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我弟弟也是高中生呢,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能稍微叛逆一些。”林芸庭低笑着说,“他就是太乖了,才更让人担心。”
本来是非常悲伤的事,小彰却没在她面前流过一滴眼泪,当初爸爸妈妈结婚时,他是那么高兴,她想,他现在一定也很痛苦的,就像她一样,但和她不同的是,他无须强忍悲伤,完全可以将之发泄出来呀,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嘛!可他不表现出来,她又要怎么去安慰他,不知道作一些好吃的东西,能不能让他稍微打起精神来。
接过老板打包好的豆子,她想再去买一些猪肉的配菜。就这么边想边走。与她擦肩而过的女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这不是芸庭吗?”
她一看,原来是和他爸爸关系很好的一位叔叔的老婆,小时候这个阿姨经常来她家,在她爸爸的葬礼上她也见过这个阿姨。
“陈阿姨,你也来这买菜啊。”
“对啊,真没想到能碰到你,之后还好吗?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有事可以找阿姨商量哦。”
“我没事啦,谢谢阿姨关心。”
“唉,才刚刚结婚的说,真是可惜呢。”她当然知道陈阿姨指的什么,“芸庭你也真不容易,听说你已经搬回家住了,这下又只剩你一个,想必很寂寞吧?”
“也不会啦,还有小彰啊。”幸好还有小彰陪她,她并不觉得自己那么可怜。
“小彰?哦,你是指女方带来的那个儿子吧!怎么,他还住在你家啊,不是搬回他爸爸那了吗?”
她一愣,下意识地反抓住陈阿姨的手臂,把对方吓了一跳,“陈阿姨,你说小彰的爸爸,是怎么回事?”
“哎呀,原来你不晓得啊?”陈阿姨有些后悔自己的口快,可看她那么坚持的样子,不说她大概也走不了,她支吾了半天,“我在葬礼上见过那孩子所以有印象,前些天吃饭的时候,刚好那孩子和一个男人坐我们隔壁桌。我没有故意偷听哦,是那男人说话声音太大。他说和老婆商量好了,让那孩子搬去跟他一起住,我听到那孩子叫他爸爸,是我听错了吗?”
林芸庭松开了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芸庭,你真的没事吧?”
“都说没事啦,我还要回家炖鱼汤呢!谢谢陈阿姨,我先走了。”她逃也似地快步离开,知道自己对陈阿姨很没礼貌,可她就是不想待在那了。
一路上,脚步轻飘职的。她忘了自己还有菜还没买,再抬起头,人已经到了家门前。
她也真是,头脑太简单了。光想着要为小彰做些什么,要帮他打起精神来,从今往后他们就要相依为命了,她将此当作自己振作的动力,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还有小彰在,可是她忘了,小彰跟她是不同的,她的妈妈在她年幼时去世,可小彰的爸爸还在。
仔细想想,他还未成年,比起跟着她这个共同生活没几天,且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的姐姐,当然是回到父亲身边比较自然,对他也比较好,他并不是无处可去的,不像她,全部的生活重心只剩下了这间四人曾经一起住的大房子。
真是的,她应该替小彰高兴才对啊,起码他还有真正的亲人在世,在等着他,他能过得很好,她应该高兴。
推开门,她拖着脚走进去,换下制服的小彰正在客厅等着她。
“怎么现在才回来?”他扭头问她,随之一愣。
“嗯……去买菜啊……”她将手中的塑胶袋提了提,表示没有骗人。
小彰却站了起来,脸上维持着刚才的呆愣,“哭着去买菜?”他问。
哭?林芸庭碰了下自己有些痒的脸颊,被指尖的潮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怎么在流眼泪,没道理啊,只觉两腿一软,袋子掉在地上,她人也跪坐在地板上,小彰欲扶住她,却慢了一步,他也跪了下来,好与她平视。
“到底怎么啦?”他慌张又焦急地用手指,以很轻的力道抹去她眼角不停掉下的泪。知道不该让他担心,可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他越是那样慎重地抹去她的泪,她就越是止不住想哭的欲望。
“芸庭,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他很着急,又怕逼得她更说不出来,只能压抑着轻缓地反复问她。
“小彰、小彰!”她一把扑进他怀里,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撞倒,“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呢?你回去你爸爸那边,我也会替你高兴啊,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谁告诉你的?”
