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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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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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元,听说你把和娘领回来了?”刘梦得问,柳子元看了他一眼,他便笑说:“你家太夫人与我家老娘说的。”
“和娘也有五六岁了吧?”司封员外郎说。
“是,不过她好像有点怕我……”柳子员苦笑。
“聚少离多,也是难免的。”司封员外郎说,突然看向远方叹了一声:“不过不是我说你……子元,和娘的娘与你相识超过十年了吧?我还记得是那时杏园宴上认识的,虽说后来跟了你是有一半因为年华不再,但是自杨氏娘子去后,也是多亏了她,否则依你那悲春伤秋的性子,怎么能这么快振作起来?一朝抛撇,连我都为她不值啊……”
柳子元没说话,倒是刘梦得抢着回答:“也不能这么说,她惦记着申叔,自申叔去世后就一直想出家……跟子元,原本就只是想给他生个后嗣,和娘嘛,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了,这时候她放手出家,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别提申叔,一想到他,我就想哭。”司封员外郎忧郁地说,他伸手拈去伞骨上的竹毛:“同榜进士三十人,就只他跟你们制科及第,若论文采,他不输子元,若论为人,他也不逊退之。若是他还活着,这次肯定有他一份……这些年来,我总觉得,好像是我们抢了他的风采似的……他的诗,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像谶语『羁人方罢梦,独雁忽迷群,响尽河汉落,千山空纠纷』……”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沉默下来,司封员外郎半晌才又说:“唉,死的死、走的走,人生聚散本是如此,你的事,我也没什么好说,只希望王待诏预备给你说的那个韦氏女能与你白头到老吧!”
刘梦得见友人还有责怪的意思,正想代柳子元分辩,柳子元却伸手一挡,低声说:“你若责我始乱终弃,我无言可辩。我一开始只是看在申叔的情份上,照顾和娘的娘,后来杨氏娘子弃我而去……那是我自懂事就认定的妻子,虽然她身子不方便,但是那毕竟是我的妻子、是我要一辈子相伴的人。我没了娘子、她失了申叔,与其说是相慕相恋、不如说是相怜,怜而生爱,然后有了和娘……王待诏讬韦学士给我说媒的事,与此无关。我确实有结亲之意,但是没有想过抛弃她们母女。出家是她自愿离去,我也挽留过,也讬梦得的夫人劝过她,是她亲口说心中始终惦记申叔,与我同居常觉有愧故人,既然有新夫人,自当出家为申叔追福。苍天在上,我若是抛弃旧情、拆散她们母女,情愿横死西京沟渠。”
两个友人听他发此重誓,都吓一跳,连忙劝了几句,刘梦得便怨那司封员外郎:“你就是这样瞎操心,关你什么事啊!”
“又关你什么事啊?你是他奶娘吗!”司封员外郎回骂。
三人僵了片刻,同声一笑,也就揭过不谈,来到东宫后,迳入嘉德殿偏殿,却不见太子。而屏风后绕出一个小太监请他们过去,三人走到屏风后,见两个人对坐在棋案边,东首那人身材瘦削、肤色黝黑、须发稀疏,容貌并不起眼,眸光却炯炯有神。西首之人则刚好相反,光看个头与太子有几分相似,但是却生着一张长圆脸,一双眼睛分得很开,大鼻子下一张阔嘴,并不是个在朝廷中能讨喜的相貌,在深宫中却显得滑稽而质朴。
两人见他们进来,起身见礼,柳子元等人拱手说:“二位待诏。”
这两人就是太子党中的核心人物,东边的是真正的谋主王叔闻,而西边则是太子最亲近的人王丕。五人分宾主坐好,王叔闻便说:“太子去试穿冕服,让我们先议着,你们三位还好吗?”
三人稍微报告了一下入尚书省后的事,两个待诏用吴语谈了几句,王叔闻说:“杜台主那边继续兼任户部尚书与度支的事,已经在办,过几日,梦得帮办度支的诏书也会下来,户部跟度支这边就算拿下了。兵部那边是窦中尉他们的老巢,不好下手,但是神策右军第五中尉是我们的人,神策军就算吃下了一半,前东宫少詹事李元直起复的诏书,也已经在办,让他接管监门卫的话,皇城也在我们手中。至于政事堂那边,我们有韦学士,他虽是韦奉正族人,却不属近亲,我拟以韦学士补尚书左丞加同中书门下……不过这要等太子登基才好任命。”
“韦学士的出身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杜台主可不是个能随意摆布的人,这样看来,在『老狐狸帮』里,只有韦学士真的是我们的人,而且他只有四十来岁,在老狐狸帮内是最小的,影响恐怕不够大。”柳子元说。
“李千里三十拜相,在政事堂却讲话大声,他能、韦学士未必不能。”王丕用一口带着吴中口音的官话说。
刘梦得皱着眉,摇头说:“话不是这么说,台主握有御史台的实权,除他以外,御史台并无二主,但是韦学士就算补入尚书省,也只是左丞,论资历论人望都不可能成为尚书省唯一的主官,与台主自然不可能相提并论。”
在场众人都听出了刘梦得话中显露的心思,柳子元暗叹,即使站到了与李千里对立的一方,他与刘梦得都还是无法接受其他中生代官员与李千里并列,却听王丕说:“李千里有这么可怕?”
