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成想,重兵所在的酮关被破,戍城之后的五座城池已丢了三座……还惹来夏侯拓御驾亲征。
于是叶忆之只得很郁闷地对罗老大说,暂时别出门。连带她自己都在家中待了好些日,只将书斋交给掌柜经营着。
当了几日缩头乌龟后,叶忆之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真正改头换面,一双细长凤眼与以往的苏静萱差别甚大,况且以男装示人,即便夏侯拓迎面走来估计也是认不出的。
于是叶忆之坦然出门了。
在书斋晃了几日发现街上似乎也没什么变故,于是便安心继续做生意。只是生意越来越差了……
“老板,这是近十日的账目。你看看?”掌柜递过来一本新的账册。
叶忆之翻开看了片刻便合上,着实惨不忍睹。
“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有闲情看书的是越来越少了……”掌柜抚着胡须无奈地叹道。
叶忆之苦笑片刻,道:“过了这阵当会好些,大局如此,怨不得人。柳老板的书稿暂时不接了,叫他歇着吧。”
“是。”掌柜应道,转身去了。
不过几日时间,便传来又丢了一座城池的消息。再这样下去,戍城怕是难保。叶忆之思量着是不是干脆同罗老大一起回乡算了……
只费在这书斋的一番心血,着实叫她舍不得。
门外传来一阵惊天响锣,敲得快掀了房上瓦——
叶忆之心下烦躁,起身几步跨出门,遥遥望见缓缓行来的两队人马。明黄色锦旗迎风飘摇,几人骑高头大马着铁衣战甲,大老远便见一片庄严盛大的阵势……
她立即回身躲了进门,只探个头出来瞧。
锣声渐响,震得她耳朵蜂鸣作响,只得死死捂住双耳。沿街百姓密密麻麻挤了一路,皆踮着脚尖张望着,只盼能一睹天颜圣容。
因书斋台阶高过街边地面,于是越过众人头顶,她依旧看得见那顶明黄色的驾撵。
驾撵行过书斋之前,她静静看着,唇边依旧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淡得几乎看不见。风过的瞬间吹起黄帘一角,她看到了他的脸。
威严,冷峻,深沉,瘦削……不过两年,他变化很大。
心中一处微微有些刺痛……
她的目光随着他的驾撵远去,直至看不见。她才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屏息了许久,终于放松下来。叶忆之无奈地摇头,轻抚了心口微痛的地方,自言自语道:“两年了,你怎么还不好?忘了吧忘了吧……那个人,你爱不起……”
“老板,你在说什么?”掌柜一脸狐疑地瞧她。
“没事。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反正也没生意,叶忆之转身出了书斋的门。
回到家,却不见罗老大和小梅的影子,估计也是凑热闹去了。她回了自己居室,往床榻上一倒,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梦中,见到夏侯拓温温暖暖地对她笑。
于是她又一身冷汗地醒过来,真是醒时见什么睡着梦什么啊……已经很久不曾梦到过他,如今一眼之下,竟又入了她梦境。叶忆之深深叹了气,翻身下床,行至桌前坐下开始看书稿。
拿着书页半天,却只反反复复看着前几行,静不下心,也完全看进不去。叶忆之无奈地摇头,只得起身出了门,去街上闲逛散心。
“哟,叶老板,好久不见。”临风楼的店小二远远看见他便笑着迎了过来。
叶忆之拱手,道:“可还有座?”
店小二立即大笑着将她往酒家里面迎,大声道:“如今这局势,哪能没座儿呢!快请快请,还是临窗的座儿,对吧?”
叶忆之点点头,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
来到戍城这几个月间,每当心情郁郁之时她都会到临风楼来小坐片刻,咗几杯酒。楼中唱曲的娘子生得好容貌,秀丽端庄隐隐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且嗓音清亮唱得婉转多情,往往听上几首曲子,心中郁郁之气便会消去大半。
【夜半一壶酒,不叹长调短亭秋。
月满中天幕,星辉伴月转不休。
风绕垂杨柳,只恋花飞颜如旧。
愿只愿,天长水阔任遨游。
红尘多烦忧,仗剑在侧不诉愁。
山河似锦绣,三千苦海一叶舟。
琼花染雪袖,缱倦清容寂幽幽。
恋只恋,你朗朗风情不作羞。
荻花满溪流,一簇笙歌在水楼。
金管人长醉,莫费思量为情谋。
相思何所寄,任君多病觅封侯。
求只求,天地四海一沙鸥。】
“好!”叶忆之赞了一声,见那女子转头看向她,她笑着朝她举杯。
那女子微微颔首,示意谢过,然后便起身欲离开。
“慢着!小,小娘子这就要走了?来,再……再给军爷们唱一曲儿。”一个官兵装扮的壮汉丢了碎银在那女子脚边,粗声粗气地道。一看便知喝多了酒,满面通红且舌头都不利索了。
“哈哈哈,对……对啊!再唱一曲儿!”周遭几名军士一同起哄大笑道。
那女子神色冷冷,转身便走。
叶忆之是常客,自然知道她的习惯,通常只唱半个时辰,唱完即走绝不多留。
那扔下银子的官兵自然大怒,一把擒了那女子手腕,大声道:“军爷们叫你唱曲,你没听见吗?”