“陈阿姨,我刚刚碰到她,不过她也是一片好意,你跟你爸爸吃饭的时候她也在旁边。”
林芸庭揉着眼睛。“人家都以为我该是第一个知道的,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觉得好难过。”
“只是为这个而难过?如果我第一个告诉你的话,你就会开心地让我走吗?”他扳过她的肩,望着她。
林芸庭只顾着吸鼻子,摇了摇头,“干嘛说得我很无情的样子,但是,你当然是跟你爸爸在一起比较好,我也希望你过得好啊。”
“本来就是没必要让你知道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浅叹口气,抹掉她眼角的泪水。
她的眼马上又堆满了水,但小彰一脸淡定,她的嘴张张合合地,说不出话。他好伤人哦,那么体贴的小彰突然将她说得比路人还无足轻重,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眼看着她又要哭出来,小彰摸了摸她的头,“因为,我又没有要搬出去的意思,那位陈阿姨我是不记得了,但她听人说话好歹也要听完整吧,最后我不是拒绝了?”
“你拒绝了?”她含着眼泪,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要搬去和你爸住?为什么?”
“你也不想想,我跟我爸已经多少年没见了,彼此之间都已经和陌生人差不多,况且他也有了新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何必去打扰他?”见她仍没回神的样子,他不得不补充,“他有他的家、我有我的家,要问为什么,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我现在的家人是你啊,那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离开不可?除非是你希望我走。也许就像旁人说的,我们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没有了爸妈也不过是无关的两个人,根本没有住在一起的必要。”
“不是,”她赶快抓住他,怕晚一步就来不及解释,“我从来没那样想过,爸妈结婚的那天起,我就把你看成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了,不管外人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绝对不希望你就这样离开我。”
“真的?那我们就一样了。”他笑了下,“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再将我往外推了。”
真没想到平日话很少的小彰也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她还一直怕自己在他眼中是很没用的姐姐,巴不得能甩掉她呢!太好了,他们的想法都一样,小彰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放下心来,停顿在眼中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真是的,我今天是怎么了,好丢脸哦……”她擦着泪,笑自己怎么担心害怕和高兴时全都在哭,泪水充沛到自己都觉得好烦。
“不过真是太好了,你总算哭出来了。”他的手在她头顶蹭来蹭去,她觉得好烦的眼泪他倒觉得好,让她很不解。
“怎样,你是在笑我啊?”
“为什么要笑你?你总是这样,容易冲动又喜欢凡事都勉强自己,就算在爸妈的葬礼上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我本来很担心你这样会闷出问题,现在看你终于能哭出来了,怎么可能因此笑你。”
哇,怎么脸突然好烫?她不禁捧住自己的脸颊,偷偷看他,“我在勉强自己?”
“你都没发现吗?我知道你摆出一副坚强的样子,是为了让我不那么难过,可看着你的样子只会让旁人更加难过而已。我们是一家人啊,在我面前不用那么逞强的。”
她一把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颈窝蹭来蹭去,“小彰、小彰,你真的好好哦!你说得对,我们都不要逞强,我们在一起能过得很好的。”
“对啦、对啦。”他轻拍她的背,而后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们都在为了彼此而强忍自己心中的痛,可是没那个必要了,无论是痛苦的事还是快乐的事,他们都要一起分担、分享,从那一刻起她心中已经认定,小彰是她最重要的家人,只有这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第八章
林芸庭从一个怀念的记忆中醒来。
房间仍是七年前的那个房间,她床上的味道从未变过,她眨眨眼,一时有些模糊,到底这边和刚才的回忆,哪个才是真实的。
枕头湿湿的,她知道自己还在延续着刚才的泪,因此眼前的一切才会这样模糊,将被子又包得紧了些,她缩成一个球,无论如何就是不想起床,她的身体又酸又累,印着小兔子的睡衣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床头柜上的木制相框里,大学时的她和高中时的小彰并肩而站,她笑得好灿烂,相较下小彰就很不上相,表情像个小老头,不过看得出他心情不惜。她的视线在那张每天都能看到的照片上停留了两秒,而后更紧地蜷起身子,将头也埋进了被子里,相片中的她,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更突现一双经常被人夸奖的大眼睛,从前她都是这种形象,才总被人认为是学生,她气不过,留长了头发。
她觉得小彰口中那个他理想的女人她好像认得,原来她真的每天、每天都能见到那个人。
正如他所说,乍看上去很精明,其实是个笨蛋呢。
小彰,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再叫过她“姐姐”了呢?细想一下,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那样称呼过她……
林芸庭从床上爬起来,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去上班,真是悲哀,况且,她也有话要和小彰说,虽然还不晓得具体要跟他说些什么,但总觉得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她不能放着他不管,不然他们之间会越走越远,她要去找小彰。而段彰宇也在等着她。
段彰宇同平常无异,西装笔挺穿戴整齐,只是顶着张一夜没睡的脸,守着一张空空的桌子,他没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早饭,可餐厅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不见了那一地的碎碗碟和化掉的蛋糕。
林芸庭有点紧张,她想快点见到他只是一种冲动,脑袋里根本不知道见了他要说些什么,而他就这样等在这里,同平常无异的打扮,脚边放着一只简单的旅行箱。
她一眼就瞧见了那只箱子,心中升起一丝不祥。本来很担心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话却自己很自然地从口中流了出来,“那只皮箱是做什么的?”
