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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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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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盏残灯将灭,如同女人总要等到媳妇入门、做了婆母才算完成人生,李千里知道主父在等着下一个皇夫,虽然主父明白他并不是个主内的料,但是主父还是想把下一个女皇交在他手中,为什么呢?李千里拧着眉,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慌张,也没有犹豫,像是身在局外一般看着整件事的发展。他握着剑柄,突然听见金玉敲击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是左手的紫玉金环磕在剑鞘上。
“是了……”他在心底对自己说,残灯渐弱渐暗,紫玉在幽暗中透出玉辉来,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光,是在新婚后的第二夜,他与虞璇玑迭股而眠,他的手环过她颈下,在她发间透出紫玉光来。
没有什么可犹豫,在这场利益条件的抉择中,他没有选择也不打算选择。
红颜老
好像只眨了眨眼就天亮了,外头一阵人声,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声,李千里缓缓起身,盘膝坐直,这几日赶路疲倦,只觉得心头竟一阵烦闷,便顺手从胸膛中间的膻中穴循心包经经天泉天池曲池等穴,一路按到左手中指的中冲穴,如此再三,直到心跳平稳,方才起身用手巾兑了些水擦擦脸,出门查看。
出得二门外,只见约莫五六十名鬓已星星的中年、老年妇人,正向着皇城方向辞拜,因为一出长乐驿,就不是西京地界了,旁边几个中使则在安排车驾。又见外面马蹄声响,十余骑京马奔来,却是十余名中年内侍飞奔而入,妇人中便有人起身迎向,这十余名内侍或与年纪轻些的中年妇人抱头痛哭,或跪地哭拜老妇,哀声四起,听了令人鼻酸。
“阿姐此去,不知何时能见,这是弟一份心意,阿姐带着随时花用。”一个内侍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塞到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手中。
那妇人看起来气度高华,摇着头说:“阿姐任女史多年,多少有积蓄,再说往东都剃度便入空门,又有何处能使钱?倒是你才刚有品阶,往后娶妇、养儿都还需用钱,还是留着吧……”
这一头两三个内侍跪在一老妇身前,其中一人抱着她的腿大哭:“阿母……儿不忍去阿母……儿与阿母去东都罢……”
“痴儿、痴儿,你已寻得亲母,往后要好生奉养,我不过是当年稍待你好些罢了,莫要挂记,且去奉养亲母为好……”老妇婉言相劝。
这几人中年纪最长、身着绿袍的内侍直起身,果断地说:“儿等幼时自岭南入京,举目无亲,唯有阿母于掖庭中提携褓抱视如亲生,虽无生恩却有育德,纵有亲母,有怎及得阿母一分?阿母且行,儿等随后便请调东都,好侍奉阿母。”
“阿兄说得是。”、“儿与阿兄阿弟等这就请调。”另外两人随声附和。
那老妇脸色一变,扬起手来一人一个耳光,厉声说:“混帐!内侍宫人侍君方是本分,你兄弟三人是窦中尉养子,怎得往东都侍奉一将死老妪?大郎怎能领二弟作此儿女态?若要报我养育之恩,应效当年高公挣个国公,将来以国夫人赠我泉路才是!休要再提调东都事,若于东都见得你兄弟三人,我立时碰死!”
“阿母不可啊……”、“阿母……”
那兄弟三人兀自哭哭啼啼拉拉扯扯闹个不休,李千里隐在二门后看,心中却有些担忧。毕竟手足骨肉之情是天性,而今的内侍多是幼年入宫的战俘,与年长宫人内侍结成姐弟母子父子,等到内侍大了之后再与年少宫人或内侍结成兄妹父女父子,内侍间结成父子后便要改从养父姓氏,构成只论姓氏不论出身的血缘关系,宫人葬礼也必须由一名同姓内侍主持,以示有亲人送葬,这都是可理解可包容的人情。
但是,当这种自结的亲属关系缔结成盘根错结的人情网,当初文皇帝立国时特地选战俘为内侍、以断绝亲族干涉的立意,便不存在了。李千里看着那老妇,她的衣衫虽不奢华,却看得出来是上好的质料,而且是正绯色,想必她应是尚宫等级的内命妇,这么高的身份,却不知她为何离京?而她的三个养子拜窦文场为父,想必是她牵的线,也可猜测她跟窦文场关系不浅,尚宫是最高品阶的内廷女官,与内廷最高阶的内侍结为干亲家,又有何人能敌此二人?