叶忆之扶额,深深无力地低垂了头。近日是撞邪么,怕什么来什么。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漓水山陪叶方秋看风景算了……
“放开我!”
听见那女子惊呼,以及那些兵痞大笑的声音,抬眼看见店小二不知所措地站在楼梯口,掌柜的只装作没看见。楼中众人或紧张或无奈,偶有起身欲制止的,也被身遭友人拽了下去,死命摇头。
叶忆之叹了气,只几个兵痞,当不至于引来大风波吧……
怀揣着这般心思,她起身行至那女子身旁,伸手握住那女子手腕,侧身掀了下摆飞起一脚扫向那兵痞下盘。
只听得噗通一声响,楼板震了震。那兵痞面朝下死死趴在地上半晌没起来,隐隐有鼻血自他面下流出。
其余几人立即拍案而起,跨步上前将叶忆之围住。
周遭百姓纷纷窜下楼梯避祸,店小二急忙追上去不忘收钱。
一时,二楼便只剩下对峙的双方。
叶忆之沉声道:“几位,若想寻欢不如去青楼。寻常百姓讨生活不易,高抬贵手如何?”
那些兵士如何肯依,一个个已喝得步履不稳,舌头打结,却也明确表达出丢了面子一定要讨回来的意思。
叶忆之侧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女子,只见她紧紧抓了她衣袖,手微颤。
“你们想如何?”叶忆之神色淡然地问道。
“我们?嘿嘿……小娘子与这小哥,都生得好俊秀……看这眉清目秀的脸……啧!”距离叶忆之最近的人甚至伸出手抚向她面颊,她侧头躲开。
“嘿,真的啊,大哥不提我倒没注意这小哥儿更是俊美……不如一起带回去吧!哈哈哈……”
叶忆之垂眸,心中冷笑不已——夏侯拓,这就是你的兵。
别说三五城池,即便国破,亦是指日可待。御驾亲征有何用,连自己帐下兵士尚且威慑不了。
她长叹一声,将身后女子推远一些,然后矮身拔剑猛地跃起刺出——
剑影寒光耀出一片刺目白茫,不消片刻,那些士兵便彻底酒醒,身上被刺出数十道血口,却并不致命。
叶忆之收剑,傲然立在他们身前,冷冷道:“既披了这身战甲,还是多为百姓思虑些。莫仗着酒劲儿放纵。”
说完,她握了那女子手腕便离开了。
第二章(1)
城中局势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酒家商铺大多直接关了门。
若非戍城城门已闭,怕是不少人会举家迁徙。戍城之外只剩一座孤城,名为道州。道州与戍城之间,一片山林荆棘之地,难做行军。实为易守难攻之地,而戍城之后便是广漠河山,再无一点阻碍的平川之地。
因此,无论如何戍城不可丢,否则便是国破。
夜色沉沉,戍城将军府中依旧灯火通明,堂中悬挂戍城周边地图一副,山林沼泽标注清晰,深浅曲直一目了然。
皇帝负手立在地图前,静静看着,时不时以朱笔在其上圈点一二,紧蹙的眉间无一刻松懈。堂下站着数位戎装军士,皆静候着。烛火在纸笼中燃烧,透出暖暖的亮光。
“若要穿过这片荆棘之地,需多少时日?”夏侯拓声音冷冷地说到。
“回皇上,至少十日。”东军主将林弈抱拳道。
“这条山路呢?”夏侯拓指向地图上右上角的一条细长绕山之路。
“回皇上,此路不通。”南军主将宏云飞立即说到,“那条路盘山而上,中途有断层,其下是万丈深渊。”
“断层有多宽?”
“这……回皇上,末将不知。”宏云飞抱拳垂首,有些忐忑地道。
夏侯拓缓缓侧过头,目光看向宏云飞。
那眼中的凌厉与冷酷,令宏云飞不禁一颤,立即跪了下去。见状,林弈与其余将士皆屈膝跪了,急忙道:“皇上息怒。”
夏侯拓冷笑片刻,道:“冷军师,若是因地形探查不足导致兵败,该当何罪?”
被点名的军师立即跪了下去,犹豫半晌道:“回皇上,按律……当斩。”
“皇上!”林弈立即伏地叩首道:“万万不可啊……阵前斩帅乃兵家大忌,会涣散军心。皇上请三思!”
夏侯拓的唇边依旧挂着冷酷的笑,半晌后才语气轻柔地道:“有理。既如此,宏云飞你的军师,当该换换了。连这点事都提点不了你,要来何用?”
