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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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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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虞二人在等慈寺外绕了一圈,随机跟几个士兵搭讪,都没能得到回答,离开那些士兵的听力范围,李千里说:“妳觉得如何?”
“士兵们好像是南方口音,衣甲鲜明,看那装束不像关中的兵,能带兵又不住驿站,非要住到国家兴建的寺庙里,也不会是个普通的官,我猜里头住了个节度使或者观察使。”虞璇玑说。
李千里点头,又说:“我们在这附近随便逛,看看里头有什么动静,回头再去驿站里探问这是何人。”
两人又探问附近的百姓,都说这是两三天前来的,一行有数十人,还有一些其他的兵,那达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只是进去就没再出来,倒一直有些外地客从后门进去。
“板渚地处要冲,这人是想藉此探听什么情报吗?”虞璇玑猜测着说。
李千里点头,望着等慈寺的鸱尾:“目前关中没有任何节度使要出京,所以这人应当是要入京,在此避开朝廷耳目与其他藩镇互通声息。”
话音未落,远远地,看着几个人从里面出来,翻身上马,其中一人登上车,一行便向李虞的方向过来,在视线交会的一瞬间,为首的骑士迅速撇开头去。望着那几个人离去的身影,李千里冷笑:“不是冤家不聚首,南方藩镇中,入京一趟就惊动淮西派人来见,还是有高手护送。爱妻,妳要猜不出这寺中住着谁,为夫就该说妳失职了。”
虞璇玑微笑,目光落在等慈寺:“天下除了杜君卿,还有谁有这么大面子?”
纪功颂
李虞夫妻并没有打草惊蛇,手牵着手随处闲晃。直来到板渚的义仓附近,虞璇玑便问:“这义仓能随便进去吗?”
“问问看吧!”李千里说,问了守门的门卒,那门卒见是个士人,又只带着女人,便放他们进去。
这是虞璇玑第一次进义仓里来,只见那一个个像斗笠似的茅草顶覆在地上,也不知是做什么,见过含嘉仓、也监管过太仓的李千里则稍稍紧握她的手,一一细说了:“这义仓都是地税,最近此处没有大灾,那些空仓窖里的榖物,就都贷与百姓作种粮,等秋天收成再收回来,所以只剩下三成实仓以备不时之需。”
“咦?不是卖出去平衡物价吗?”虞璇玑问。
若是其他官员问这问题,李千里定要拉下脸来,顺便准备弹劾对方。但是此时他完全没想到弹劾的事,反而多了一种闲适的心情,含笑着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傻孩子,那是常平仓。”
“哦对唷!三仓我总是记不起哪个是哪个。”虞璇玑说,索性撒娇说:“你再说一遍我听。”
“其实也不难,你就记着,正仓收的是一般的田租,有多少地缴多少租,之所以叫『正』仓,就是这是应当缴给国家的正当收入。义仓跟常平仓,则以乡为单位,按着户数跟丰饶的程度,收取额外的榖物,另外就是王公亲贵或者商贾,这些田土大户或者根本没有置田的,也都要收取一定的榖物或折换绢钱,还有各地屯田的军队、官田或者新垦的荒田,也都要分别收租,储入这两仓中。”李千里娓娓道来,像个教书先生似地说:“义仓遇荒赈灾,没有荒年就贷给百姓做种粮。常平仓则视情况出售或购入当地的榖物,平衡物价,以免不肖商人哄抬物价,造成混乱。这样说,好记些了吗?”
虞璇玑微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往后若是我们辞官不干了,真可以去开个私塾教书,我教文学,你教政书,我们的私塾肯定天下无敌。”
“为人师,就得做个表率,要真让你做了人家老师,你的学生连个乡贡都没考,就都先喝坏了身子。”李千里取笑着说。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哪!”虞璇玑轻笑,两人并肩望着义仓,她带着一丝敬畏之意说:“现在想来,当初立下这套典章的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哪!”
“我当过太仓监仓御史,那时看过一些记录,也不是国初的创见,是从前朝就立下的制度,恐怕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过先例。”
虞璇玑望向远方,似乎很是神往地说:“当初定此制度的人,到底怀抱着什么理想呢?”
“其实也跟前朝文帝与国初武皇帝文皇帝的理想是一样的。”李千里揽着她肩头说,低头看着她:“均田、仓廪、租庸调,这三者的出发点是一样的,你想想看。”
虞璇玑默默无语,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三个圈,李千里也不提示,只背着手笑看她苦思,想了半晌,虞璇玑不确定地说:“先以均田让国民有田可以维生,以租庸调法收取赋税,让国家有收入,建仓廪维系国本、平衡物价、赈济百姓……出发点……出发点在哪里?”
“若是三者运作得宜,是可以形成一个平衡的循环。”李千里以剑鞘在三个圈之间画了三条线,串起一个三角形,而后在三角形的中间画了一个圈,连接外面的三个圈:“不过,这三者要建立在什么基础上?是这个东西被破坏了,均田跟租庸调法才跟着失效,因此,陛下才在三十年前废掉租庸调,往这里去想。”
虞璇玑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一拎裙襬,蹲在地上盯着那个圈,想了半天,突然一拍手:“不患寡,患不均也!”
