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顺与莓子互望一眼,皆是惊骇的,平日里,虽说纤纭少言寡语,性子冷僻,却也并非外界所传那般阴毒之人,可是今天……
来不急多想,喜顺连忙向外招呼:“来人……”
殿外,四名侍卫齐步而来,跪倒在地,纤纭不语,只示意起身,喜顺便道:“将此女押下,发给宫刑司处置!”
领头的一名侍卫略一犹豫,大瀛朝律例,后宫女子,除皇后外,不得擅自处置宫人,需由皇后懿旨或皇上圣旨方可!
纤纭目光凌厉望来,一一扫过四名侍卫:“怎么?要我去向皇上讨个圣旨,你们才肯动吗?”
四人心中一颤,连忙恭敬道:“万万不敢,请婕妤恕罪。”
说着,便将芊雪押住,向殿外扭去!
谁不知,如今沐婕妤宠冠六宫,皇帝可为她自民间广选侍人,莫说是皇后,纵是先前的杨辰妃亦不可有如此风光,如今“关雎宫”一言,怕是胜过良臣千句万句!
“不,婕妤,奴婢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芊雪一声声哭喊,欧阳夙上前一步,却感到背心处微微一痛,他回身,只见纤纭白衣翩然,举手直向自己背脊,冷夜寒光,她手中握着的一管碧绿被夜色染得凄凉!
纤纭手握玉箫,眼光如刺的望着他:“欧阳夙,若你要救她,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玉箫生寒,寒若冰霜!
欧阳夙怔在当地,芊雪亦停止了哭泣,她望着他,望着欧阳夙渐渐妥协的脚步,近乎穿心的痛,令她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切!
她的大哥,为了沐婕妤……而停下了脚步吗?
虚软的身子,几乎被拖着走出殿去,芊雪的目光始终流连在欧阳夙静静的背影上,眼角余光有沐婕妤得然的笑意,屈辱与嘲讽令她眼前一黑,夜的冷,便再也无觉!
“纤纭,一定要这样吗?你一定要让她死你才甘心?”欧阳夙极少有的疾言厉色令纤纭身子一瑟,他为了她而吼她,为了她……而对自己板起了面孔吗?
“对!我就是要她死,我就是要看着她死在你的面前,我才开心!”胸中暗流汹涌,冰雪目光,已霜痕累累,几乎划破眼眸!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纤纭,别再这样折磨别人,也折磨你自己!”欧阳夙早已忘记了这厅堂中,还有一个莓子,莓子极是识趣,聪明的悄悄走向殿门口,将殿门掩住,纤纭望了一眼,却笑得更加冰凉:“欧阳夙,你失了理智了是吗?芊雪让你担心了,让一向严谨的你慌张得忘记了这殿中还有一人!”
欧阳夙上前一步,扣住纤纭柔弱的肩:“纤纭,芊雪是无辜的,你与我的恩怨……”
“她无辜!”纤纭再次挣开他的手,沾湿的双颊,泪迹已然干涩:“欧阳夙,你好残忍!她用毒害我,你却说她是无辜的!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可以看着她害死我,却不能……看着她罪有应得!我能死,而她不能……是不是?”
欧阳夙心中一震,纤纭近乎崩溃的神情,痛入骨髓的一字一句,又如何不如钢刀,切割着他的心!
“纤纭,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过,若是芊雪所为,我亦不会袖手旁观,可若你错杀了她,那么……我……也绝不会原谅你!”欧阳夙一顿,终究出口!
纤纭脚下一阵不稳,几乎向后仰去,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望着他深深沉敛的英毅脸廓,他的眼神过于公平,便如……他的一言一语!
可是,她要的不是公平,不是……这样的公平!
这样的公平于她来说,便已经是输了!
“欧阳夙,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纤纭举手,玉箫横握,双手猛力折去:“欧阳夙,我与你……恩断情绝!”
碧玉断裂的声音,刺破夜色冷冷的孤郁!
欧阳夙大惊,转瞬之间,一管晶莹剔透的美玉碧箫,已然断作两截!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他亲手送与她的箫!
碧箫啷当落地,遗落满地恨意,伤心欲绝的女子,转身而去!
欧阳夙心若刀剐,一寸寸凌迟着残存的意识!
她恨他!
他曾多么希望她是恨他的,可是……当她真正说出口时,竟是令人窒息的剧痛!
他缓缓低身,将两断碧箫拾在手中,碧箫冷若冰霜,犹若他此刻的心境!
恩断情绝!便是断了这箫,绝了这夜吗?
身后,有殿门微微开启的声音,欧阳夙向后看去,纠痛的眉目,豁然变作冷冷肃然!
只见,殿外缓步踱进一名女子,一身庄贵的软缎丝绸裙,绣了芙蓉绽放碧水——正是红绸!
欧阳夙缓缓起身,手中断箫紧握,眉心拧做绳结!
红绸,三年过去,她风韵更盛当年,润笑的眉眼,平静望过来,欧阳夙握紧手中断箫,看着她,却早已不似三年前的眼神!