段彰宇一愣,之前他已试想过各种情况,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她仍是会出乎他的意料,第一句话竟然会是问这个。
问不问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平静地说:“我想你应该不会愿童再见到我,虽然不太可能,但只要你开口,我今天就搬出去。”
他们之间的连系太深,不是说不见就能不见,所以起码在家的时候,她可以不用看到他的脸,引出不好的回忆。
昨晚,当他强行要了她,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依林芸庭的性子,不会主动要他离开,她只会跟自己呕气,最终伤害的是她自己的身体,于是他给了她选项,听她亲口说了,他也就能死心。
连绝交这种事都要他来帮她准备,他这也算是种劣性不改吧!
“你要搬出去?今天?怎么这么突然……”他在搞什么啊,在她还没想到要跟他说些什么、在她因往后与他的相处而苦恼时,他竟然作了这样决绝的决定,打算一走了之?
是啊,走了就好,一了百了,可这与逃避问题有什么区别?他总说她在逃避,这次她要认真地想,因为只有不愿与他就这样结束这一点无疑是肯定的,所以她需要时间来重新思考与他有关的一切。
可就在这个时候,反倒是他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他知道她的矛盾只是出于对“小彰”的不舍,她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段彰宇让自己平静了下,说:“我留在这里,日子也再回不到从前,我对你……”已经无法再有所隐瞒。
“不许走!”她一声打断他那千篇一律的理由,“这里是你的家,你哪也不许去。”
“你……”段彰宇胸口一闷,他完全是在为她想啊,“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不再是你的弟弟了,让我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你不懂吗?昨晚发生的事你已经忘了吗?”
她一定也很清楚,从今以后他只会用看女人的眼光去看着她,他对她而言只是个威胁而已,“我会控制不了自己,也许哪天又会伤害你,这样你也要我留在这?”他只要她的一句话,只要她说自己不需要不是弟弟的段彰宇,他就还她一个清静平常的生活。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到底还在犹豫些什么?
她抓起他的衣袖,没有去看他的眼,“不许走,你听我的,我不要你走,小彰……”
“都说了,不要再陷在这场扮家家酒的游戏中,忘了你的小彰。”他甩开她的手,她的留恋只会让他更恨自己所扮演过的那个弟弟,“你再好好想想,我先去公司。”
他走了,去上班,他等她起床,只是为了告诉她,他要离开这里,他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可就算是这个自我毁灭似的决心,她也没能让他如愿,他很气,觉得与她无法沟通,为了避免吵架所以先走了。
林芸庭在门响之后仍愣立在原处,地上放着他的皮箱。她算是将他留了下来,而同时她的力气也都用光了。
顺着墙滑坐下来,只是说几句话而已,怎么会这么累?小彰他,怎么就是不好好地听她说话呢?要是让他走掉,一切才是真的回不到从前呀。
她脑袋乱乱的、说的话也都是乱乱的,可他一定没有去好好地听,不然他不会那样生气。
凭什么,他就认为他们的生活只是一场扮家家酒的闹剧,那是真真实实的七年啊,凭什么,他就笃定她如今也仍陷在那场闹剧中,她可是都有把他那晚的话听进去。
他那嘶哑地、竭尽全力地对她的表白,一口气倾吐这七年来的感情,她都听进去了,她明白的,他表达的事情太过激烈。时间是这样的仓促,她来不及全然消化只有努力地去接受、努力地去认知他眼中的另一种过去,同她完全相反的,对他而言是压抑痛苦,而又不舍的过去。
明明是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拥有着同样的回忆,却衍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真是讽刺,她做过的许多事,许多她认为是美好的事,对他都是一种伤害,她真的做了好多蠢事,难怪小彰不愿意多听她说话,他大概是怕了。
她是很迟钝没惜,她是从没将他视为恋爱的对象没错,可是,他以为她的迟钝是有多严重,难道对于那晚的事,她仍能无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