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他对她从未有过半点怨责——无论当时退婚的真相是什麽。
临别之时,他感受到她开怀的笑,
相信这是她发自内心的选择,如此便已足够。
如今重逢,他却只觉她心事重重。
他在意她的生活,但不在乎自己是否参与。
毕竟她终究肩负着无法卸除的重担;
而他身有残疾,且须遵从祖训守陵,
无法擅离庄内随她而行。
现在的她已非过去那纯真直率、需要旁人处处护花的女孩;
他的挽留,万一成了她的负担,岂不本末倒置?
三年之约,他相信她会守着,
可三次秋冬轮转,世间能发生多少事?
十步以外的世界便超出他掌控,更别说过了今日她便在千山万水之外……
出版日期:2013年12月17日
楔子
春风轻拂,鸟儿歌唱。
华美大宅的一角,谷雨阁外百花齐放,是府里最惬意之处。
一名丫鬟步伐轻稳地穿过拱门,走过小径,端了一方木盘入阁,推开细雕花门;阁内香气一片,源自大木盆中一把摘自园中的花草。丫鬟奉上茶点後随即退了出去,留下主厅大圆桌前那总是带着微微笑意的男孩,与他对面坐着的一个女孩。
两人年岁相仿,约莫七岁,此刻正经交谈着。
「阿声,我是来与你道别的,你我今日就解除婚约了,从此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再不相干了。」
「……喔。」
「我只想亲口告诉你,我与你解除婚约,绝不是因你……眼不能见物。」
「那是因何?」
「是因……是因……因我移情别恋了。」
「这样啊……」
「所以,这个还给你。」
「你留着吧,此物於我无用。」
「是吗……你还记得我喜欢这等华丽珍贵的东西呀。」
「……」
「那就此别过吧。」
「嗯,再会了,清扬。」
男孩的笑意没有淡去,笑时总会弯起的眼始终望着对面的女孩。
或者该说,是望着那与自己对话声音的方向。
改明儿问问娘亲可否换张小点的桌子给他吧。桌子大,来人坐得远,只有模糊不清的影,他瞧不真切。
心知男孩便是如此的个性,谁看中了这谷雨阁里的什麽东西,只消说一声,任什麽都能带走,从不见他留恋。还坐在原位,女孩瞅着那双微眯而失焦的双眼,柳眉轻拢,不再说话。
雕花木窗外,春风依旧迷人,鸟儿还在歌唱。透过窗棂偷看的两双眼睛从那句「移情别恋」开始便瞠得有如铜铃般那麽大,眼见两人对话结束,默默地下沉,消失在窗边。
「煦声。」看见儿子一人在花园中间晃,妇人扬声唤道。
男孩闻声回过头,「娘。」他应着,随即朝她步来。
不过十多步的距离,他先是撞着了水桶,泼洒一地的水,沾湿了袍子,随後撞着了拱门,接着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後来,娘亲小心地将他扶起,吩咐在凉亭备好茶点,才摒退下人,牵着他的手上凉亭说话。
「煦声,会不会怨娘生你没生好?」看他悠悠喝着茶,眉间不禁轻拧,妇人温声问着,「生得你有此眼疾……」
他不假思索,摇头道:「看不见,便用倾听的,天不塌便成了。」
「听?」妇人对於这回答似乎有些意外,愣了半晌,失笑。「很多事光用听的,是无法抓清事物始末跟背後意义的呀。」
言语,太过表面……若双眼能见物,至少还能察言观色。煦声年幼而视物不便,未曾出过府,府中上下全都让着他,是这原因吧,才令他太不知人心亦有险恶的一面。
「那便让它不清不楚吧,事事弄得太清楚,也颇累的是不?」他放下茶杯,记得刚才娘亲说放在左方的是绿豆糕……他伸手取了一块,凑近眼前看了看、闻了闻,似乎是放错边的桂花糕。耸耸肩,无所谓,送入口。
妇人没有接话,却暗暗垂下眼。
「娘想跟我说的,是今日单伯伯上门退亲的事吗?」感觉到娘亲的迟疑,他便直说了。
「……煦声,你自小没有出过庄门一步,只有大哥、二哥和清扬陪你玩,如今你少了个朋友,不会伤心吗?」清扬与煦声是指腹为婚,自小便一同玩耍,感情应当很好才是;方才单家人来退婚,怎麽说他也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不恼不闹的……煦声的年岁该懂退婚代表清扬此後都不会出现在府里、不会如以往那般同他玩耍了;而煦声因眼疾所累,估计一生也不会踏出庄门、踏出奉陵,两人日後多半没机会再相见。