初识红绸,她还是“风月楼”娇弱的歌姬,也曾对她一见倾心,却于岁月中,这情早已淡去了,与她重逢,是如是凉秋,她满目凄凉,满心怨恨,也是那个秋,他遇见了纤纭,今天,秋霜依旧寒重,红绸的眉宇间既多了几分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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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情何堪(1)
“你为何要回来?”红绸语色依然平静,眼神却有几分凌厉,欧阳夙望着她,指节生响:“你自然不希望我回来。”
红绸眼神向内殿中一瞟,随而道:“跟我来!”
她转身,华贵的绫绸便扬起夜风清冷,欧阳夙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看着她,心中竟有一股怨气油然而生。
二人走出大殿,立在秋夜下凄白的月色里,月的白染了霜华满地,自有几分寒意。
“红绸,你毁了她!”欧阳夙声音微微沙哑,红绸转过身,夜光凝重了脸色:“我毁了她?欧阳夙,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欧阳夙冷冷一笑,目色萧肃:“三年前,你听到我与纤纭的对话,便将刀架在喉间,威胁于我,叫我必须离开她,你以死相逼,叫我走了,可是这三年,你却将纤纭彻底毁了!她本该有的幸福,全都毁在了你营造的仇恨中!”
“欧阳夙!”红绸赫然打断他:“我营造的仇恨?那仇,本就在她心里,那恨,又何须我来营造?况且,如今她贵为婕妤,锦衣玉食、身份高贵……”
“可是她不快乐!”
“她有你才会快乐!”红绸目光如箭,唇齿切切,望着欧阳夙的眼神有冷意嘲讽:“欧阳夙,你可以给她吗?你可以把一个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当作你的女人吗?若你不能,她怎样也不会快乐!又与现在何异?”
欧阳夙豁然一惊,惊讶于红绸近乎无情的一言一句、将他的整颗心侵蚀,一点点融化做彻骨的痛苦!
是啊,他不能给她,不能给她,她便是这样的不快乐,可是红绸,你作为她的姨娘,便看不见她心里的苦楚与孤寂吗?便不能给她一丝一点的温暖与安慰?难道……你的心里除了仇恨,已经早没有了这些寻常人的基本情感?看着纤纭一天天憔悴、一天天消瘦,一天比一天孤独冷僻,你便这样无动于衷吗?
红绸,若说是我因一时错误的决定,遗弃了她的人,你便是遗弃了她所有的情感!
你让我离开,可是……你却没能好好照顾她!
“我……不会再离开纤纭!”欧阳夙肃然的眉眼被夜色染得更深,红绸一怔,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欧阳夙一字一句,低沉重复:“我说,我,不会再离开纤纭!”
“啪”的一声脆响,在耳际轰然响起,夜惊影乱,红绸一掌掴在欧阳夙英毅的脸上,欧阳夙动也不动,目光直直的望着她。
“欧阳夙,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什么也给不了纤纭,况且,她现在已经是大瀛国婕妤,皇帝的女人,你就算要,你还……要得起她吗?”红绸知道,若是欧阳夙开口,纤纭纵是丢下了一切也会跟他走,这三年来,她已经看得太清楚,在纤纭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抵得过欧阳夙,包括报仇!
欧阳夙摇头,郑重道:“我不会误了她,可是,我亦不会再令她活在只有你的冷漠中!”
风乍起,夜风扬起秋叶簌簌沙沙,欧阳夙修眉凝紧错身而去。
“欧阳夙!”
红绸转身叫住他,欧阳夙停住脚步,眼神微微侧落,却只淡淡道:“怎么?又要用死来威胁我吗?”
红绸一怔,凉白月色下双颊不禁火热,一时失了言语。
欧阳夙冷冷一笑,一展长袍飘逸如飞,夜色里,他的背影坚毅而果决,他的言辞淡淡,却坚定!
红绸望着他,双拳紧握!
欧阳夙当年便是反对报仇的,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就要让他留在纤纭身边,阻碍报仇大计吗?
不,不!绝不能这样!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何能就此放弃?!
红绸掌心几乎被指甲割破,望着欧阳夙走去的方向,良久不能回神!
十二 情何堪(2)
“关雎宫”一夜喧闹,赵昂岂有不知之理?
次日,便急急赶往“关雎宫”以探病情,纤纭却只着了清淡的素白长裙,连长青丝随意散着,未曾描妆,肤凝如雪,一双水眸静如寒潭,失魂落魄的样貌,我见犹怜!
赵昂关切过后,便是满心疑虑,芊雪乃宫外召进的女子,难道,竟也会被人利用了不成?还是真凶另有其人?芊雪他是见过的,此女温婉闲静,眼神清淡无澜,却怎么也不像是做下这等事之人!
