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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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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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请侍中。”崔宫正改口,也对着那小内侍下令。
崇昌郡主见那小内侍面露犹豫,又加重了语气:“我说的是中书相公。”
“侍中老成持重不偏不倚,去门下省!”崔宫正的声音虽不严厉,却不容质疑,那小内侍看了郡主一眼,见郡主没有说话,便应声而去。
崇昌郡主与崔宫正相视一眼,却又马上转开。崔宫正仍自侍立,郡主则坐在帐外。那牛昭容在榻边紧张地看,而崇昌郡主却显得十分镇定,望着昏迷不醒的父亲,她却想起不久前去世的祖父,心中黯然,只是她在照顾祖父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如何静坐在一旁,却紧盯着所有人的动作。
下针之后,永贞皇帝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眼睛微微地睁开一条线,侍御医们命按摩师在他脚心推摩,并问:“陛下,脚可有知觉?”
永贞皇帝的嘴唇抖了抖,似乎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摇摇头。侍御医与医正们脸色大变,但是领班的侍御医却很镇定,一边命按摩师加重手劲,又命令一个医正在皇帝的膝盖处用针。
“陛下是否能感觉针刺?”
永贞皇帝摇头,侍御医便告罪一声伸手按压皇帝的大腿、腰部,直按到脐上,永贞皇帝才点了点头。而后,领班侍御医命医正们准备药灸,在几个穴点上施灸,并请皇帝安歇静养,退出帐外。
“如何?”崇昌郡主问。
“回禀公主,陛下与主父在去年冬天所患风疾一样,下半身麻痹不能行走,口也暂时不能言,待某等施以汤药针灸,或能言语,然而下身恐怕没有这么快。”侍御医言道,又问:“只是陛下因何昏厥?昭容或李阿监当时可随侍在侧?是何等情状?”
“妾确实在侧。”牛昭容点头,急切地说:“陛下接连饮酒数夜,可能喝得太多,昨夜辗转不能眠,或言脐冷、或言头疼,妾本欲命人传医,陛下却道若传医,则恐外朝借此言事。今日本无朝会,但是陛下正待处置……处置内廷要事,故强自起身视事,适才有人来报,道那事已处置妥当,陛下便命人传妾前来伴驾,妾至殿中,见陛下已自斟自饮数盅,正待劝止,陛下却道喉中有痰,猛力欲咳,便突然昏厥过去。”
侍御医沉吟片刻,又问了些话,牛昭容一一答了,侍御医们合计之后,公主便问:“可找出病因了?”
“陛下应属风疾,只是到底是病根潜伏,或者外邪入体,某等尚需追溯脉案、查核近日餐食酒饮,方能确认病因。”侍御医躬身回答。
郡主正要回答,外面却通报:“公主,中书门下二相连袂而至,在殿外请见。”
殿内众人脸色一僵,公主则说:“有请。”
牛昭容与李忠言对视一眼,而崔宫正双手掩于袖内交握,脸上没有表情,只见两位国相同时入殿拜见,公主起身,请他们坐,揖让之后,公主坐了上首,两位国相坐在左侧主客之位,其他人则在右边,公主说:“有劳侍御医与昭容再把陛下的情况说与相公们。”
侍御医说了,又换牛昭容说,李贞一点点头:“风疾之属,不只大行曾患,似乎连孝皇帝、真皇帝、孝和帝、大帝、文皇帝与高祖皇帝都曾患过,只明皇帝、天皇与神皇陛下不曾罹患此疾。恐怕这病根早伏,非一夕之事,侍御医不妨调阅先君医案,或能有解救之道。”
侍中则是余怒未消,便冷然说:“陛下一身系国之安危,尔等中官内官,不行劝谏已是死罪,临事又推诿塞责,何其可恶!”
牛李二人脸色一变,公主却问:“侍中此话怎讲?”
“侍御医逢双数请脉是定例,既是连饮数夜身子不爽,必定是一整天都不舒服,昨日是双日,昨日某与中书均未闻侍诊,想必是某一卫的上将军前来了?那人却是谁?怎不传他来询问昨日问诊之事?而昨日未诊出异状,那是侍御医失职?还是宫官中官未尽告知之责?陛下昨夜未安寝,不传医,难道没有女医?女医虽然没有开方之权,至少能行诊脉,以备明日告知尚药局。再者,中官既知陛下有恙,就是死也不应眼见陛下抱恙饮酒!还有妳!”侍中指着牛昭容,瞠目怒道:“两仪殿乃陛下正寝,妳大白日就跑来伴君饮酒,不知陷陛下于何地!陛下有恙而不报不谏,询问缘由时,妳满口都是『本待如何,陛下又如何』,毫无自责之意,只将责任一味推至陛下身上,当真可恨至极!”