李千里默默往后退入正堂,他一直不太理会内廷的势力,因为窦文场还听女皇的话,不过从河北神策军与东都含嘉仓的事看来,窦文场手下似乎也分了几派出来,现在他在世自然好,若是他压不住了,又或者主父死后,宫中势力有变了,到那时,内廷与外朝只怕免不得要有冲突……
正思量着,却见韦尚书神清气爽地龇着一口白牙走出来,远远就招呼说:“秋霜哪,快来,为师这里有新制揩齿药,快去梳洗梳洗,好入宫了。”
女皇虽然君临天下,但是好洁爱净的女子本性是不改的,她的近臣都必须口齿芬芳、身衣清香,曾有某举朝知名的才子,自认相貌潇洒、才华不凡,却一直未入翰林之列,更不曾亲近天颜,于是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是他患有齿疾,有一回奏事时被女皇闻到他的口臭,从此不列入近臣考虑名单。
宰相虽然不至于天天见到女皇,但是谁也不想因为体臭口臭被女皇讨厌,所以相臣人人都勤于梳洗,李千里自然也不例外,而他的座师大人更是热衷此道,韦尚书是天生鼻子灵敏,据说连藏在衣箱底的死老鼠都闻得出来。李千里依言入内,韦尚书一脸好事相报的表情,把自己做的揩齿药打开,李千里只得谢了,抽过一根削过皮、泡着温水的柳枝,把枝头咬软、咬出纤维来,用银匙舀一勺揩齿药放在手心,沾水沾药擦牙,如此再三,最后再用水漱口。
“如何如何?不涩不柴吧?”韦尚书期待地问,根本不待李千里回答,又得意地捻着胡须摇头晃脑“这可是从王司马《秘要》中抄出来的方子,哎呀,端得是香气亭和、牙齿光洁,真真好用啊……”
李千里默默不语,他知道当座师大人自吹自擂自家的揩齿药、澡豆、香丸、面药、口脂……等清洁芳香用品时,最好就是闭嘴让他讲,讲完了就好了。所以他耐心等到韦尚书讲完,才把刚才所见所闻说来,韦尚书目光一闪:“哦?窦中尉的干亲家,那一定是崔宫正无疑,崔宫正掌内廷戒命刑律近三十年,倒是一直对陛下忠心不二,她被赶到东都,我却不曾想到……”
韦尚书放下东西,一整仪容,便出得门去,众宫人内侍见他出来,连忙拜下,齐声说:“相公万福。”
韦尚书命他们起身,走到那老妇身前,拱手说:“崔娘怎得在此?”
崔宫正见韦尚书,一时间竟恍惚了一下,猛地背转身去,掩面说:“妾面容老丑,羞对故人,就此别过。”
“崔娘……”韦尚书似乎很感慨地叹了口气,柔声说“你我自幼比邻而居,令兄令弟与我亦是文友,可惜他们都已谢世,童蒙之友,至今只有你我,昔日垂髫今时白发,何耻之有?”
崔宫正长叹一声,放下手却依然背着身,低声说:“妾十六入宫六十出,阿兄阿弟因事谪死岭南,家门零落,有何颜面与相公论交?妾以衣冠女入宫侍君,便以陛下为天,相公是陛下儿婿,自是主人,岂有主家与仆臣叙友之理?”
“崔娘……”韦尚书摇了摇头,依然温和地说“你自小就是这个个性,我也不多说什么,往昔宫人不与外臣通声息,你往东都去,也就是出家人了,还望你来信与我报个平安,让我知道你的状况,若有缓急,也好照应。”
崔宫正闭了闭眼,微一躬身便离去,韦尚书目送着她离去,一叹对李千里说:“凝碧池畔红颜老,上阳宫中白发新,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凝碧池是东都宫中的大池,前几代先帝往东都时,常于池畔泛舟游玩,而上阳宫则是东都城南的一处离宫,明皇帝时的杨妃不愿旁人分宠,便将许多貌美宫女赶到上阳宫中。只是不管凝碧池或上阳宫,都是皇帝不会再去的地方,没有出路没有未来,红颜白发,也没有差别了。
韦尚书摇摇头,自与其他识得的宫人作别,又与内侍们见礼,探问几句宫中事才回房换上袍服。
外间李千里穿好紫袍,却听韦尚书从帐内出声:“秋霜,我们坐车从玄武门进宫。”
“骑马不是快些吗?”
韦尚书闷闷地笑了笑,凉凉地说:“急什么,都走到这里了还没有人来迎……喔,或者说没人来抓,可见主父暂时无事,我们又不是孝子,何需急匆匆地赶去?”
人都还没死,连孝子都讲出来了……李千里心想,他束好腰带,扶正帕头,想了想,低声问:“呃……学生一直想问,主父与老师从前有什么过节吗?”
“他欺负我三姊算过节吗?害我三姊被姊夫误会,险些孤老一生算过节吗?如果这算过节,我想我一直想把他赶出朝廷应该不为过吧?”韦尚书走出帐外,已是一身鲜亮,笑嘻嘻地说。
“老师说的,可是故赵郡夫人吗?”李贞一现在的爵位是赵郡公,其妻自是赵郡夫人。
“废话,当然是赵郡夫人。”
“学生只知道赞皇公与陛下过去有情,却不知主父与赵郡夫人也相识?”