李千里笑出了鱼尾纹,又问:“所以那个东西是什么?”
“公平!”虞璇玑一跃而起,抓住李千里的手,目光闪闪发亮:“立下制度的人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公平!所以要均田,要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按着他们可以承担的能力得到地土。百姓有了田,要向他们收取他们可以承担的税赋。有了税赋要有合理的储存应用,还要考虑有些人拥有过多的田土,或者有财却无土,但是他们都是活在这块土地上,理应为居住的地方尽力,所以要向他们征收义仓跟常平仓的税。是因为人变多了、地却没办法跟着增加,加上越来越多的人兼并地土,所以无法均田、租庸调也失去了公平,才要进行税制改革。”
“你说的没错,我认为,国家存在的最终目的,就是公平。”李千里点头,深深地看着虞璇玑,眸中似乎隐含着其他的深意:“没有公平的国家,必定很快就走向覆灭。大梁之所以经过荦山之乱还能屹立至今,无非是这个还能维系公平的体制尚在,如果我们连这最后的防线都守不住,大梁国就真的完了。”
“本道天下无知音,今日却见了一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李虞夫妻转头看去,只见那人从一个仓窖后绕出来,从容一笑:“李台主、虞监察,却不想会在此地见到你们。”
李千里眉尾一动,虞璇玑瞪大了眼睛,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杜大帅。”
杜君卿一身苍青布衫,缓缓走来,与李虞二人见过礼,微笑着说:“底下人探听到李台主来板渚,老夫刚派人去投刺,回来的人却说,李台主带着新夫人去等慈寺闲游。再一打听,就听说有一对士人夫妻来此,却不想,原来新夫人竟是虞监察……唉,虞监察可不够意思,在武宁镇怎么也不说一声?如此佳婿,应该敲锣打鼓地说给人听哪!”
虞璇玑尴尬一笑,李千里却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我在外官口中没什么好名声,总是担心她被为难,这才特别嘱咐她,不让她说,绝不是有意欺瞒大帅。”
杜君卿呵呵笑着,不同于韦尚书容易亲近,却也不是其他官员那种应酬笑意,他带着几分调侃、几分和善地说:“人言李台主性冷情淡,却原来一片深情藏在夫人身上。”
“嫁我为妇是个苦差,总是得心疼她几分。”李千里嘴角含笑,虞璇玑却觉得他有些奇怪,不像从前对待官员那般黑白分明:“听闻大帅对梁、李二位夫人都是爱敬有加,想必能理解我的心情。”
“毕竟是朝夕厮守的人哪!”杜君卿拈须微笑,似有几分遗憾地说:“我与梁氏娘子少年结发,可惜她去得早,想来总觉得待她恩浅。李氏娘子虽是妾侍,也是与我相伴已久,白发红颜,委屈了她,自然也就多让她几分了。”
虞璇玑做过淮南里行,自然听说过杜君卿虽是名门大儒,但是在妻子死后却没有另娶,而是以妾侍为妻,虽无名份,却是事实。听说杜家儿孙其实对此事很不以为然,但是杜君卿与李氏同起同卧,如夫妻一般,就是家礼中也命她执主妇之礼,可见两人之间的感情颇为深厚。这事,虞璇玑知道并不稀奇,但是李千里竟然会去注意这种小八卦?
这一头,李千里却已与杜君卿又多聊了几句,杜君卿说:“天色尚早,老夫想请李台主与虞监察到等慈寺内饮茶,如何?”
“若是不打扰大帅休息,我也正想去看看大梁纪功颂德碑。”李千里说,并没有转头问虞璇玑的意思。
“老夫正是为了那块碑才住到等慈寺去的,百看不厌哪!高宗大帝的书法颇有晋人风骨,如今是见不到这样的字了,看一回少一回呀!”杜君卿说。
三人便出了义仓,门外停着几匹马,侍卫们让出了两匹马,让李虞夫妻骑乘,不一会儿就回到等慈寺去。穿过山门、经过两进院子,来到寺后的碑亭里,旁边早已放着一张榻,杜君卿说:“这几日我没事就坐在这里看碑,字写得真好。”
这等慈寺乃是开国时一场大战的战场,战后收拾尸骨便埋于此处,所谓『等慈』,便是不分敌我一律以慈仁抚之的意思,文皇帝又在此立了『等慈寺碑』。而后,高宗大帝为了怀念父亲文皇帝的战功,便亲自撰文、又亲写了碑文。
李虞夫妻来到碑下,仰头望着那块已经被拓得黑亮黑亮的碑石,只见碑额上用的是飞白书,碑文却是线条流畅而优美的行书。
“倘若是真的字如其人,高宗大帝当是个奇伟男子。”李千里低声说,十分着迷地盯着看,伸手顺着碑刻藏锋挑勾:“真是好字,肌骨亭匀、风流尽露,却又有一股挺拔俊逸之气,丈夫当如是啊!”
