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纭一惊,趋步上前,却被身边道人扣住,正欲运功,却突地感觉胸口剧痛,近乎撕裂了身体!
难道……
轻咳几声,她豁然感觉,难道是冰魄丹的毒未曾清尽,再糟了这连番的寒气,此刻毒已入心,但凡运力,便会心痛难忍?
水眸凝冰,望向台下,欧阳夙与南荣景须本便杀得不可开交,刀剑生寒,火星四散,皑皑雪地,已被鲜血染成茫茫血海,只是这一夕之间,天地便骤然变色,滚滚浓云自天际覆来,遮蔽了唯余的淡淡光亮!
只有身后,腾腾燃烧的烈火依旧熊熊,红光滔天!
刀光剑影、头颅血雨,残肢断臂、宫阶染红!
纤纭眼望着这一切,不期而至的心痛,令眸光颤抖,她眼望着煌煌宫阙,霎那间,便已血流成河!
几个百姓,因慌张四散而被无辜殃及,刀剑无情,顷刻没命!
纤纭容色煞白,心下陡然生寒!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都是因为她的仇恨,她的自不量力,而令生灵涂炭,百姓罹难,血染浩阳门!
泪水簌簌而落,心内竟有说不出的怆然,她本以为,她早已没有了心,可是,那原本的柔软,却在那一夜,欧阳夙的一眼深情下,尽皆融化!
突地,欧阳夙避开南荣景须致命一击,身后却有兵卫一剑刺来,欧阳夙闪躲不及,肩头被宝剑刺穿,血淋淋的鲜红染满青衣,滴落在莹光雪地上,散开凄惨的红!
“不!”纤纭惊叫一声,欧阳夙抬眼望去,但见那一双冰雪莹眸泪意翻涌,陨落决堤:“不,停手,停手,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不要你为我而死!”
凄绝、伤悲、虚弱!
纤纭颓然跌坐在冰凉祭坛上,眼神迷惘空洞!
欧阳夙眼神一滞,随而便被阴森森的冷厉遮盖,南荣景须挑着唇角,淡淡道:“你是谁?”
欧阳夙不答,与纤纭对望的眼,划过一丝决然的冷光!
那是……
纤纭身子骤然一寒,难道他……
他要……
思想间,如雪屑般的白色粉雾自欧阳夙剑下飘散开来,瞬时,茫茫白雾,飘洒如雪,无色无味、无声无息!
“不,不要!“纤纭惊呼,他要玉石俱焚!
纤纭惊得站起身来,冻僵的身子瑟瑟发抖,望着一点点倒下的人,有兵卫、有百姓、甚至……有他带来救自己的人!
是噬骨粉!
欧阳夙独门秘药,凡吸入者,若无解药,骨断筋折,必死无疑!
不,不!
她不要他这样,他不能为了她这样,从来悲天悯人的他,从来心思细敏的他,她不要他为了自己而大开杀戒,不要他为了自己而背负上满身沉重的罪孽!
她可以死,可以被人唾骂再所不惜,可是欧阳夙不能,她不能让他死,更不能让他身败名裂!
“不,不要……”纤纭悲绝的望着他,冰雪双眸,奔涌了她一世的眼泪:“给他们解药,给他们解药!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你这样!”
血光漫天、横尸遍地、怨声载道、悲鸣如嘶、杀气腾腾!
这一切,竟由她而起!
纤纭仰天闭目,就算她不为所有人,只为欧阳夙,她……亦不能令这一切继续下去!
缓缓转身,望向城楼上眼神纠结的赵昂,她迎面望来的目光凄惨而绝望:“皇上,看在你我昔日的一点点情分,纤纭求你,不要杀他们!放他们走!”
“妖女,还在妖言蛊惑君王?”太后一声厉斥,赵昂却不理会,眼中痛惜不言而喻,毅然点了点头!