宏云飞当即白了脸,冷汗顺着额角落下,却不敢求情。
“来人,将南军军师斩首示众。”
清清冷冷的一语,让当场众人皆心中一颤,伏地的手紧握成拳。
“是!”门边侍卫立即领命而去,不消片刻便听得堂外传来惨叫之声,凄厉而冷酷,带着不容众人躲避的刺耳尖刻。
“宏云飞,朕暂且给你记下。看你如何将功赎罪。”夏侯拓似乎还带了笑容,轻声说道。
“谢皇上圣恩。”宏云飞立即叩首谢恩,脸色煞白,背脊已是汗如雨下。
“西军主将何在?”夏侯拓冷冷瞥他一眼,转头继续看向地图。
“回皇上,”军师冷翟墨急忙道:“张将军在处理一件紧急军务,尚未回来。”
“紧急军务?”夏侯拓皱眉,转身过来问道:“是何事?”
“张将军麾下的几名步兵在城中与人起争执……被击毙了。”军师叹气道,“张将军以御下不严之罪,正在处置那几名步兵的直属军官。”
“哼……”夏侯拓冷声道:“御下不严么……罢了,叫他处置完过来见朕。”
“是。”众人领命退下。
皇上一来便砍了一名军师,虽众人皆知是在立威,却终究觉得心中寒凉。传言中,皇帝的冷酷与日俱增,如今才算真正看见了。若是几年前,皇上绝不会有因这一点小事便取一人性命。
甚至,还含着冷笑,与残酷。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张涧申才过来见了皇帝,二话不说便先行请罪,只道自己律下不严有负皇上重托有负百姓厚望云云,听得夏侯拓不耐烦抬手制止了他。
“四方军士只你西军穿越过这片山林荆棘之地,”夏侯拓指向那片地图,道:“损伤可达多少?”
“回皇上,当日穿越这片山林只为去支援酮关,且那时酮关才破,道州之后的几座城池尚无恙。因此并未遭伏击,倒不曾有什么损伤。”张涧申收起那副谢罪的脸,正色道:“只眼下,若要走这条最近的路,怕是会困难得多。”
“依你所言,道州便弃了算了。是吗?”夏侯拓冷冷说道,勾起一边嘴角笑着。
张涧申低下头,小声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啪——地一声响,夏侯拓将御笔掷在了他身前,吓得张涧申一个激灵跪了下去。
“带着你的五万大军,明日开拔,去守道州。朕不管你走哪条路,十日内若是到不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臣遵旨!”张涧申立即叩首道。
心下却是一片寒凉,他明白,皇帝这是要他去做探路石……
就在张涧申转身走出几步后,夏侯拓淡淡道:“朕不指望你胜,留条命回来报军情就是。”
闻言,张涧申脚步一停,胸中顿时涌上一股热气,渐渐涌至眼眶。
“臣,必胜!”
张涧申大声道,然后出了正堂。
夏侯拓静静坐在几案前,左手支着脸侧,翻阅着这几月的战报,越翻心中越烦闷。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初酮关设置重兵便觉得可高枕无忧,却不想酮关之外的敕勒族集结了数十万兵力迎面自攻了过来。
几年前欲求亲于明月公主的敕勒族部已被现在的耳杏王剿灭,他一举统一了整个敕勒草原。当日木易自关外回来时便带来了敕勒族有异动的消息,只他那时一味沉溺于苏静萱死去的悲痛中无暇细想,导致了今日的措手不及。
但是几十万的兵力……敕勒族统共才多少人,哪来的这么多人马。这点是夏侯拓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即便他们有能力攻破酮关,余下的几座城池又怎会这般轻易就丢了去。战报中所言,那守城将领大多不战而降,直接开了城门迎进敕勒大军,幸而并未发生屠城之事,但强取豪夺却是免不了的。
夏侯拓坐在几案前想着,眉间紧蹙。
“叩见皇上!皇上……你一夜未休息?”军师进了大堂,行礼之际惊讶地看向他。
夏侯拓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答。
军师顿觉自己失言,立即道:“启禀皇上,西军已开拔向道州行去。”
“嗯。”夏侯拓应了一声,眼帘半阖。片刻后,见军师依旧未退下,便道:“还有事?”
“启奏皇上,张将军麾下那几名死了的步兵,死状有些可疑。现下张将军不在,此事该如何处置?”
“可疑在何处?”夏侯拓冷冷问道,并不抬头。
“坊间所言,那几名步兵因调戏唱曲的女子而被一家书斋老板打伤,却并未伤及性命。多名百姓看着那几名步兵相互搀扶着出了酒家,但在回营的路上却被杀了,且是被长鞭勒毙。”
闻言,夏侯拓凝眉想了片刻,道:“中原,少有人使鞭。你想说这个?”
军师抱拳,道:“微臣不敢妄断,若是真有敕勒族人混进了戍城……怕是大大的不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戍城不大,若真有异族当醒目得很。去探。”
“是。”军师领命而出。
第二章(2)
这几日,夏侯拓派遣暗卫十人对戍城周边进行探查,确认了一条可行的秘密之路直达道州城内。因道州依山而建,只要能越过这片荆棘山林。但那条路却绝对过不去大军,需经过绕山而行的那条小路,断层约五、六丈,要有一定轻功身法才可掠过去。
不管怎么算,军中有本事越过那断层的,加上夏侯拓也超不过二十余人。
夏侯拓暗暗算来,至多再六日,张涧申的军队就能抵达道州,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