭力眨下眼中的慌乱,道:“孟婆婆,您在说什么啊?我哪里乱跑了?我可是一直乖乖呆在这儿的啊。”
“是吗?”瞄一眼她身后犹有几分不安定的水面,我恼怒地微眯起眼,“可我刚才也一片莲叶都没放过地找了,为什么却不见你人?你到底去了哪儿?婆婆可一点也不喜欢会撒谎的孩子。”
莲姬显然被我的怒气骇住,不住颤抖着身子往后退去,绿眸里盈满了委屈:“呜—人家没有说谎!孟婆婆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刚才真的是潜到沼泽下的洗心殿瞌睡了一下,人家真的没有说谎嘛!呜呜—”
我怔了一下,眼神却依旧凌厉:“你平时不会在那里睡觉的。你说你讨厌那里不见天日的压抑感。莲姬,说实话,你去哪儿了?”
“没有!没有!哪儿也没去!”莲姬气急地大喊,“我真的在睡觉!人家昨天工作了一整天,就是想今天休息一下!人家真的没有说谎!”
滞了滞,我缓缓蹲下身去,抚摸她柔软的藻绿色长发。潮湿的,滑腻的,含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诱惑。
小丫头长大了啊。
“你都听见了吗?”我头也不回,冷冷开口,“拜托下次找人时眼睛睁大点。”
身后的拾夜完全不理会我的嘲讽,语调平静无波:“有劳孟婆了。您的提醒在下一定铭记。”语毕一抱拳,转身消失。

静默良久,直至再也感觉不到周遭有灵力的悸动,我才伸手抬起了莲姬的下巴,哪儿还有一丝哭泣的痕迹。
她笑嘻嘻地冲我做个鬼脸,附满鱼鳞的尖耳朵发出荧荧的细小光亮。
“孟婆婆您可真厉害!这样就把他打发走了。”
我轻轻摇头:“他是故意的。”
她自洗心沼中浮起时,一时粗心没及时隐去那波痕中携带的微薄灵力。这般的疏失,又怎能逃过拾夜敏锐的眼?他却是顺了我的意把这出戏演下去,并且安然退场。甚至我,亦猜不出其中所蕴的深意。
“故意的?”小丫头仍是不明就里。
“算了。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我轻点她莹润的额头,佯装生气地道,“还敢说?你刚刚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在地狱里擅离职守是要入油锅的?你想变成香炸嫩蛇嘛?”
莲姬瑟缩着躲到一朵因怒放而耗尽生命的莲花后,五官紧紧皱起来,小脸上尽是担忧与后怕。
“不要,人家才不要那样。”说着,她还心虚地朝地狱炽火的方向投去一瞥。
我好整以暇地挑一块还算干净的浮土,微提起裙子悠然坐好:“那就乖乖地从实招来吧。”
小丫头不满地轻哼一声:“孟婆婆最诈了,每次都变着法儿套人家的话。”
我挑眉:“你说的喔,那下次奸诈婆婆还是不要来了,免得惹你不高兴。唉,本来还想说有几个故事挺有趣的,现在看来是白准备了。”
语罢,我故作无奈地摊摊手,作势要起身离开。
她慌忙拉住了我的裙裾,满脸通红地小小声到:“不要走。人家—说就是了嘛!”
我缓缓勾出一抹笑。还是这么好骗啊。刚才还在想她该是长大了,可她心中那块最接近残酷现实的地域仍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呢。这种不和谐的成长,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不知不觉,一缕担忧浮上我的眉梢。
“说吧,我听着呢。”看她兀自在那儿沉吟半晌,我不得不开口打断她的美妙绮想。
莲姬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失神,冲我赧然一笑。下一秒,竟又重新浸入遐思,还不觉流露出一脸甜得腻人的幸福表情。
“咳,咳,哼。”我只得假意咳嗽,再次将她拖回到现实。
“啊,噢,那个,”小丫头捧住驼红的脸,羞赧地转过身去,“我去人间了。”

人间!这个词如一个惊雷在我耳边炸响。人间啊,那个遍布着纷繁混杂之面目人心,以谎言为装饰的巨大容器。现在,那儿变成什么样子了呢?还会是那么繁华却又浮靡吗?
一切伤的缘起,一切因果的发源地。
如果,如果当初的我没有突发奇想地拉了杏儿闯入那里的话,是否一切将会不同?
“然后呢?”我淡淡地说,“那里,美吗?”
莲姬没注意到我的一样,依旧沉溺于幻想中不愿自拔:“美?是啊,真的是个美妙的世界。不过,……最美的却是他。”
他?我低眉,心中不由得一悸。果然还是发生了吗?
那么久了啊,已经被那么多的尘埃喧嚣覆盖的记忆,竟又猛地探出头来,清晰得恍如昨日。五千年前的历史,难道真的还会重演吗?那个诅咒般的预言,难道真的就不可解了吗?
我凝视着莲姬羞怯而幸福洋溢的纤细背影,眼中无尽忧伤。
那个被我刻意遗忘千年的预言终究还是拉开序幕了,无声无息,无可抗拒。可即使如此,又为何会挑上这么个娇柔欲放的美好丫头?荒诞的世界呵。
苍天,竟真的是无眼吗?
小丫头突然窜到我面前,满眼兴奋地拉住我的衣袖:“孟婆婆,再给我讲那个故事好吗?我还想听那个,关于小蝶和宇轩的故事。”
我一惊。命运啊,无论怎样努力,惟有命运,却始终是逃不掉的。这么想着,我竟然不觉笑了起来,静默压抑的轻笑,直笑得眼眶莹润。
杏儿,你错了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那种灿烂的笑容也早随那些记忆渐渐遗失了。孟蝶,已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孟蝶了。只因为,她早已丧失了天真的权利。
沉浸于漫长的岁月里,她渐渐学会了一种能适应这无尽时光的技能—认命。

“好啊,你想听哪一段?”我轻柔地抚上她娇嫩的面颊,凝视着她眸里激荡的绿光。那么纯真,那么美。
苍天,你真的忍心抹煞掉她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生动吗?真的就这么热衷于主宰一切时所带来的狂喜吗?真的就这样决绝地要将这个残忍的游戏进行到底吗?
“从头开始!就从他们相遇的那里开始!”莲姬回视我,满眼的无畏和欢喜。
那么,我就帮你实现吧。
“可是会不会太久?那可是个很漫长的故事啊。”我眸光淡然,语调中含着些微迟疑。
“没关系的。”莲姬得意地扬起小脸,“那个我可没骗您噢!我是真的在昨天就把今天的工作全部做好了。”
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微拧了眉看着我:“孟婆婆您有事要忙吗?”
我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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