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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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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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中丞命台官两人一列,分别注意左右两边,就带着他们去寻李千里,含嘉仓城面积与半个皇城相等,里面有三四百个仓窑,全是在平地上挖个六七丈深的坑,经过处理后,把粮食倒进去,上面封土,然后地面再用厚草席铺成个斗笠状,放眼望去,城中放着许多大斗笠似的。此时众人穿梭在这些仓窑间,只听得前面有人声,便循声而去,果然见得含嘉仓令、仓丞、典事等一干官吏跟在李千里与石侍御后面,正从一座仓窑里出来。
李千里脸色冷淡,见得台官们来,便说“两人一组,进去仓窑里,数一数有哪些已经空了的,没空的,也敲一敲土,看下面是不是真有粮食。近四百个仓,一个不许放过!”
李千里吩咐完,向韦中丞点个头,一行人转进含嘉仓署内,眼风瞄见一个典事召来一个人不知吩咐什么,那人随即跑了,他冷笑一声“是去叫出纳使吧?我正要寻他!”
含嘉仓令等人面色如土,额上密密沁出汗来,李千里大摇大摆地端坐上首“含嘉仓的储量还有多少?”
“禀相公,五百八十三万石。”含嘉仓令硬着头皮说。
“喔?这么说,至少八成以上都是实仓了?”
“相公说得是。”
“那我刚才看的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去年收的江南米,今年就放出去了?这么多的老米老粟不放,为什么放新米?出米也就罢了,空仓不是应该掀去草顶,清除仓底后重新曝晒吗?为什么出米后还要盖草顶?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李千里一句一问,他绷着脸,只有嘴角微动。
含嘉仓三位署令低下头,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低声说“相公,此事下官等也是奉命行事,出纳使来了,请相公问他吧……”
“我是要问的,他也脱不了干系,只是你们几个看管含嘉仓,出了这么大的包,你们一个也逃不了!”李千里冷冷地说,向韦中丞一努嘴,他起身,径自一甩袖出了官署。
“各位请坐、请坐,说也奇怪,中书相公明明是陇西名门,性子却跟蕃骆驼一样,惹恼了他,管后台是谁都一起撞倒,讲话也是这样大声大嗓,我是见惯了,倒是害几位受怕,罪过罪过。”身为李千里的超级好帮手,韦中丞摆出推心置腹的表情说“说实在的,几位老兄都是浊官,管着仓廪,也不过就在籴粜平准时捞点好处……”
含嘉仓官惊得一乍,连忙说“中丞,我们……”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你不说我也知道,清水池塘不养鱼,我呢……一方面知道大家的难处,东都居大不易嘛,另一方面,御史台事情太多,我也没时间过问,大家一张大席掩过去也就是了。”韦中丞满脸诚挚的笑意,含嘉仓官稍稍放下心来,却见他笑着说“不过,诸位这次闹的也太过火了,中书相公坐镇东都,结果有人在他眼皮子下暗渡陈仓,诸位说,这不是往李相公脸上呼巴掌吗?他怎么能放过你们呢?”
“中丞、中丞中丞……你跟着李相公这么久,肯定有办法在他面前说情,好不好给我们疏通疏通,帮我们淌过这一坎,大恩没齿难忘啊!”
“唉……李相公是个骆驼性子,哪里劝得住啊?”韦中丞见他们上钩,连连摆手说不能,又像思考似地说“不过呢……我也不是不能帮你们……”
“中丞!我们就知道你是乌台阿家翁,你一定有办法帮我们。”
“我呢,只能帮着敲边鼓,还得你们先开第一炮,把你们知道牵涉此事的人都轰出来,转移李相公的注意力,那时候我再帮你们一把,兴许都没事了呢!”韦中丞轻快地说,见仓官们还有犹豫,再推了一把“你们想啊,那主使此事的人既是来阴的,表示他知道此事上不得台盘、见不得人,你们替他掩盖,更是让他缩在幕后不现身,到时御史台结不了案,还不得拿你们顶缸?可是你们要站在御史台这边,有事,李相公去跟他斗,没事,也扯不到你们这里来,何乐而不为呢?”
韦中丞就这样天花乱坠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实情骗了出来,待得李千里收得数目回来,又命众御史查抄含嘉仓的档案,依然等不到出纳使,直等到派人去请,才说出纳使临时得了急病,回家休养,李千里冷笑一声“报病?开什么玩笑?刚才在中书省还见他脸色红润,病什么!派出左金吾卫,把他给我揪到御史台去!”
说罢,李千里又对那群仓官说“你们也到御史台去喝杯茶吧!”
故人情
当日稍晚的魏州城内,刚巡完城池的田敦礼疲惫地回到后堂,薛十五娘一样为他备好了热水、替换衣衫与酒饭,田敦礼吃过饭后,见薛十五娘肚子已经大了,便问“几个月大了?”
“六个月了。”
“这是第三胎了吧?”
