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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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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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那回来御史台,同一位令史带她到同样的大夫公房,只是这回她没有甩门,正正经经地入内、关门、拱手作揖“见过老师。”
“吏部试没问题吧?”狗官兀自盘腿坐在案前,毫无起身招待的意思,连看一眼都没有。
“应该。”傻鱼进士有样学样简单扼要回答。
“如果被刷掉,休想我去救妳。”狗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不敢奢望。”傻鱼进士继续冷脸相对。
沉默……尴尬的沉默……如同鱼听不懂狗吠、狗不明白鱼吐的泡泡,这对跨物种的师徒二人一坐一站沉默良久,虞璇玑终于说“老师若无吩咐,学生尚有急务,请辞去。”
“急着去见温杞吗?”李千里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若非选试在即,就是犯宵禁也要早奔去。”虞璇玑的目光冷凝,这话倒没有假,比起眼前这位说话不讨喜、动作不讨喜、作人更不讨喜的座师,她更想念为她烹茶奏曲的温杞。
“听说他离京了。”李千里淡淡地说,顺手把一份卷宗一滚,归到旁边去,木轴撞击的声音,清脆得像一声惊堂木“至少不住在那邸店了。”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他搬出邸店时对店主说要离京,目前不知真假。”李千里面无表情地说,笔稍稍一挥“妳可以走了。”
“他何时到京?”
“前天。”
“他听说我在京吗?”虞璇玑一握拳,感觉左手指甲扎入掌心……
“他一落脚,就找了几个过去的学生,那些人都知道妳,所以他肯定也已知道……”李千里说,一抬头,对上她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的倔强神情,他不自在地别开脸,哼了一声说“去把脸擦一擦,一脑门的汗,哪像个进士,进土还差不多!”
虞璇玑默默无言,去一旁的巾栉架边,拿出手巾浸水擦了脸,将未落的眼泪拭去,又听背后传来李千里似乎有些困扰的声音“妳的心肠这么软,怎么当御史?”
“学生没想过当御史。”虞璇玑毫不犹豫地说,将手巾拧干放入怀中,回身看着李千里。
“因为御史台专干些黑心勾当?”李千里自嘲似地冷笑,不知为何,他明知她心情不好,却忍不住杠了过去“还是妳受不了跟我们这些黑心狗官为伍?”
“不,我不喜欢看人难受,若是个嚣张可恶的混帐也还罢了,若是犯法者有些什么隐情,即使明知稗莠不去反害佳禾,到了关头,我可能还会心软,下不了手。”虞璇玑眉心微拢着说。
李千里知道又伤了她,心中后悔,却不肯嘴软“那妳还来当官?官字两个口,一个欺上一个瞒下,欺瞒如一根直刺在心头,这才挣得冠盖在顶,心软手软,妳趁早回家当个州学博士,别跟人在朝廷混了!”
“然后教出一批一样心软手软的学生、再让御史台主骂回去当州学博士?”虞璇玑冷冷地回答,此时心乱如麻,无心与他纠缠,吸了口气一躬身“学生告辞。”
李千里没有留她,望着她低头离去,他皱紧了眉,想起那日过堂后,韦尚书的话“秋霜,你选了个好弟子。”
“她跟她父亲一样心思灵动、善于周旋,会是个好御史。”
“她是与她父亲有相似之处,但从本质上,她不是御史的料……”韦尚书默默放下一子,拿掉几枚白子丢到棋盒盖“几时你看清了她这块料子,几时把她雕成个合适的模样,那才配得上说是她的老师。”
“她怎么做不得御史!”李千里抗辩,忿忿地又将白子下在黑子阵地中。
“她哪一点像个御史?”韦尚书不留情面地回答,又加一子,不迟疑地阻断李千里的孤子攻势,目光变得异常锐利,话语如刺,句句扎心“别打量着我老眼昏花看不懂你的心思,你把她纳在御史台,无非是因为出了御史台,你就无能保护她。别人看你权倾天下,就是三省那四只嫩鸡也以为你一个御史台就能抗衡三省六部十道,可是我一手把你拉拔到今日地步,岂能不知你的斤两?你眼下嚣张,不过是三公三师陛下主夫懒得管你而已,他们真要整你,你立马就入推事院站笼三日!臭小子!”
“我是我,这跟虞璇玑的前程没有关系!”李千里烦躁地说。
“混帐!你就一个弟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一垮台,她马上就会流放岭外,一辈子翻不了身!”韦尚书声色俱厉,目光如炬,棋子下得啪啪直响,像是在打板子似的“你要真的珍惜她,就趁着她在御史台任里行的时候,好好观察她磨练她!把她的未来想个清楚明白!她跟她那奸鬼父亲是两回事,最多给你三年,三年内你想不清要把她怎么办,这孩子就由我来造就,你滚一边流口水流到死吧!”