“文章也是壮丽至极,写的是丑陋的战争,却又如此令人神往,如临其境……”虞璇玑退开几步,一面欣赏字、一面欣赏文,她轻轻说:“这碑文,看了真令人有些不甘心呢!”
“虞监察此话怎说?”杜君卿问。
“都说高宗大帝半世受制于顺圣皇后,但是看这碑文,这等气魄、这等才情,又怎是个仰妻子鼻息的男人写得出来的?看其文,欲见其人却不得见,这是一不甘心。再看这字,雄健却不张狂、优雅却不疲软,张弛有度自有格局,这等气度,如今恐怕再也看不见,这又是另一个不甘心了。”虞璇玑含笑,叹了一声说。
杜君卿深深一点头,拈须仰视,眸中似有感叹:“确实如此,这碑文可说尽显国初南北合一的气魄,用典行文瑰丽,铺陈战事却气概雄壮,如今没有几人能做出这样的文章了。”
“寒移暑谢,律变星回,阵云先灭,月垒犹开,毁垣残柳,塞井荒苔……”李千里吟着颂文,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竟说不出评语来。
虞璇玑的目光却带着柔情,看向碑文:“顺圣皇后的温柔尽显于那首『如意娘』,但是高宗大帝这碑文,真算得上是男人的温柔了。我从前总觉得,从顺圣皇后的作为来看,那首如意娘恐怕不是真情,但是今日看了这碑,倒觉得这等温柔而奇伟的男子,也难怪顺圣皇后倾心哪!”
“正是。”杜君卿十分赞赏地看着虞璇玑,点着头说:“不愧是女状头,若是高宗大帝泉下有知,也要爬起来再写一通碑文以酬知音了。”
“他老人家要真爬出黄泉,恐怕我就得吓得一命归阴了。”虞璇玑抿嘴一笑。
三人围着这碑,不知为何,突然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杜君卿便邀他们到亭边饮茶,三人来到那张榻上坐下,杜君卿也不嫌鄙贱,亲自剖了瓜,分给李虞夫妻,擦了手后,也拿了一片吃,三人瞎扯半天,终于吃完了瓜,又烹上茶来。
“适才在义仓中,李台主说的一番话,老夫心有戚戚焉哪!”杜君卿一边啜着茶,一手也不忘按着胡子:“自十八岁入仕,就一直与江淮一带脱离不了关系,就是入朝侍主,也是财税转运有关。就只有十年前在陕虢为帅,算是能够暂时脱离算筹算珠,但是好日子过了两年又回到淮南,依旧与大米大豆朝夕相伴,如何才能减少朝廷的损失、降低百姓的负担,老夫心中没有一日不在思量此事。公平二字好写难做,不知李台主可有良谋教我?”
“大帅是官场先行,我入仕的时间还不及大帅一半,又一直都在御史台,若说求教,还该是大帅教我才是。”李千里一拱手,应酬着说。
杜君卿摇头,十分诚恳地拱手:“实不相瞒,老夫此番入朝,除了入隔为相、兼管度支盐铁之外,也将接手李台主经营多年的御史台……”
李千里与虞璇玑心中一沉,表情却无甚动静,只是对看了一眼,又听杜君卿说:“不过李台主也知道,光是度支盐铁就忙不过来,兼管御史台不过是权宜而已,朝廷也明白告诉老夫,诸事都由两位中丞主持,我只是例行去应个卯罢了。只是即使如此,也还是有许多事情想请教李台主,不想在此相逢,实在幸甚。”
“既然是事关乌台,我若推托就不应该了,不知大帅想知道些什么?”李千里双手放在案上,正面直视杜君卿。
杜君卿也是同样的姿势,笑看着李千里:“那不是该看李台主想让老夫知道些什么吗?”
两人对望一眼,虞璇玑坐在他们中间,只觉得两人目光相对时,似乎闪过一些什么,但是她并不太明白。两人又旋即相视一笑,李千里的态度显得十分坦然:“御史台中无明显派系,也没有我的私人,若要勉强算,也就是我的侄女婿韦保泰,我想大帅应该对他不陌生。”
“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杜君卿点头,抬眼望向天边:“城南韦杜,世代通婚,远的不说,就是他姑母赵郡夫人,从前就是我兄巨卿之妻,赵郡夫人与我兄所生的女儿,也嫁入韦家,听说若是排起全族辈份,保泰还该称我那侄女做婶娘。我自己的荐主则是保泰的伯祖韦源甫大帅,保泰举明经后,也在韦大帅处为幕官,算来,也是因缘匪浅,不过许久未见了。”
虞璇玑在心中稍一盘算他们的亲戚关系,不由得觉得杜君卿与韦尚书论理应该是很亲近的姻亲,为什么好像有点不太对盘呢?
李千里显然对座师一家跟杜君卿的关系了然于胸,脸上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他凡事自有己见,就是亲爷说话,若不符意思,他也是不理会的,只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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