牛昭容气得脸色发白,无奈昭容虽然也是正二品,却不容许对宰相无礼,要咽下这口气实在难忍,待要反击却听李贞一说:“侍中相公,且待陛下转醒,自有处置,届时若无处置,再行谏议也不迟。”
侍中怒气稍歇,刚要说话,就见那韦左丞、王叔闻与王丕匆匆忙忙地进来,见得二相已在堂上,面露讶异之色,稍一见礼后,韦左丞便坐下来,而二王迳自入内去看永贞皇帝,二相对视一眼,就看向郡主,但是郡主并不说话。
不久,暂代内侍监的第五守亮也入殿来,众人坐好后,李贞一说:“如今陛下有恙,宫中诸事且由第五中尉管辖,诸军务必着意管束。为免有人冒用陛下手敕,暂停一切墨诏墨敕,不得有任何诏命越过三省而行。”
永贞党人心知李贞一防着他们趁皇帝不能自理来捞权,却也不甘心就此放过,都看向韦左丞,他也只好说:“国老,这样不好吧?陛下并非不省人事,国老这样做,不是显得有些越权了吗?”
“越权?这本来不就是朝廷的规定吗?本来就不该有任何诏命越过三省而下,我只不过是再次强调而已。”李贞一淡淡地说。
“陛下不同意此事!”有人说,众人转头去看,却是王叔闻,他立于围屏边,阴沉地望着李贞一:“陛下也无大碍,请中书令莫要藉题发挥,中书令自在政事堂中处置外事,内事自有内相可决。”
李贞一眸子一黯,似乎是有些失望,随后抬起眼,平静地说:“你是什么人?”
“起居舍人、翰林学士王叔闻。”王叔闻冷淡地回答。
“不……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李贞一轻轻摇头,面容依然慈和,话语却犀利如刀:“我是问,你有什么资格驳回中书堂批?”
说完,李贞一便向郡主欠身作揖而去,再也不看众人一眼。门下侍中跟着起身,见王叔闻脸色如土,冷笑一声,补了一刀:“中书堂批,只要中书令坚持,连我都不能驳。现时,陛下不能视事,堂批甚至大于太子之令,既是堂批决议暂停墨诏墨敕,若非陛下亲至政事堂,又有谁能驳回?”
侍中也去了,郡主默默地坐着,半晌,对崔宫正说:“若说看护风疾,要属大姑母,遣人去请长公主入宫。”
牛昭容本就窝着火,听郡主此言,自然不同意:“我才是六宫之首,照护之事,自由我一力承担,请公主不必费心,也无需旁人。”
郡主厌恶地看了牛昭容一眼, 她早就知道牛昭容并不希望她与永贞皇帝过于亲近,这些时日来的愈闷烦躁一下子爆发出来:“妳是六宫之首?那刚才两仪殿乱成这样就该妳负责了?凭着侍御医被妳关在门外不能进来,险些延误病情,就该自己剪了头发到掖庭闭门待罪! 妳不过是我父的侍妾,我却是我父唯一嫡长之子,妳若是还有几分识相,就夹起尾巴做人,不要在我心烦的时候惹我讨厌!”
“妳!”牛昭容怒不可遏,眼睛瞄见走出来的王丕:“王学士!你听听!这当真是要造反了!”
王丕与郡主并不熟悉,只知道这位郡主郁郁寡欢也不多话,便说:“这……公主也……”
“你也给我闭嘴!”郡主怒斥,恨恨地说:“我本以为你们有几分手腕,现在看来都是一票蠢驴!你们知不知道外朝没有人看得起你们?如果知道,就该低调行事,谦让小心,脚踏实地做事,不是这样忙不迭地要权要位要钱!尤其是你,王丕!你不要以为你在外面拿人钱财无人知晓!你若是还有半分知恩,就命你的家人不要四处去宣扬说陛下对你言听计从!你住的地方是北城,多少王公大臣都盯着你,只有你惟恐旁人不知,还得意洋洋地显摆!你们想和中书相公斗?你对他了解多少?大行去世、神皇内禅,这么多的事,弄个不好就是一场大乱,为什么神皇在这时候请他出山?为什么他的堂批无人反对?是敢怒不敢言?还是他没有任何能挑……”
“公主未免长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那李贞一所倚靠的,不过是神皇陛下和窦文场而已,说到底,他根本就是个不思进取、也不用进取的人。五姓出身、进士出身,这一辈子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所以他当然很清楚怎样操弄朝廷的规则,也不想改变,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玩下去!”王叔闻打断郡主的话,阴沉而冷酷的声音里,带着更强大的骄傲:“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截断这些乱七八糟、往来反覆的规则,要像从前顺圣皇后那样,万事以诏敕为依归!不再是三省与陛下共天下的时代,只有陛下才是百官真正的主人!”
“你以为李国老会任你摆布?”
王叔闻森冷地一笑,眸中精光四射:“自然不会,所以我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必须要处处进逼,不成功也不要紧,但是,要一口气搅乱他的朝局!”
