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影叹了口气道：“你是爱着他的吧。”
龙思渺终于有了反应，“不，我不爱他。我怎么会爱一个比我小了十岁的男子？”凄然笑了笑，却比哭更难看，“我只是内疚误会了他，害死他而已。”
“误会？”花弄影惊讶。
“我一直以为他与莫忧有私，再也不召唤他，甚至不许小雪去看他。”龙思渺茫然看着前方，却没有目标，“小雪是我与他的孩子。”
“为什么？”
“三年前的交易期，游天他们照例来陪我处理事务。午时左右，游天疲乏先行歇息。可当我回到居处时，却见他躺在后院逍遥椅上，莫忧正弯腰与他相吻。我没惊动他们，却再也不理他。可我知道，莫忧时常偷偷去外谷看他，还送东西给他。他们私下也见过，哈哈。”龙思渺笑得有几分癫狂，目光凌乱，“那时我想，果然年纪相近才相配。”
花弄影看着她，不知为何，很理解她的想法。龙思渺不相信龙游天爱她，也不敢承认她对龙游天的爱，因为年纪差距，深深的自卑在啮咬她的心。
“那，你又怎么知道误会了他？”
龙思渺惨淡一笑，“他们死前都留了信给我。游天指责我，因为他被莫忧偷吻了就嫌弃他。而莫忧告诉我，她自游天来到芳菲谷就爱着他，那天她经过我居处时见游天睡着了，情动才偷吻。但我离开时，她觉察了。后来我对游天冷淡，也不说原因，他为探听消息，与作为我近侍的莫忧私下见过几次面。前两天，莫忧被游天严拒，才告诉他真相。
“那日我伤了游天，回去后悔妒交集，心气烦闷，便下令，非死他永不许在我面前出现，也不得传递音讯。”龙思渺笑了笑，却无端令人寒毛直竖，“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死。他一向言语轻浮喜笑，莫忧与他年貌相当，为了他一直未娶夫，他便是移情别恋也是情有可原。我虽打算装作不知成全他们，但心里妒苦，无论如何没法好好待他，终逼得他自尽，莫忧也负疚而去。”
花弄影听到“移情别恋”时，突然僵住了。她苦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了解龙思渺的想法。因为她也一样，很自卑。
第六章 芳尊点选（6）
六年前天音爱上她时，她选择逃走，便是因为不相信天音会一直爱她。她害怕，如果天音不爱她了而她还爱着天音，就会陷入跟母亲相同的悲剧。
当年母亲虽离开了那个男人，但很长一段时间，仍深夜哭泣，明知那是个冷酷刻薄的男人却摆脱不了对他的思念以及对往昔幸福的追忆。为了克制自己不去找他，母亲用水果刀在手臂上划下道道伤口，看着鲜血流出，笑得满面是泪。“青洛，记住，女人恋旧，而男人总觉得新的比旧的好。若被抛弃了，宁可死也决不能低头乞怜。要想不被抛弃，就不要爱上任何人。只要爱了，就可能会被抛弃。”
母亲的话和那血淋淋的伤口烙在她记忆深处，如火鲜明。假若那时她没有对天音动情，便不会逃走。不爱，便无谓抛弃。
可现在，她爱上了玉。花弄影笑容凄惨。她对不起天音，害怕他移情别恋而逃走，可是她自己却移情别恋了。她也对不起玉，他对她的爱纯净无瑕，而她即使接受了他的爱，仍惴惴不安，除了自卑，还有对爱情时限的怀疑。这爱，到底能走多远？
“……怎么样？”
“啊，什么？”花弄影处于恍惚中。
“我已无心再继续芳尊的职务，洛小姐可否接任？”龙思渺的声音缥缈。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对这一点，花弄影倒是清醒的。
“洛小姐姿容绝世，若没有强大势力保护，恐难逃强权豪贵的追逐。所以，我劝洛小姐还是答应为好，芳菲谷虽非尽如人意，却大抵能保你安全。”龙思渺语声清冷得没一丝人气，“大凌皇室系出芳菲谷，夜厥皇后是芳菲谷的女子，在莽突、雪翼，也有芳菲谷的势力。”
花弄影想想，她的话她信，但被逼迫心下仍是极不情愿，咬唇不语。
龙思渺注视着花弄影，缓缓吟出一首诗：“仙姿绝色何处寻？菡萏香华天下倾……此诗名为《水漓天人咏》，所咏就是你吧。如今此诗已传遍天下，四国都在寻找诗中天人。除非你永不露出真容，否则，此生无法安宁度日。”
花弄影呆怔半晌，道：“是否芳尊一定要娶大凌皇子为夫？”
“不错。这是芳菲谷与大凌皇室的协议。”
花弄影摇摇头，苦笑道：“不成，我还是不能答应。”
“洛小姐如不喜欢大凌的皇子，自可另纳合意之人为侧夫。侧夫并不限制身份与人数。”龙思渺的声音冰冷沉稳。
花弄影淡淡道：“既然如此，龙游天死了，你为什么不多纳几个代替他？为什么变成现在活死人这般？”
龙思渺一怔，半晌说不出话。
花弄影不再理她，自顾站起走出，却听见身后龙思渺发出狂哭一般的大笑，没来由地也泪流满面。
已经对不起天音了，至少，不要再让玉难过。今生，宁愿他伤我、对不起我，我也绝不想看见他的泪。天音，对不起！希望你已经忘了我，已经爱上了别人。天音，如果可以，我愿意把命还给你，纵然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伤你一丝一毫。