“就是想不清也不会把她交给老师!”李千里又故技重施,拿孤子要来个千里走单骑,当然马上又阵亡。
“臭小子,你都奔四十的人,还做二十岁的梦?赶紧娶个五姓女,要不纳几个小妾好传宗接代,别尽打虞璇玑的主意。她们虞家几代都是情种,她那个爹奸猾似鬼,也是从一而终,偏生她跟了李元德那个短命鬼、又被那丑男温杞所拒,她这辈子忘不了李家兄弟、也忘不了温杞,伤得这么重,你又不是那种温柔体贴嘘寒问暖的翩翩公子,一天到晚地刁难她欺负她,眼睛瞎了才会喜欢你。”
眼看着一局棋下到末了,几乎满盘黑子,李千里推秤不玩,自坐在榻上生闷气,韦尚书自收拾着棋子说“她是块好料,别糟蹋了。”
“是当御史的好料。”
“你要忍心看她在御史台中昧着良心替你做事,然后看她每天痛苦难当,你就仅管在御史台里提拔她吧!她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不会让她痛苦的。”
“你如果要替她承担做御史的痛苦,到最后,你会恨到亲手毁了她。”韦尚书认真地看着李千里,从黑棋中拣出一颗白子,递给李千里“你是个太纯粹的人,爱恨憎恶从来都是极端,什么时候,你懂得了她的遗憾,你才有资格为她承担她的痛苦。”
那颗白子现在放在李千里案上,韦尚书的这组棋是青石与白石做的,只琢成同样大小,稍稍打磨成两面圆弧,但是仔细一看,表面上仍有些坑疤瑕疵,与李千里自己那组墨玉与汉白玉精心磨成的棋相比,简直是不入流的便宜货,但是他将白子拈在手中,试图去适应粗糙的手感。粗糙的白子磨着指腹,像磨在心上,让他想起虞璇玑说起温杞的神情……
富贵易求,真情难得,若有那一日,我不后悔……
李千里从金鱼袋中拿出一张纸条,香气已经淡了,他将棋子包在纸条中,收进金鱼袋中,与袋中那枚象征着三品官衔的鱼符作伴。
老师啊……你说得对、也不对……李千里心想,她其实也是个极端的人、极端的情种……面对所爱,她与我一样执着……只是,什么时候,她才能看见我?
玉台宴
被温杞的事一搅,虞璇玑在接下来的宴游中,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有空闲就去东西两市或找认识的人打听他的下落,只是他就像在西京中消失了一样,她也只能先按捺住心情,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发榜已近一个月,今日男女进士分别去打球跟参加玉台宴,明日就是真正的惜别宴,接下来若要相聚,就是在半年后的制科考了。此时大家大都互留地址,相约再见,年纪轻些的女进士们殷殷嘱咐要再联络更多,但是虞璇玑自是松了一口气,期集院距离北城太远,打听消息十分不便,她只想早点回家,好专心去打听温杞的下落。
“姊姊、姊姊……”萧玉环在她耳边喊,她回头,却见萧玉环跟几个年轻女进士看着她“姊姊晚上要穿什么?”
虞璇玑回过神,因为郭供奉傍晚才能出席,所以玉台宴安排在旬假前的晚上,就在青龙坊郭家亭子里“还不知道,妳们呢?”
“我们正要去东市衣肆里挑披帛跟鞋子,姊姊一起去吗?”
虞璇玑稍一思量,也正好去东市的邸店问问看,便说“同去。”
一群女进士便纷纷跨马乘驴,往东市而去,萧玉环她们在东市的衣肆、珠宝铺、花粉铺大开杀戒,虞璇玑则趁她们杀价看衣服时跟人探听温杞,但是都说没看见,心情烦闷下,那衣肆肆主的娘子,见她一件东西都不看,以为她都看不上眼,便将压箱底的一套衣衫拿出来“娘子,这套衣衫寄卖许久,都无人穿得,小妇人看娘子气度不凡,这套衣衫只怕就等着娘子哩!”
虞璇玑横竖也无聊,便翻开那衣衫一看,眸子一亮,竟是当年西平王夫妻给她的采礼!正红团花蜀锦腰带、银红泥金轻容大袖衫、妃红连珠绮襦裙,都丝毫不差,她抚着衣衫,这套衣衫价值不菲,寻常士人家莫说置办,就是裁一块轻容做披帛都是奢侈,这么多年了,衣衫依然灿然若新。
“小妇人没有诓娘子吧?”那肆主娘子得意地说。
“怎么卖?”
“五贯。”
“五贯文一套衣服?妳用抢的比较快。”旁边一个女进士瞠目说。
这套衣衫岂只五贯?十五贯都算便宜,虞璇玑心中冷笑,却讪讪地收回手“我没那么多现钱,顶多三贯,先付一半,还得回家去拿了另一半才能付。”
“三贯,娘子的心也太狠了,四贯五是流血价了。”肆主娘子哀声说。
双方一阵讨价还价,终于谈成以三千二百文成交,虞璇玑先付了一贯为订,与萧玉环等告了罪,约定回期集院再碰头,这才回家拿钱,再过来付清了,拿走衣衫,径自到大业坊去寻李寄兰。
叙了别情,李寄兰便打开包袱看那套衣衫,她也是识货的,连连咋舌“都说西平王豪富,果不其然,采礼竟是轻容衫?这得要两疋轻容才够吧?”