纤纭惨淡一笑,回望惨绝人寰的一方战场,尸体横陈,病弱声声,除城楼上之人,唯有欧阳夙与自己傲立在冷风与鲜血之中!
她望着他,凄绝一笑:“我们……来世再见!”
水红的身影,倏然如电,转身冲向那一片滔滔火海!
欧阳夙大惊,在场之人亦无不惊骇!
万顷火焰,随风滔天,风愈烈,火愈盛。
纤纭的背影决绝,欧阳夙来不及上前一步,只见碧天火海燃烧起她如血裙裾,她惨淡凄迷的倾国笑颜,最后凝留,眼中泪水跌落,火光映亮了她颜色绝尘的傲世容颜,瞬间,隐没在那一片汪洋火海中!
……………………
第六卷 大漠狂沙
十六 长相思(1)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冷雪吹散了大火弥留的烟屑尘灰,焦黑的祭坛、鲜血淋漓的浩阳门,冷风呼啸,祭坛之上,犹如烟火狼藉的废墟,焦黑的浓烟依旧缕缕不绝,直隐没在云烟深处!
昨日,一场大火惊天汹涌,仿佛倾天洪水倏然而降,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几乎映红了雍城上空整片碧空。
夜间,便落起雪来,大雪纷扬,覆盖了遍地杀戮、鲜血横流,只是那雪幕重重下,四处流渗着鲜血的咸腥味儿,令人口鼻生涩。
淑妃沐氏,**于祭坛之上,从天而降的蒙面人仿佛失了心智,他站在一个个倒去的人群中央,良久,无语。
最终,他飞身而去,青色的衣裳,抖落姜黄色的粉末,那粉末腻人,但,倒在地上的人们却渐渐感到了生的味道。
赵昂凝眸望着天际,压沉的天,云低垂,那个人影便在一片雪屑扬尘中扬长而去!
他没有令人追逐,亦放走了随那人而来,尚未殒命的蒙面人,南荣景须纵是想要追究,却也是无力,当时他在城下,更在那为首之人的面前,中毒颇深,纵是吸入了解药,亦需要时间恢复,赵昂从来无波的眼池酸涩无比,默默淌下泪来。
太后望着他,亦感到震动非常,绝色倾国的淑妃,一身纤弱的女子,浴火焚身、裙裾成烟,她仿佛看到了一只火红的蝴蝶,跃入了滚滚滔天的火海中,灿然消逝,用她脆弱的翅膀捍卫了她的美丽,用她燃烧的美丽拯救了所有人,这百年庄素的浩阳门,方避免了一场血腥,一场生灵涂炭!
当时,亦不免肃然起敬,她,是不是祸国妖妃,是不是妖星临世,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雪整整落了一夜,第二天亦有悉悉索索的雪珠子打落在残败的浩阳门前,来往宫人们清理着昨日的狼藉,不过一日,浩阳门大块的青砖石便已是昔日的庄雅素重,仿佛昨日的一切从不曾发生,没有祭坛、没有大火、没有硝烟,亦没有纵身火海的倾国容颜!
寂静,几乎整个雍城,唯有雪片飞落的声音,幽幽哭泣。
雍城林郊,山林静谧,寂寥无音,落了整夜的雪,皑皑白幕令苍茫山林焕然一新,只是林间深处,总是要寒一些罢了。
青衣男子匆匆而来,林中,早有一名貂绒黑袍的男子等在那里,他负手而立,仰头远望,眼中有无限怅然。
“南荣公子?纤纭呢?”青衣男子自是欧阳夙,昨日的一场杀戮,令他略有疲惫,声音沉哑了许多,南荣仔细一身黑袍抖动,在冷风中扬起雪屑纷纷,沉默不语。
欧阳夙骤然一惊,上前抓紧子修的领口,黑眸似仍旧燃着昨日的大火:“说!”
他目光毅然,眸色抖动,映着子修沉痛的双眼:“我……我冲进火里之时,却并不见她!”