至此,郡主与崔宫正终于明白了王叔闻。
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棋手。
然而,他此刻玩的棋却有自己的意志。
南陵水
一弯江水缓缓流过,满天如丝絮般的鱼鳞云被急风所驱,迅速地穿过南陵城外诸山。天光随着云影变换,落在早收的田地上,几只白鹭在田间寻找食物,一些孩子则在不远处的田沟中掏着田螺田鸡。
几乘马翩翩行过,直往山下的一处村落去。直至驰近,才能看见那村落与四散于乡间的民居不同,都是颇具规模的砖房,其中更有几间已是官舍规格,显见不是一般平民的聚居之地。
这几乘马来到一间中等人家门前,堂内有人出迎:“璇玑。”
“姑母。”虞璇玑下马来,手中提着那日虞十一娘的卷宗。
虞十一娘见她来,便命人说:“去!快去请四郎过来,命他来见表姊。”
那小婢面露为难,虞十一娘却一叠连声地催,只得不情愿地去了。虞璇玑入堂稍坐,拿出卷宗说:“姑母,这些卷宗我详读数遍,也与拙夫商量过,我们一致觉得,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于四郎必须要是姑父之子、而非仅是姑母之子。姑母早已嫁为人妇,并不是独持门户的大女,姑母的资财则必须并入夫家,不能单独传与某一人。归根究柢,还是在于女子不能无夫而有子,若要有子,则四郎必须要是姑父养子,若要是养子,就必须与七郎分家产,但是姑母却又言道不需分财,只要将陪嫁归与四郎即可,如此,四郎就不是姑父之子。若要分财以确立四郎为姑父之子,则姑父已有亲子,无需过继,养子不能成立,可听还其宗,其母、其兄来讨,就该归还。而姑父所有的资财与姑母的赡养,就必须由七郎担负,与四郎无关。”
“怎么连妳也与那些昏头官一个鼻孔出气!”虞十一娘愤愤地说,她尖锐地说:“百姓之间,先有养子、后有亲子的事情比比皆是,却人人都能成立,为何我家就只能有一子?”
虞璇玑一叹,思量再三才说:“姑母,那是因为养子本家并未讨回啊!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将亲儿过继?既然亲儿能在别人家有口饭吃,又何必讨回?如今事主在于何大娘子,若是她不讨,自然万事俱休。”
“她?”虞十一娘咬牙说,声音微微地发颤,并非是怕,而是恨极:“她怎么会罢手?她恨不能一口将我咬死,怎么会罢手?”
“姑母……”
“侄女儿……有一种人,杀人不用刀的,走到这一步,她琢磨了多久?就是知道四郎是我活下去的原因,才要夺走,好逼死我……好叫我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叫我眼睁睁看着亲养的孩儿避着我、躲着我,妳知道我有多苦吗?”虞十一娘颤抖着声音说。
虞璇玑心中虽然觉得难过,但是却很清楚地明白这样的『情』在法理上是站不住脚的,她垂首不语,等虞十一娘心情平复些,才说:“好不好,让我去跟何大娘子谈一谈?”
“谈?她连家门都不会让妳进去的,再说,如果能谈,也不致于如此,我当年曾经长跪相求,她却执意不肯,既然如此,妳又何必去?”虞十一娘眸光瞬间变得阴狠锐利,冷酷地说:“我想过了,她要我自己去死,我偏不,我就要活着,活着跟她打官司,要她一世都担心儿子会不会又回到我这里来!”
虞璇玑不语,只是默默收了东西:“姑母既然这样想,就是杀了我,我也帮不了忙了。”
“这是什么话!”虞十一娘厉声说,紧盯着虞璇玑:“妳现在是族中唯一的京官,还有李相公既做了虞家婿,妳们就应该出来主持族里的事!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
虽然明白这是各个家族中的惯例,虞璇玑却觉得听着非常刺耳:“夫妇虽是一体,但是我夫君又不姓虞,为什么一定搅和家族里的事?再说,事也有该管不该管的分别,姑母的状况明摆着是只能私了不宜公断,我只能做到为姑母去求那何大娘子,若是上官衙,就是容我们打到御前也站不住脚,但是姑母又不肯私了,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妳为官不到三年,好的不学,倒把这推诿塞责学个十足十!”、“若有可为,我自然应该为姑母出力,若不能为,又能如何?”、“妳什么都没试,怎知不可为?”、“姑母倒是打到节度使那里,结果如何?律令就是如此,此事万不该闹上公堂,若是私了,即使四郎依然以何大官人为父,还是可以私下与姑母同住。既然闹上公堂,则父死听其母、长兄所愿,也就必须遵守了。”
说到这里,姑侄二人都动了肝火,一个怨对方不明己心、一个气对方不顾律令,正在僵局,那小婢跑回来:“夫人,四郎君来了。”
虞十一娘喜形于色,不久,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入堂来,一身灰色的丝麻袍子,看来十分文静,虞十一娘见他来,便温柔地喊了一声:“四儿。”
那四郎却微微拧眉一拜,低声说:“婶娘安好?”
“都好……”虞十一娘的表情依然温柔,目光却透出悲伤:“这是你璇玑表姊,小时候见过的。”
“表弟。”、“表姊。”……虞璇玑与四郎见过礼,虞璇玑说:“记得十几年前,你还在总角,怎么一转眼就是个堂堂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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