“三疋。”
“妳穿着越州一栋宅子在走路,妳知道吗?”李寄兰说,轻叹一声“看来当年西平王还满疼妳的,要不,怎么舍得用轻容给妳裁衣?”
“李家翁与我父是刎颈之交,又没有女儿,自幼常把我们姊妹放在膝头,王氏夫人无所出,对我们也是十分慈爱。我本来想那混帐对我不好,了不起我去东都侍奉翁姑终老,随他在任所内妾外室爱纳多少纳多少,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若不是他狠下心要撵走我好娶新人,我确实舍不得二老。”虞璇玑抚着衣衫,像是很怀念。
“那这套衣衫是怎么流落到衣肆的?”
“他只留了二十贯给我就走了,两年多过去,我先去东都又来西京,给他赶出来后,身边已无盘缠,只得当了它。”
“这套衣衫这么贵重,怎么舍得?妳不是还有那套缭绫裙吗?”
“缭绫是娘家人送的,这衣衫是李家来的,那时心灰意冷,若不是还想着要与阿姊告别,我早就在江月山亭边一死了之,我气得心神恍惚,只知道不想再看见李家的东西,就一古脑把李家给的采礼簪饰全都当了,得了三十贯,那时不觉得心疼,现在看见它,才又心疼起来。”虞璇玑轻笑着说。
“妳不恨那混帐了?”
“恨,怎么不恨,只是我现在看开了,恨他干么跟衣衫钗镮过不去,男人一个个从身边过,一觉起来,连衣香都留不住,不如身外物还能妆点自己。”
“咦?我以为妳只跟过温杞跟李元德,妳还有其它人吗?”
“南陵有过几个,那时,温杞离了我,阿姊又随姊夫去淮南,我自在南陵的老宅看家,苦闷难当,藉酒浇愁,也有几个『幕友』,只是若在我家,我中午才起身,那些人就去视事了,若在外头,我也睡不沉,天一亮就走,这不,那时我们在越州相遇,妳问我喜欢什么花……”
“妳苦笑说,花非花,夜半来天明去……原来妳也干过这种事。”李寄兰会意一笑,又问“都是些什么人?”
“官人,现在都记不得名字记不得脸了,横竖他们有宴就邀我,看了谁顺眼就走,似乎有一个是从东都来的,其它大概都是些地方官,我只跟没娶妻的来往,那时他们还有笑话,说南陵官署是一家人,全是表兄弟,挺和睦的。”李寄兰喷笑出声,虞璇玑淡淡一笑“现在想起来,是荒唐得过份了。”
“是太痛苦了……”
“也感觉不到痛,我只是想有人能抱着我,对我说几句好听的,不要只是冷嘲热讽不闻不问……”
“不过,妳倒是为什么又振作起来?”
“就是那个东都还是哪来的官人,不知是谁的亲戚,那日中午接风宴我去,晚上他就宿在我家了,他说要我陪他去逛南陵,所以我们白日游山玩水,晚上同宿同眠,他倒是个体贴的情人。三天后,他要回去,要我跟他走,我说『让我用什么身份跟你去,婢女侍妾还是奶妈?』,他说『我还不能娶妳,但是有一日,我会为妳办一个婚礼』,可是我拒绝了,我可以一个换过一个,但是要我去给人做外室,等着他来盼着他来,我不干。于是他说『璇玑,妳不跟我走也行,但是妳不能再这样下去,纵酒纵色会把妳的身体弄坏的,也别待在南陵了,出去散散心吧,妳是个有才华的人,不能这样糟蹋了。』,他写了地址给我,可我当着他的面烧了,我说『我会听你的话离开这里,因为不想记得在南陵的一切,也不想记得你。』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吻着我,他要离开的时候说『我只恨自己官卑职小,不能护妳周全,但是总有一日,我必来迎娶』……”虞璇玑做梦似地说,南陵的那半年像一场混沌不清的恶梦,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但是只有这些话,似乎还在耳畔“可是他后来也无音讯,不知去了哪了。”
“后来妳就离了南陵?”
“嗯,他走了之后,我大病一场,昏睡了五六日,起来后只觉得好像做了个梦醒来,隔日,我就收拾包袱离开南陵了。”
“朱放当年离开我,我也是深受打击,可是爱情也就是这样,死了一段开一段,要能振作就死不了,可是想起来,那些日子真是梦似的。”李寄兰不胜唏嘘地说,拿了个小刷来,拂去衣衫上的灰尘
“王子安不是说了吗,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虞璇玑看着她忙碌,自拿了笔来,信手在笺上录了王子安的〈别薛华〉『送送多穷路,惶惶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心,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自将诗笺后面题了一句『与寄兰论往有感』,留在李寄兰案上。
“妳要穿这件去玉台宴?”
“嗯,最后一次纵酒纵色,总得有个纪念。”
“玉台宴有色?”
“是啊,郭供奉说找了一批身强体壮的胡腾男子给大家补一补。”
“璇玑……”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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