“大帅记得不差。”薛十五娘微笑,她先头生的两胎都是男儿,分别行三、行五“三郎五郎两个小作孽的,皮得不行,但愿这胎是个女儿。”
田敦礼看着她的肚子,想了片刻才缓缓地说“十五娘,我想,这个孩子生下来,就送与虞监察吧!”
薛十五娘脸色一白,惊慌地问“为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帅!”薛十五娘一惊,扑到田敦礼怀里,紧紧抱住他“大帅,你千万别这样说,魏府千年,你的功业正要开始啊!”
“父帅去世时,我还在陉原,他就曾托梦与我,殷殷嘱咐我不可再履关东,说只要我不回魏博,就有可能保存田家。但是我还是回来了,因为陛下以西京田家五百多口的性命相胁,逼我一定要回来……”田敦礼幽幽地说,言语中带着苦涩和淡淡的怨恨,他重重地呼了口气,抚着她的背,怜惜地说“十五娘啊……夫人是个贤慧人,她身子不好,家中诸事都要仗你帮衬了,三郎五郎虽然调皮,却很聪明,我不担心。唯有你腹中这个,我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但是我不希望这孩子跟其他儿子一样学武或者像女儿一样嫁人就算了,虽然陛下将我逼到绝路,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做梁国的顶梁柱、做一代名相,所以,我希望这孩子做个文官。你与夫人都是女人家,田家世代武门,不可能教出个文官来,所以只能托给虞监察了。”
“若要托付,为什么不给刘中丞?或者送到平王宅?还是交给县主?虞监察是个好人,但是她没有结婚,眼下也不过芝麻大的前程,送给她好吗?”薛十五娘是田夫人的侍女,田夫人的母亲是平王的女儿,因此,薛十五娘自幼便长在县主家中。
“文官中,我能信任的很少,能托付孩子的更少。交给男人,到最后,孩子也是由他们的夫人教养,这些夫人能不能把孩子视如己出?有没有个好品格足以做孩子的典范?这些,我都不太清楚。我认识虞监察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她虽然放纵,对邻居的孩子却很温柔,我问过,才知道她曾经流产过,所以对孩子有种期待,她若是愿意收养我的孩子,必定会好好疼惜。加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冷眼旁观她做事为人,我发现她虽是女子,却是刚柔并济、知道分寸的人……”田敦礼娓娓道来,薛十五娘的情绪也比较平复后,他才说“这事我还没与虞监察详谈,只是先与你说一说,若是人家不愿,也不能勉强。”
“大帅都想好了,奴婢还能说什么呢?”
田敦礼知道她心中仍然不舍,拥着她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若我能活过这一劫,功成身退,就必定亲自教养此子,此时动念,不过是备条后路,你不要太烦恼了。”
“奴婢只愿大帅长命百岁。”薛十五娘流着泪说。
田敦礼苦笑,束发读诗书,他比田家的任何人还向往士人的生活,自幼就想做个文官,但是出身武门、出身累代节帅之家,他没有选择前程的自由。藩镇打打杀杀,数百年来跟朝廷斗、跟邻镇斗还要跟下属斗,田家是目前唯一没有被底下官将推翻的武门,其他什么李家薛家,眼下都没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前的部属,凄凉门庭破落武家,若不是到其他藩镇混口饭吃,就是到京都十六卫吃军粮,几乎没有出头之日。
他当初入朝,本希望能转入清官,但是吏部那边打了几回太平拳后,挽出太师来,对他说“世侄,你做左金吾卫将军不是挺好的吗?武转文本就不大合适,就是当年郭沅震挂帅又任本官兵部尚书,那也是个进士出身,你的要求若是吏部准了,会引起物议,不合适啊……”
低头看着薛十五娘含泪的脸,田敦礼有些遗憾地微笑“别太难过了,我也是说说罢了。”
薛十五娘正要答话,却听外面有人敲门,田敦礼应了一声,一个婢女走进来“大帅,虞监察求见。”
“正要寻她,她就来了。”田敦礼说。
薛十五娘擦干眼泪,强笑着说“我再去热酒。”
“让小婢们去做就成了,你去休息吧。”
“不,我来吧……”
薛十五娘摇摇头,起身开了门,田敦礼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升起一阵寥落,门外传来一阵谈话声,然后虞璇玑开门进来,一拱手“大帅。”
田敦礼抬头,却见她穿着家常的白衫子、湖绿襦裙,一条嫩绿绸带绕胸打成花结,自从重逢后,就不曾见她着女装,灯下忽见,恍如十年前初相识。他微微一笑,伸手一让“劳你前来,请坐!”
虞璇玑歪了歪头,刚换下官服着襦裙,就听得田敦礼派人说请她半个时辰后过来后堂,心想既是在后堂,应当不算公务,也就没换衣服,她谢了一声,盘膝坐在田敦礼对面“大帅命我到此,有何事见教?”