“也不是可怕,是他有一套对御史台官的要求,该上报些什么乃至于格式行文,都有规范,只要我们疏忽了哪一个,他就会指出我们出了什么问题。比如御史投宿于某驿,必须记下驿丞的姓名年岁还有驿站的方位与显着地标,如果在上呈的汇报中少了这两项,那就有可能是御史谎报投宿地,如果记错了,就有可能是朝廷的记录有误应当补正。而且不只是御史有纪录、庶仆也有纪录,两相对照下,若有一方不实就会被责问。因此,御史出巡地方,都必须小心翼翼记下该记的,撰写汇报也必须一再确认,如此,他就算身在西京,也能牢牢地控制御史。”刘梦得说。
柳子元见王丕还要追问,便把话题又牵回来:“我想,如果将太子宾客杜遵素也放到政事堂如何?杜宾客是韦学士的丈人,翁婿一家,若是韦学士落了下风,杜宾客还能帮腔。”
“就怕杜宾客不帮腔还扯后腿……若是东都那边的人可以调一些回来就好了……李贞一这假仁假义的老竖,推三阻四硬说东都是防线不肯在大典之前抽人回来……”王丕说,三位进士出身的年轻官员对看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王叔闻半垂着眼,一手拿着棋盒,一手拈着棋子:“不过他拒绝的理由确实站得住脚,禅位大典毕竟是政权转让的关键,若是谁有心趁此作乱,东都必是首当其冲。我们此时抽人,一来是显得小气、二来显得心急、三来也不合时宜,会引来陛下猜疑……”
“陛下都不管事了,也没什么……”王丕抢着说。
“这是名分的问题,身为太子,要以君为尊、相忍为国,但是身为国君,若是一味隐忍那就显得无能了。”王叔闻打断王丕的话,他半低着脸,隐在阴影下的面容显得有些苍老:“杜宾客入相也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虽然他是中书相公从前在御史台的部属、对陛下也很忠心,但是至少与殿下算是有师友之谊,我想他也会希望殿下有所作为的……倒是藩镇,我很担心,看来只有淮西是靠得住的,虽然杜台主暂时压得住阵脚,但是河北那边还是不能放心哪。”
众人沉默下来,好半晌,柳子元才说:“大典再一旬就要举行,礼部这边看起来办得很顺利,韦尚书也还不至于怠慢,中书相公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只要相安无事,顺利禅让,就是大幸。”
众人点头,却听太子风风火火地进来,众人起身让座,他却一摇手说:“人在家中坐,闲事天上来!你们猜怎么着!”
“臣等不知。”
太子一屁股坐在正座上,一边擦着汗一边说:“上皇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淮西吴少阳已死的事,把这事告诉了陛下,陛下命人去淮西彻查,还说如果吴少阳没病就叫他入京来参加大典,病得走不动,大概也不能视事,要就近选个人去接管。”
“就近选个人是什么意思?”王叔闻敏锐地说。
太子呼了一口气,一甩头说:“不知道,但是有人跟我说,以眼下的状况不可能抽调其他节度使去淮西,而目前在江淮一带、闲着没事又有任节帅资格的现役官员,只有……”
众人心中同时浮现一个名字,王叔闻变了脸色:“淮西万万不可让此人接管。”
“我倒觉得,让温掌书跟他一较生死也不是坏事,淮西骄兵悍将,他恐怕还没那本事收服呢!若是被人家逐帅,也是笑话一桩,李千里横行一世,任官二十考听说都是特等,跌这一大跤,怕就是爬不起来了吧?”太子抠着下巴说。
王叔闻没有说话,倒是柳子元说:“臣怕的是淮西兵将失控,杀了李千里,到时反倒给中书相公他们出兵淮西的口实。就是不杀帅,光是逐帅这一项,就足够宣战了。”
“啧,这么说也对……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暂且不想。先通知淮西,叫他们自己去疏通窦文场那边,只要陛下松手不管,我这边自然可以帮他们弭平此事。”太子说,众人又议了些事,便散去了,太子只留下王叔闻:“宫市的事情,调查得如何?”
“罪证确凿,只等殿下下旨。”
“好,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拿这些肥得流油的奴才宰一宰,一靖妖氛。”太子说,王叔闻拱手答应,太子把棋案挪来:“下一盘。”
“微臣遵令。”
两人下起棋来,太子拈着棋子,似乎无意地闲聊着说:“你要去做度支盐铁副使,杜君卿肯吗?我看他好像是想提拔别人。”
“微臣出身寒微,杜台主是天下名门,自然是看不上微臣,不过微臣自有办法让他点头,殿下莫虑。”
“说来我听听。”太子下了一子、提了一子。
“这还要多谢李千里的夫人,若不是她把武宁军那个镇将带回来,恐怕我们就真的抓不牢杜台主了。”王叔闻下了一子,作成个眼。
“杜君卿吃这套吗?”