妇人心中浓浓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单家人离开之後,大儿子跟二儿子跑来找她,说听见清扬跟煦声告别的事;孩子们尚年幼,童言童语说了些什麽不是重点,重点是煦声一句挽留、一句追究都没有,笑笑地送走了清扬。事後煦声在做什麽?一如往常地在花园种花玩鸟呢……
煦声不该是个一无所谓的孩子。
看着娘亲的方向,在眼里还是糊成一片。他侧着头想了想,道:「朝夕相处,如今一别,不舍总是有的。」
「你不说出来,清扬又怎麽懂得你在想些什麽?」妇人接着问道。事事往心底压,这不是好现象。
……说出了,又能改变什麽吗?没真将这话问出口。他虽眼看不清,可听力极好,二哥老说他是顺风耳。
所以,就算见不到娘亲说话的表情,也听得出那话语中的心疼与内疚。在他的想法里,患得眼疾是上天意思,不关娘亲的事;可爹爹说,孩子是娘亲心头的一块肉,怀胎十月的每一日,她只盼耗尽身心将最好的给了这骨肉,倘若孩子有缺陷,千错万错她都会揽上身……为娘的便是如此了。
片刻,他换了张近一点的石椅,将娘亲美丽却忧心的容颜看个详细。「娘,煦声很好,从只见得着距离五指以内之物,到如今已是大有进展。娘因担心我而生的皱纹我在这儿都看得见,你这麽愁眉苦脸的,瞧,一条、两条、三条……好好,不数不数,别打我……」
真是被这孩子弄得啼笑皆非,又无比心疼着。弓起的指节在他额前轻敲,妇人轻轻叹着气,无法不怨天让她的孩子有此缺陷。停顿了会,她似是不经意问:「当初订下婚约时,你爹与单伯伯交换了信物……煦声,你让清扬将玉礽剑带走,可知轻重?」
男孩抚抚腰间系着的短剑,与清扬带走的原是一双,自懂事以来他便依爹爹所言贴身带着。爹爹说,祖宗传下来之物,他兄弟三人与麽妹跪领一人双剑——一把祭剑,一把福剑;而此代双剑,福剑当传妻。男孩望着娘亲,点头应道:「自是明白。」
「是吗……」虽然孩子的爹早有交代双剑传子媳,可剑已传,唯有剑主人能决定剑的去向。这孩子……是心中认定清扬,还是根本不将那剑当一回事?妇人轻拢蛾眉,「那,单家留下的祖传鞭谱,该当如何处置?」剑未归还,单家人未问起,做为信物交换来的单家鞭谱也还留在府里。
「烧了吧。」他笑笑的,抓了一块绿豆糕送入口,也递出一块给娘亲。
「烧了……」煦声不似个心胸狭窄的孩子,将单家祖传之物烧了又是因何?妇人望着他一如往常的笑,有些迷糊了。「娘不知你是真不在意清扬,还是故作潇洒不想娘挂心,但愿你不是在骗自己就好。」接过他递出的绿豆糕,提到嘴边,却迟迟没咬下。
若是烧了一册书能让他心里舒坦些,那麽,便烧吧。终於稍稍舒了眉,妇人爱怜地摸摸儿子的脸,抹去他嘴边沾上的糕点碎屑。
男孩但笑不语。绿豆糕化在口中很甜很绵……如同方才临别前将清扬看清时,她的笑颜。所以,送清扬离去,他不会遗憾。
不会遗憾。
第一章
话说燕朝自太祖于汴江之战推翻前朝庆枭帝暴政,众将立之为君,韩氏入主中原十二州、一统江山後三百余年的如今,其国土扩至东面临海,北抗鞑靼、高丽,西对波斯、月氏,南接回疆、南蛮,历多位明君安内攘外,平战乱、施仁政,曾有过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至今,嘉永年间,北方鞑靼肆虐,却因国力大不如前,朝廷只得沿袭先代策略年年进贡,以求苟安;然而羊毛出在羊身上,年年有增无减的贡品、贡银,便是转课严税於民。汴江以南的江南地区自古水丰米足,百业兴盛,人民尚能应付渐重的税赋;转看北方几州本就耕土贫瘠,再者鞑靼年有数次边境侵扰,民怨隐隐在心中堆积,只能说所幸尚未有战争祸事,人民只要还有口饭吃,有檐遮顶,也就尚能苦中作乐一番。
在燕国土抗鞑靼外乱的北御三州里,最西北的岳州有个奉陵山庄,建於天漠石壁後,与世隔绝,无论天下是盛世抑或苟安、和平或战乱,其自立庄以来只关心着一件事——世代守护一座千年的陵墓。
谁的陵墓?