只是纤纭如此笃定,他亦不好多言,况且,若真真是芊雪所为,这等女子未免心思太过深沉。
任凭赵昂如何关问,纤纭却只是不语,赵昂只好离开,一连三日,“关雎宫”静默得可怕,喜顺与莓子小心侍候,纤纭却日渐消瘦,不过这几日而已,下颌尖削,面容憔悴至极。
这日一早,纤纭却早早起身着了轻丝薄纱绣英荷初放宽裳裙,柳青颜色,恰似春日里一支细柳盈盈,本便纤细的腰身,更被金丝锦带系出万种风情。
莓子见状,微微一惊,但见纤纭对镜描妆,黛眉墨翠、粉香盈睫,一对零丁珍珠坠子坠在耳上,自是一番玲珑情致。
“婕妤……”
“我要去天牢,你与喜顺不必跟来。”纤纭起身,华贵的裙裳,被女子穿得更显高贵,莓子眼神一晃,低低应了,却是不解。
去天牢,为何要穿得如此庄重奢华?
纤纭却是无觉,径直走出殿去。
天牢,宫中最是偏僻阴郁的一处,芊雪自被宫刑司审问,便被关押在天牢中,因着自己迟迟没有发话,谁人也不敢擅自发落,赵昂忙于政务,亦未有过问此事,从前,若是有此类事情,多是不了了之,人也便死在了这人间炼狱之中,可是这一次,沐婕妤亲自来到天牢中,本是不得擅自探望的牢狱,破例令纤纭进入,纤纭打发了牢头与侍卫,这才举目望去,纵是点了微弱的火把灯烛,这座阴森的牢仍旧显得漆黑压郁。
纤纭拾阶而下,华贵裙裳沾了埃尘。
她停在芊雪牢房门前,扑鼻而来的腐臭味道,令她微微蹙眉。
芊雪缓缓侧首,借着微弱的光望过来,婀娜俏丽的身姿,冰寒彻骨的双眸,还能是谁?
“婕妤……”芊雪似是看到了万般光明,可随之却是万分恐惧的跪好身子:“婕妤,奴婢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
纤纭望着她,几日不见,她亦如自己,消瘦憔悴下许多:“冤枉?你是否冤枉,你我心中有数,今天我来,只是问你几句话,你如实答了,说不定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芊雪连忙应道:“是,奴婢定然如实回答。”
声音哽咽,泪水滑落,这种地方,她显然不想再多呆一时半刻!
“好!”纤纭淡淡道:“我问你,你与欧阳夙是何关系?不要与我说,他是你的大哥!”
冷洌的眼神,在阴湿森重的牢房中尤显得尖利,芊雪豁然一惊,望着女子隐约可见的俯视眼神,心内百转千回。
她,果然与大哥是认识的,果然如此!可是……
芊雪心中莫名一痛,可是她却知道,她与大哥却绝非大哥所说的“故人之女”那般简单!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诘问、那样不可忤逆的凌人气势!她也是女人,她是懂得的!
再又回想起大哥妥协的脚步,眼看着自己被带下殿去的冷漠,心内更如烈火炙烤,几乎咬破了嘴唇!
“回……回婕妤,是……”芊雪缓缓抬眼,在微弱的火光下,一双杏眸亦凝了肃厉几许:“实不相瞒,奴婢终身早已许给了大哥!”
骤然,惊雷震彻万里晴空!
纤纭几乎站立不稳,心,仿佛被无数双手撕扯成一片一片,碎落在潮湿的空气中。
强自镇定住心神,粼粼冰眸颤动如剧。
她……她说什么?她说……终身相许吗?!
“何为……终身相许?”一字字几乎溢出唇齿,纤指紧握袖管。
芊雪柔声弱弱,只似全然无觉她的切齿:“三年前,我与大哥相识,感情日渐深厚,爹便将我许给了大哥。”
羞涩浮上脸颊,昏暗的火光下虽不易见,纤纭却亦能看到般,眼神凝住:“他,亲口允下的吗?”
芊雪幽幽点头,轻应一声,低垂了眼睫。
铺天盖地的眩晕席卷而来!
纤纭终于不可强撑,向后微微倒去,整个身子竟是虚软无力的!
眼前女子说起这一句来,似是满面羞涩、满心幸福!
身体内的毒素似尚未清尽般,气郁急入心房,憋闷的感觉,几乎窒住呼吸。
她缓缓后退,泪水落下睫羽,湿了裙裳。
欧阳夙,你好虚伪!
什么十六岁的年龄差距,什么只能是欧阳叔叔,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你只是在敷衍我、打发我、摆脱我,是不是?
欧阳夙,原来你真的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
豁然转身,一步步匆急的奔上湿滑的台阶,她,似已许多年未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样子,可是欧阳夙,为了你,我竟早已不再是我自己!
;一路奔跑,穿过御花园楸树飞花,万般景色尽皆失色。
终身相许、终身相许!如一片片薄薄寒刃将她的心切割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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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情何堪(3)
绣裙飘零在风中,奔回到“关雎宫”,一身华贵裙裳已然凌乱,莓子连忙奔上前来,只见纤纭面色苍白,泪迹犹在脸颊边,被风吹得干涩。
“婕妤……”莓子轻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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