“这整件事最关键的就是人证,人证在此,他就是不吃也得吃。”
“与杜君卿打交道,还是小心点好。”太子那着棋子刮了刮脸,不放心地叮咛了一句,王叔闻拱身称是。又听外面有人走进,却是崇昌郡主,王叔闻起身让座,太子却说:“没关系,都是自己人,接着下。玉瑶,妳坐,妳皇祖母说了什么?”
崇昌郡主没说什么,坐在太子下首:“皇祖母让女儿来传口喻,她听说了朝廷最近的事,说新朝初立,总是难免有些异动,让东宫君臣只管放手去做。”
“哦?”太子目光一亮,与王叔闻对视一眼:“就这样?”
“还有后话……”崇昌郡主微微一低眼,低声说:“只是不管朝中人事怎么变,中书令是动不得的,朝廷不能没有个压班的老臣。”
“啧……”太子脸一皱,将棋子丢进盒中:“真不知道李贞一这老不死的给陛下下了什么蛊!他不能动,我动其他人还不是会被他阻挠?”
王叔闻没有说话,暗暗地观察着崇昌郡主的反应,只见她轻轻叹了一声,徐徐进言:“我想陛下也确实是担心我们东宫动作太大,毕竟新君上任本就应当有所作为,但是如果做得太过,恐怕弹压不住,所以要有老臣压阵。陛下看来还有一层意思未说,但是以女儿的猜测,大约是要殿下与中书相公君臣和睦,一方面是他能为殿下效力、另一方面也是殿下能倚为膀臂……”
太子嗤了一声,崇昌郡主目光一黯,便不多说了,聊了些其他的事便退下,王叔闻一边下棋一边说:“殿下,陛下这么说,反过来想,也是不反对殿下的人事异动,对新政也有准备,以微臣想,也不是坏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陛下想让我做出点成绩来,只是李贞一这老儿压在中书省,就像一帖膏药贴在身上一样,看着就烦!”
“要不……微臣去与他说?”
“说什么啊?”太子皱着眉说。
王叔闻正襟危坐,郑重地说:“把朝廷现在的处境跟他挑明了说,他身在御史台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眼下与我们不同心,以微臣看,倒不是不赞同,而是怕损己,若是能把他拉到我们这边,那可比千军万马管用。”
“但是如果他还是不愿意跟我们同路,那不是我们把自己的战略暴露给他们吗?不行不行。”太子摇着头说。
“殿下以为,李韦一党中,真正的大奸臣是何人?”
太子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都是奸臣。”
“以微臣看,真正的奸臣只有韦奉正,此人奸猾无比、对于既有的利益绝不放手,门户之见极深,但是又善于收买人心,最难对付,未来若有可能,此人绝对是必须铲除的。至于其他人大多是应声虫,而李贞一跟李千里反而是最有可能与新政同路的人,只要能把情势与他们说清楚,说明我们要解决的事情,他们就算不相帮,也未必阻拦。”王叔闻像是教授棋艺一般,清晰而明快地说:“这是微臣一点浅见,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一语不发,想了半晌才说:“或许你可以去试试,但是,只要与他说朝廷的问题就够了。你不知道这个人,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儒雅,其实跟厉鬼一样又狠又奸,跟他是不能掏心的。”
王叔闻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脸上依然诺诺称是。
“再撑一旬吧!只要撑过了禅位大典,就没人能阻碍我了。”太子说。
大赦令
黄埃散漫、烟尘蔽天、泥水满地,伴随着夯土工人此起彼落的口号,永安宫中轴线两边土馒头似的垒着一个个砖瓦窑口,时不时地拉出一车车木灰熟砖来。从南山一路顺水漂到城北再拉到永安宫的木柴,早已劈成一段段,高高地叠在窑边,那些印着连珠莲花纹、兽面纹或者菱形纹的地砖,各自依花样分门别类,静静地等着被安置到不同的宫殿前。
另有一处是特别垫高的土台,搭了连棚,棚中安放着数十株巨木,已经刨皮上油上漆,正在风乾。脱了紫袍、只穿着中衣勉强不打赤膊的将作大匠,双手叉腰、脸色十分难看地望着这这些巨木:“你知不知道含元殿宽十三间、深六间,至少要有二十根大柱。另外还有飞凤阁、舞麟阁、宣政殿、紫宸殿,加起来,你至少要凑出百来根两人合抱的大柱给我,现在这些只够我盖含元殿,还不算耗损,你是成心玩我?”
将作监左校署令是专门管理木料的,他苦着一张脸说:“大匠,着实是凑不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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