“不见她?”欧阳夙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他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纵是玉石俱焚,或纤纭果真被执行火刑,亦都是有转机的,他特意等了一夜才来见南荣子修,便是怕万一有人跟踪,可是……
他不曾想,今日一见,却只有南荣子修一个人!
“什么叫不见她?”欧阳夙更加拉紧了子修的衣领,子修眼中一片萧瑟,仿佛被抽干了身体,在欧阳夙的强力下几乎仰倒:“无天将你给的月石粉(1)和朱砂粉全数洒在了祭坛火堆中,这我确信无疑,我亦隐蔽在祭坛周围人群中,按照你说的,向纤纭泼洒了一身月石朱砂水,我自己亦是,一切都极其顺利,只是不知为何,当纤纭跃入火海,我随着冲进去时,大火中根本没有纤纭!”
子修挣开欧阳夙,一拳重重挥在高耸的松柏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誓,我一刻没有耽搁的冲上了祭坛,当时混乱,我甚至未曾受到阻止,可是……可是……”
欧阳夙仿佛被冷雪浇铸,僵直的立在当地,他神情肃然,眼神却腾腾如火:“你是说……”
子修猛地回身,突地,似有一分希望:“不过,那有了月石和朱砂粉的火温果然不高,快速出入该是没有问题,我便未曾伤了毫发,纤纭自小与你练毒,该是懂得的,她进入火中,或许便立时明白了,也许她……也许她……”
想想又不禁暗下了眼眸,不对,不对!若是纤纭自己走出火堆,她没有理由不被发现,没有理由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除非……是如他们一般有了周密的部署!
欧阳夙亦想到这点,凝重眉眼暗光浮现,莫不是赵昂……
与南荣子修对视,心内涌起波澜万卷,看来自己必须回宫一次,以探虚实!
欧阳夙豁然转身欲去。
“纤纭爱的人,是你吧!”突地,南荣子修沉痛的声音落寞至极,萧瑟的冷风,荡起他深黑披袍。
欧阳夙脚步顿住,心中如冷箭穿刺,又似漾过波涛重重。
此时此刻,爱,似已太过沉重!
“你三年前退隐江湖,而她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的人,是你,对不对?”串连起所有的一切,昨日的一场大火,似乎燃起旧日种种的纠缠:“纤纭曾对我说,不要再着青衣,原来,不是讨厌,而是……刻骨铭心!”
他望着欧阳夙一身青衣洒然,在冷风中飘飞摇乱,眼神亦迷乱了!
欧阳夙站在当地,默然不语,纤纭,此生,他终究亏欠了她,脚步沉重移开,浩浩冷风,青衣荡漾,南荣子修目睹他离开的背影,巍峨如峦的身姿高挺,他的沉默,已回答了他的所有,他站在原地,任由狂风灌入衣襟,火热的心,终究冷透!
昨日,浩阳门外,纤纭从未曾有过的凄然眼神,从不曾有过的痛心疾首,他看在眼里,突然懂得了,跃入火海之前,她说,来世再见!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她,只想见到一个人——欧阳夙!
五味杂陈在心中反复,风犹在,心已寒!
十六 长相思(2)
※
一切若真如南荣子修所说,那么,纤纭该是没有死,可是,她去了哪里?或被什么人救走了吗?
宫内,似比往日还要寂静,欧阳夙换了官衣,求见赵昂,赵昂却几日不见!
烟雾弥漫整个皇宫,本便幽深无底的宫阁,愈发死气沉沉。
无法,只得暗自来到水芙宫,水芙宫内,一切如常,依旧火烛明艳、绯幔朱纱,便仿佛那倾国倾城的女主仍旧端坐窗前,仰天望月。
“芊雪,近几天,宫中可有何不寻常?”欧阳夙找来芊雪,许久没见,芊雪眼中含了朦胧的情切,她咬唇,殷殷的望着他,却是不语。
她的眼神仿若月色迷离,缱绻情多,欧阳夙微微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我是说……皇上可曾再来过水芙宫?”