踉跄走在花径间，花弄影止不住泪。千思万绪缭乱，满心凄惶。对天音的歉疚怀念，对玉的爱恋彷徨，对未来的恐惧不安，在脑中交织，令她几欲疯狂，无法呼吸。
“洛公子，你走错了，蓝田公子在兰韵苑等你，应该往这边走。”有人拉住了她。花弄影随他而去，脑中一团糨糊，什么也无法判断。
走着走着，闻到一阵清雅的香气，理智恢复了些。触目是纤叶婆娑的各式兰花，风韵高雅，袅袅而立。
第六章 芳尊点选（7）
“青洛？”温润的声音里透着深切的关心与担忧，有人将她揽进怀中，那怀抱透着淡淡檀香，令她感觉温暖又芳馨。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放心地呼吸了。花弄影抓着蓝田玉的衣服，把脸深埋在其中。
天音的影像淡了，未来的恐怖也浅了，只有玉的微笑如同春风，吹拂过心间。以后会如何，不知道，但是，现在，有玉在，这样就好了。
花弄影极力调整气息，把哀伤压下，抬起头向蓝田玉微微一笑，“玉，我想你了。”
蓝田玉眼中有几分忧疑，但她不说，他也不追问，只是拥着她，轻轻拍抚，仿佛要为她拍去所有烦忧。
有谷中人在讲述各种兰花的不同功用。但花弄影有看没有见，有听未入耳。眼睛如视无物般扫过，停在一片感觉熟悉的植物上，“那是什么？”
“公子真是好眼光，那是上佳品质的素心兰。”
“有黑色的吗？”
“黑色？公子是说墨玉素心兰？那种*素心兰整个谷中也不过两株，都在渺尊夫君石岚室中，普通人轻易见不到……
“我见过……”花弄影笑容如梦幻般。隐约浮现那年春末，在一间洁净得一尘不染的书室中，一个妖娆*的男子，乌漆般的长发被捋至胸前，裸露出白玉般的背。在他背上，出现一株兰草，茎叶纤长，姿态宛然。
起伏错杂的情绪使她的身体负担超荷，意识陷入黑暗。
似乎挣扎在极深的梦泽中，无法醒来，隐约有温热的水滴在脸上。
终于睁开眼睛，望见蓝田玉粲然的笑容，好似漫天下起了黄金雨，闪亮得让人眩晕。可是，温柔美丽的眸子却是湿润的，“青洛，醒了，喝些热汤吧。”
花弄影依在蓝田玉怀里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汤，脑中有些混沌，但渐渐还是理清了思绪。
“玉，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喝完汤，花弄影浮出大大的笑容，搂着蓝田玉的腰道。
“嗯，青洛在哪里我都跟你在一起。”蓝田玉搁下碗，抱住花弄影，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轻轻说。
花弄影听着，心却禁不住一沉，眼睛发酸。玉，玉，我不要你这样。花弄影曾有仙颜神医之名，对自己的身体当然清楚。这身体，情况最好的时候也还是比不上寻常人，这两年更是每况愈下，纵使吃药也毫无效果。就算没有天劫，她最多也撑不过三五年。逆天之人，天不与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难道她还真能引得天下大乱？这样想着花弄影不禁失笑。去雪翼寻找到合适的造纸木材，扩大造纸业，然后就推行活字印刷，这两项是配套的。接下来，得回一趟惊鸿山庄，见见天音，如果能得到他的原谅，就和玉寻个僻静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时光吧，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只是，一定要劝玉，即使我不在了，还是要好好儿活着。
生意已经谈好，蓝田玉留了精干人手处理后续事务，浮泽那边也派了人通知接应，并做好酿酒准备。
为了尽快解决芳菲谷的纸张供应问题，花弄影决定马上起程前往雪翼。虽然蓝田玉极力劝她多休息些时日，但花弄影自觉时间不多，恨不能赶快把一切该办的都完成了好归隐山林，于是含笑堵住他的唇，以吻封缄。
蓝田玉知道她决心已定，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后来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微微一笑，释然，也赞同立即起程。
临行，蓝田玉有事稍离，花弄影正准备先上马车，忽然发现不远处树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向她比了个奇怪的手势，笑得很灿烂。
第六章 芳尊点选（8）
花弄影愣了一下，原来是沈力。呵呵，居然能找到她，不愧是倚侧风中、袖舞天下的听风馆馆主。
轻跑过去，花弄影很开心，“沈力！”笑嘻嘻伸手捏他的脸。
沈力红着脸避开，两人退到树后，“姐姐很想念小姐，叫我来看看。”