“有些私事而已,待十五娘温了酒菜来再谈。”
虞璇玑有些不解,田敦礼是和她一道吃过饭,但是都是在前面官署,此时在后堂,夜间把盏谈事却没有过,但是对方没有开口,她也不好问,等薛十五娘把酒菜送上来,自己退下后,田敦礼才缓缓开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璇玑,你有可能嫁给李相公吗?”
呃……虞璇玑瞪大眼睛,嫁给李千里?他是提过不错,但是她还没想到这个。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田敦礼会知道她跟李千里的事?
“那日在函谷关上,我看见你们牵着手,再一想李相公对你的态度,也就猜个八九了……”田敦礼像是回应着她的疑问,为她斟了杯酒,对干后又说“我知道我当初在南陵对你说的,是不可能实现了,你是个好女人,配得一个有成就又成熟的男人,只是,李相公……举朝都说他刻薄寡恩、狠毒残忍,你是他的学生,他和你在一起,却不避人耳目,你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吗?”
虞璇玑惊讶地望着田敦礼,下意识地说“我与他,不过相差七岁而已,避什么耳目?”
“师生如同父子,即使只差七岁,依然有个分际,再说他是你的上司,你和他在一起,会被说闲话的,你没想过吗?”
“没有,也不需要。”虞璇玑断然地说,她不喜欢被人质问感情,那种感觉就像被指责通奸一样“公归公、私归私,大梁律没有规定官人之间的感情,之前还有个州官仰慕御史,写情诗给他,结果也没怎样,男人跟男人都不觉得害羞了?凭什么我喜欢我的上司就要被人说话?”
田敦礼见她气得脸泛桃红,微微一笑,摇着头说“李千里为人刻薄,你与他认识不过一年多,怎么能相信他?”
“他对别人刻薄是他的事,对我好就够了!再说,相识年日不代表信任,温杞是我受业之师,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我曾经那么相信他,可是他在会议上却强逼于我,甚至几乎致我于死地。可见,官场的信任建筑在立场上,我是李相公唯一的学生,师门纽带相连,我不可能背叛他,既是如此,何来不信任?”虞璇玑气呼呼地说,酒也不喝,只一心为自己的感情辩护。
“即使他出卖你,你也信任他?”
“如果他明白了我的信任,就绝不会出卖我。”
田敦礼哈哈大笑,像是轻蔑地问“你真是虞侍御的女儿吗?我父亲与西平王曾经合兵,他说西平王的谋主足智多谋,却从不信任人。”
“那你就错了,他是不轻易相信人,所以他只相信我娘、我姊姊、我和西平王。”虞璇玑压下火气,淡漠而怀念地说“而他给我的遗言,是要我相信,这世上会有值得信任的人。”
“你不是相信李相公,也不是喜欢他,是爱上他了。”
虞璇玑有些讶异,讶异的是她自己竟然很快就街受了这个说法,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只是喜欢了呢?她看着田敦礼,思考着说“这点我倒是不否认,爱是建筑在信任上,没有信任的爱不可能感到满足,我曾经试着爱过我那个前夫,但是他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最后……你知道。”
“经过前夫的事,你怎么能信任李千里?”
“从外在条件来说,以他的出身地位,却鳏居多年,直到现在才向我示爱,显然世人在婚姻上考虑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我不需要烦恼配不上他,因为他不在乎我们之间的差距。既然如此,如果我能信任他、爱他,又有什么能阻挡我的幸福呢?”
“你不会傻傻的以为,真爱战胜一切吧?”
“当然不是,可是婚姻是需要经营的,花心思去经营本来就是付出,像我父母,他们一开始的感情也不算深厚,是他们都愿意为对方付出,才能越来越恩爱,如果我吝啬不愿意付出,又怎么能够要求他付出同等甚至更高的心力来爱我?这不是心机不是算计,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虞璇玑一口气说完,却见田敦礼点着头微笑,她感觉他眼中的光彩似乎有些异样“大帅,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确定,我的孩子会有一个很好的家庭。”
“你的孩子?”
“就是十五娘肚子里那个,璇玑,我想把这孩子托付给你。”
虞璇玑瞪大眼睛,田敦礼的脸色十分认真,她却不解地摇着头说“为什么?你是一方节帅,为什么要把孩子交给我这个芝麻小官?”
“我隐隐感觉,我也许活不长了……”田敦礼淡淡地把刚才与薛十五娘说过的话再解释一遍,他沉重地看着虞璇玑“此外,我也觉得这次回来魏博,有很多事已经不在我控制之内了。尤其是兵马使,温杞的合兵之策,分明通知过他,也是因为他知道后,向我要求要开大会,但是他上了大堂却说不相信温杞,那日他与温杞看似争吵,其实都是吵些无关紧要的事,若不是你和我从中拦住,也许他们吵完后,官将们被磨得心浮气躁,就容易冲动。这几日,他借口说连日暴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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