芊雪摇头,目光仍旧凝视着他:“来过,走时,已是早上了,眼睛红肿的,该是哭过了。”
“哭过?”欧阳夙心底骤然一凉,哭过了,然若是赵昂命人早做准备救下了纤纭,那么……他又怎会独自一人来到水芙宫哭吊?
“你……确定吗?”欧阳夙追问,芊雪道:“确定,不仅如此,听闻皇上已很多日没有向太后请安了,该还是在赌淑妃这口气。”
说着,眼睫渐渐垂落,凝在细白的指尖儿上:“大哥,如今……如今淑妃已死,我……我不想再呆在皇宫中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一滴泪掉落在指尖上,滑落,成冰。
欧阳夙缓缓抬眼,芊雪柔弱的肩颤颤抖动,隐忍的哭泣声,怜弱哀戚,倏然忆起三年前的场景,纤纭哭倒在他的背上,他终究离开了,留给纤纭三年的痛苦等待,如今,竟已成灰!
默然一声长叹,夜空星色璀璨,映照雪地茫茫银屑,晶莹如若一颗颗细碎的珠玉,闪烁有光。
纤纭最爱看雪,最爱倚着窗,望满天飞白,她常说,她如枯叶,他却说她如冰雪,于是,每逢落雪,她便要倚窗而望,唇角时常流露不经意的笑。
而他,或抚琴,或吹啸,在她的身后一曲绕梁,他们便整日这样,什么也不做!
如今,琴已碎、箫已折,人已殁!
倏然而至的痛刺入心中,这几日来,赵昂对他避而不见,他本抱有一丝希冀,希望那是赵昂的故弄玄虚,可是,芊雪的一番话却令他豁然清醒,纤纭并不在宫中!否则,以纤纭身子之虚,赵昂定会召自己前去诊治,纤纭亦只会允许他去诊治,而赵昂亦不会夜深人静,独自徘徊,泪落水芙宫!
一切的一切,突如明雪,映亮心间!
欧阳夙眉眼纠缠,终于,懂得了什么才是痛彻心骨!
可是纤纭,你在哪里?你是否……还活着?
仰头闭目,不令泪水溢出眼角——纤纭,你如此爱我,我却一再负你,若相负便注定是一生,那么,重逢又是否是错上加错?
苍天,难道,这便是你对我的惩罚?刻骨铭心、痛悔当初!
还是……我们终究缘浅!
………………
(1):月石即硼砂,在大火中蹈火后毫无烫伤之迹象。其实,那是一种很简单的物理现象。因为月石与朱砂能使通红的火碳瞬间降温,人们快速跑过时,自然就不伤毫发。出发前泡过饱溶了朱砂和硼砂的水,便无疑在火碳和双脚之间形成一不薄的“砂层”,这具有科学意义的保护层,正是赴汤蹈火而毛发无损的真正原因。
十六 长相思(3)
冷雪皑皑,白茫天地,又是一连几天的大雪,楚诏国公主漠芙终于不能等待,冒雪回国,队伍迤逦过街,划开苍茫天地一道浩荡裂口,护卫队伍穿街过市,直往天边,人说,楚诏国便在天的另一边,那里是民随畜牧逐水草,城郭连绵、白草胡杨的沉沙明珠,是河渠纵横,草木茂盛的大漠江南,虽有连年风沙起,却吹不散楚诏国的景致如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得天独厚的国度,便有连年征战,与大瀛亦曾水火不容,但俱随着楚诏内变以及周边国度的侵扰而散去,漠芙公主认昔太后为义母,便是主动示好,只是近年来,漠川继位,楚诏国越发不安分了。
这次回国,昔太后为漠芙公主备下了大批丝绸细软,珠宝绫罗,如此动荡的时候,内忧犹在,显然不想外患再起!
漠芙公主挑开车帘,见一路而去的队伍,扫开积雪融融,冰莹雪花扑入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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