“我也很想念大家呀。浮泽没事吧？一切都好？”花弄影想起沈心的管家婆样，笑意浮面。现在有一大帮人让她管，该过足管人的瘾了吧？
沈力也笑着，低垂着头，“都很好，生意兴隆，我姐老嚷着要再开几家分店，多招些人手之类的。小姐说的粉笔和黑板也制成了，只是那粉笔，先生说用不太习惯。不过这方法真的很不错，一边讲一边写出重点，教学效果显著。私塾也照小姐说的，免费入学，男女皆可。
“还有，洛秋水少侠向卫子浩哥哥担保引荐了一个叫秦树的人，他的主人叫步天音。”
“天音，天音来了啊。”轻轻淡淡的语声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情，思念、愧疚混杂着遥远的甜蜜记忆，在惊鸿山庄温馨平静而又脉脉如水的日子浮于眼前。花弄影迫切想见他，却又惧怕见他，一瞬间，万千想法涌上心头。
“另外，还听说了一件事，呵呵。圣上降旨，赐蓝田公子与夜厥公主苏玎成婚，以表两国修好之意。据说这圣旨已经下到蓝田山庄，只是公子不在，所以庄主说等公子回家才能正式领旨。现在蓝田山庄里的人都在找蓝田公子呢！”
正说着，沈力突见花弄影身子晃了晃，“小姐！”沈力伸手扶住花弄影。
忽然一阵轻风吹过，花弄影到了另一人怀里。
“沈力见过蓝田公子！”
蓝田玉拥着花弄影微微一笑，“原来是沈力。浮泽可有事？”
“一切都好，只是，最近浮泽来了不少闲人，整日闲逛闲聊，对小姐和蓝田公子似很有兴趣。”沈力笑。
蓝田玉轻笑，“是否是从京城而来？京城人才会如此闲逸。”
沈力眨了眨眼睛，“蓝田公子所料不差，正是如此。”
蓝田玉仍是笑如春风，而眼睛里却多了一份思虑。
“沈力，烦劳你将这块红令交与步天音公子，并替我传与众人知道，无论步公子想要如何，一切皆如他之意。”花弄影取出一块令牌递给沈力，虽已经极力控制自己，声音中仍有一丝轻颤。
“小姐！”沈力忍不住惊声低呼。桃源红令，代表最高权力，无上权限，就这么交给一个陌生人？而且无论他想怎样都不能违抗？
“青洛？”蓝田玉轻轻唤道，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
“沈力，就照我方才所说的。”花弄影淡淡道，“握有红令者，就是桃源的主人。”
“可是，小姐，在我们心中，只有你才是主人，无论是不是有红令。”沈力沉声道，跪下磕了个头，“小姐的吩咐我会遵照。”但如果胆敢伤害到小姐，无论是谁，桃源绝不会放过。沈力站起身，后退几步，奔入风中。
望着他的背影，花弄影耳边仍回荡着方才沈力说的话，脑中一片雷鸣，阵阵眩晕。
“青洛！”蓝田玉拥紧她，从他眼瞳里，花弄影看到自己脸色惨白。
轻轻隔开彼此的距离，花弄影深吸了口气，转头低声道：“玉，对不起，我是个很坏的人。”
蓝田玉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你如此说，是因为那步天音公子吗？”一向温润的声音有丝慌乱。
“是的。他对我很好，我曾动过心，最后却自私地逃跑了。”花弄影横下心，将一切和盘托出。
蓝田玉静静听着，长睫低垂，凝注地上，看不出神情，但双手紧紧环住她的纤腰，没有一丝放松之意。
第六章 芳尊点选（9）
“我既然对他变心，或许，以后也会对你变心。这世上没有永远，所以，玉，你也不必遵守诺言。以前说的那些，就当没有发生过吧。”这次玉会讨厌我了吧？为什么幸福总是如此仓促而又短暂？酸涩之意涌上眼睛，泪差点儿不听使唤地溢出。
“青洛那时为什么要逃走？”蓝田玉轻轻道，“是怕不能永远吗？或者，怕不能永远的伤害？”
花弄影呆了一下，笑，只是这笑透着凄凉，“不错，我怕，所以就丢下他逃走了。可是，他现在在浮泽，他来找我了。”
“那么，青洛不和我去雪翼了吗？”蓝田玉的声音虽然平缓，却隐有一丝颤抖。
“不，当然要去！”造纸的事一定要解决，这对以后的经济文化发展起着关键作用，而且造纸发展了，活字印刷术才能发展。
“刀叔他们在等着呢。”蓝田玉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欣喜，“青洛，我们走吧。”
花弄影一惊，向谷口望去，果然刀叔、薮春、月魂都已经各就各位，就等她们了。
“玉，回去了！”花弄影抓住他的衣袖。
蓝田玉轻笑，抱着她飞到车上。
刀叔一声清啸，长鞭甩出响脆的噼啪声，马车缓缓向前移动。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幸福的时日不再长久而特别珍惜，前往雪翼的旅程似乎过得特别快，虽然出发时还是秋天，到达雪翼却已是初夏。
进入雪翼后，明显感觉到地域的区别。
这里到处林木森郁葱茏，马车大半时间都是在被枝叶遮蔽的阴暗林道间行驶，速度不得不放缓许多。刀叔的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