韦尚书摇摇头,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白了李千里一眼,坐下来用朝食,一边娓娓道来:“吴国夫人姓崔,你今日看见的崔宫正便是吴国夫人的亲侄女、褚令渠的表妹,崔娘的父亲没有出仕,一辈子都是个处士,住在我家隔壁,褚令渠入西京应试,便住在崔家,褚令渠又与我姊夫相识,姊夫常至我家,也就把他介绍过来。那时三姊已归家,褚令渠住在隔壁,本也就想攀个高门,崔娘那时还太小,所以褚令渠便把脑筋动到三姊身上,以为她是小寡妇好勾搭,后来他跟姊夫都授官后,便时常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三姊本也不当回事,但是后来褚令渠竟与三姊说起姊夫与陛下的事,害三姊怕自己耽误姊夫的前途,也就想成全他……总之,说到底,公主会出生都是褚令渠挑拨离间搞出来的!然后又把她送到我这里……所以你说,他跟我有没有过节?”
“嗯……算有……吧?”李千里从没听韦尚书讲过这么多秘辛,不过听起来怎么跟坊间那种三流传奇一样?他默默捧起茶碗喝了一口“不过事情哪有那么刚好的?又不是传奇故事……”
“你、温杞跟王氏不是也是这样?跟璇玑不是也这样?”韦尚书毫不留情地一口气说完,顺口咬断腌瓜。
李千里听到这两句,左脸微微抽动,似乎要讲什么,又吞了下去,低头看了看手上紫玉环,表情才松开来,郑重地说:“倩娘与温杞之间什么都没有,她不是个朝秦暮楚的人。”
“我没说她是。”
“说来也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轻忽家事,温杞也不至于纠缠倩娘,而后也就不会有阿巽的事……”
韦尚书见他又提起当年,连忙又把话截断:“旧事已过,再提没有意思,死的死了,活的就好好活,你把这片歉疚报在璇玑身上,好好照顾她也就是了。倒是今日入宫,若遇上持盈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直接跟陛下说我已经嫁给璇玑,不能嫁做皇夫。”李千里说。
“陛下若逼你跟璇玑义绝呢?”
“那我就辞官不干,回家奶孩子。”李千里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
“呵呵,真有你的,到时候就这么说。”
“老师难道不担心我真的被撵出朝廷吗?”李千里皱着眉问。
“你担心吗?”韦尚书笑咪咪地反问。
李千里被韦尚书梗得一噎,沉吟片刻才说:“我担心。”
“刚刚不是才把回家奶孩子说得挺有气势的?连我都被你唬过了呢!”虽是这么说,韦尚书还是一脸完全没有被唬过的表情。
“我若是离开朝廷,璇玑马上就会被贬出西京,一辈子在岭外不得翻身。”
“不是还有我跟姊夫吗?”韦尚书依然口是心非地笑着。
“新皇上任,谁也不知会不会清算吧?”
“你还颇有自知之明嘛……”韦尚书放下食具,拿出手巾擦擦嘴角,淡淡地说“不过我既然敢主持你跟璇玑的事,也就不怕你被撵出朝堂。总而言之一句话,御史台主现在还是非你莫属,毕竟一动不如一静,只要你效忠新皇,她也不会非要你做皇夫不可,我们这边,也只有姊夫想成全此事,老流氓是知道你心意的,他不会勉强你。关键是,想抓你到后宫的是褚令渠父子,所以,你只要在他们面前硬顶着抵死不从,也不会怎么样的。”
“但愿如此……”
“是啊,但愿如此吧,不过陛下欣赏专一的男人,越是专情越是不驯,她越舍不得放走,你就放心吧。”
“但愿如此啊……”
“除了这四个字,你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吗?”
“没有。”李千里僵硬地说。
“啧……你在紧张吧?”
“是。”
“深呼吸三十次。”
“我已经呼吸到第二十七次了。”……
※※※
早晨的紫兰殿内,主父背靠着数个枕头,半坐在榻上,宫人正在喂药,他的视线已是模糊,手脚也因为风痹麻木不能动,只有耳朵还好使。他听见外面一阵走动交谈,知道上皇、女皇、太子、公主、持盈郡主、太师、大长公主、前中书令、李贞一等人都在,他们在讨论着当前的国事,隔着帐幕,一如以往,他感觉十分孤单。
昨夜梦里,他梦见了三十年前去世的亡母吴国夫人,她就站在榻边,一夜无言,脸上表情却不欢喜。前一天夜中,他梦见赵郡夫人韦氏,她与她二十余岁便亡故的杜氏女儿,并肩坐在韦家后院里做针黹,她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而他也只是无言地看着她们,一如当年他隔着小院女墙,凝视着她们,只是那时杜氏还很小。
他与韦夫人的事,如女皇与李贞一一般复杂,并不只是韦尚书与李千里说的那样全是他一人的问题。今天,四个人里,一个已死、一个将亡,李贞一的眼目却一直在韦夫人身上,而女皇失去他后,可能会觉得轻松了吧?主父在心底苦笑,其实他跟女皇的相处,就与一般宦门夫妻一样,儿女长成后,夫妻就像同居共爨的家族人一样,各有爱宠也不稀奇,本来他们不会这么痛苦的。
只是明知感情不能比较,他和女皇却都忍不住与李韦夫妻比较了,他恨女皇不像韦夫人,女皇也怨他不如李贞一,李贞一与韦夫人的婚姻只有两个人,而他与女皇的婚姻里塞了四个人,再深的感情也会消磨殆尽,更何况他与女皇还不只是夫妻、更是君臣。
他在心里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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