有人说是数朝之前一位皇帝的陵寝,驾崩後带了天下二分之一财宝陪葬,所以此陵当中埋有宝藏文物不计其数;也有人说陵里葬的是千年前一名能游走人界、地界的小国国主,因而陵寝通天宫地府、通古今与中原以外之地……谣传甚多,众说纷纭,没人知道实情如何,只知奉陵山庄由洪姓做主,代代传四子,各有其长,各司其职。
传说这四子当中定有一人,其血能解毒化厄,无论身中何毒,又或百病缠身,只要饮下一口他的血,便会痊癒——此人便是洪家家主,同时也是山庄庄主。
四子当中定有一人,其目力超群,是为千里眼转世;四子当中定有一人精通古今文字与阴阳咒语,终年守在陵中,为洪家人下奉身守陵之咒,也为陵寝下犯禁受枷之咒。
四子当中还有一人,其耳力奇佳,武功高强,死在其剑下的盗墓者不计其数;而每五十年一次的归鸿论武,其必榜上有名,亦是江湖留名的人物。传说其使得一手传了千年的洪家剑法,能断人筋脉於弹指间,打散对手七元,废其武功神智於无形。
如此名门,该是名震天下。
然而岳州人皆知,传说终归是传说,或许千年前是真,如今的奉陵山庄依旧神秘,但气势全无;洪家人说好听点是安分守己,实则无大作为,与长住奉陵的家族无异。
不过在这岳州首府奉陵,洪家人做为最早于此落地生根的家族,多少还是有其地位的;洪家长子、次子时有外出走动,在地人仍尊称一声爷。
据可靠的市井传言,此代洪二爷确是身系象徵家主的暖玉剑,然其血是否能解百毒便不得而知;倒是那洪大爷眼力果真异于常人,不仅过目不忘,再远的事物,只要无物遮蔽,没有他瞧不见的。老四麽女长住陵中讼咒,不见天日。传闻她每咒一人,身上便多一道疤,因而奇丑无比,满身疮疤。
街坊见多了洪家大爷、二爷,已有些见怪不怪;四小姐给锁在陵中,故事传久了没个本对照,自也没了意思;於是一直以来,最让街坊津津乐道的,还是那只出府过几次的洪三爷——
奉陵山庄的洪三爷天生眼力不佳,长年窝在府中当米虫。他的目力在满周岁时被发觉只有五指的距离,随年岁增长以及费心调养,及冠那年他的目力进步到了十步。虽然那时开始便没再有过进展,可洪家人已十分知足,不再强求。
洪三爷曾有个指腹为婚的妻子,为出身武林名门的单清扬。
单家一脉单传,清扬是七重门门主单永飞的掌上明珠,早年洪单两家交好,订下亲事,不料出生後才发觉这第三子竟是个眼残之人。单永飞不愿女儿吃苦,於是在她七岁那年上洪家退婚,宁毁自身信誉,也不让女儿赔上一生,服侍个瞎子。
可亦有另一说,其实两家因故渐行渐远,单家与江湖罗家交好,单清扬年纪虽小,却已可见贪恋财富地位、水性杨花之迹象,移情别恋罗家大少,跪求退婚,以死相逼,单永飞只有答应;再者,单罗两家结亲有益双方在江湖上的地位。风声一过,过往的流言蜚语如何,也是船过水无痕。
两家相约清扬十七那年完婚,谁知成亲当日,尚未迎娶,仇家杀上门来血洗七重门,单家一夕只余清扬一人。清扬死里逃生,却毁了容,吓跑了罗家大少。
从此江湖人皆知,单清扬面丑如怪,年二十有三,滞销,怕是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我听你在放乌拉狗臭屁!」
听了那长长长的「奉陵传说之且看奉陵五大家族凋零史」开头,有人忍无可忍地一个拍桌起身,霎时那一桌好酒菜跳离了桌面再落下,惊得那说得口沫横飞、自诩能说上三天三夜一口水也不必喝的说书人,以及酒楼中听得入神的人客全都噤声瞧了过来。
二楼窗边角落,两人同桌,拍桌起身破口大駡之人身着鹅黄罗裙,本是可人的长相正挤出狠恶的表情,气呼呼地瞪着将桌桌椅椅叠得半天高的说书人,显然对他方才所说故事里的某些部分极为不满。
说书人长年在这只有外地人才会光顾的酒楼说三道四,被人拍桌的场面早已数都数不清了,不会放在心上;通常会识相地先看看仗义执言的是什麽人物,眼下一见是个姑娘,他挥开一旁小二递上来让他润喉的红枣水,轻哼一声,下巴抬得老高道:「姑娘说我放屁,各位客官,若您们到街上随便抓个人问,便会知道我快嘴李说的故事、消息全都其来有自,就算是放屁,那也是香的——」
「放屁放屁!」那黄衫姑娘恼羞成怒,又是一个拍桌,桌上的筷子桶翻倒,她顺手抓了一把,瞧那说书人还在那儿加油添醋继续说个不停,她反手施力,看准了就要往他屁股下的椅子脚射去。
「萃儿,住手。」出声阻止的是与她同桌而坐的另名女子,一身暗色长衣,一方暗色轻纱盖去大半面容,只留下闇而无光的双眼觑着冲动发怒的丫鬟。她轻斥:「别惹事。」
「小姐!」萃儿跺脚,手中蓄势待发的筷子紧握,高举在侧,还不愿放下,「这人妖言惑众,萃儿替你教训教训他!」
「不许胡闹。」女子斜了萃儿一眼,发觉四周食客全都瞧着她们主仆二人,连忙伸手将脸上的暗色轻纱扣得更牢些;随即起身,不愿承受众人投来的目光,从腰间掏出碎银放在桌上,迳自下楼。
「小、小姐……」她都还没吃饱呢……萃儿恼地又跺了跺脚,狠狠瞪了那说书人一眼,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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