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古月生霍地站起身,面色沉峻,「你说你刚刚见过她?」
「嗯。」觉得他神色有点可怕,好像正要发动攻击的猛兽,燕如丝下意识的退後一步,但忽然想到什麽,好意再劝他,「你奶奶很惦记你的婚事,你赶快把婚事办一办吧,好让她放心。」
古月生冷横她一眼,回头低声交代侍立在身後的两名护卫几句话,其中一人立刻离开。
燕如丝看了眼从她身边走过的护卫,再对古月生劝了句,「你奶奶让你在两个月内娶妻,你若是孝顺就该照办,别让她走得不安心。」她觉得古奶奶都过世了,再怎麽样都该让老人家了却一桩心事,免得她因为心有牵挂而无法安心离去,在人世徘徊。
古月生素来厌恶别人干涉自个儿的婚事,面色一沉,薄唇冷冷吐出一句,「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你可以滚了!」
「这是你奶奶的心愿,不管怎麽样,你记得要在两个月内成亲,这样她才能走得无牵无挂。」燕如丝扬高嗓音再次提醒他。她是受古奶奶之托前来,总觉得自个儿有责任要说服他照着老人家的话去做。
一旁的一名青年见古月生抬了抬眉,面露嫌恶之色,便上前朝她挥挥手,要撵她出去。
「古大少让你滚,你还杵在这儿做什麽?快走、快走!」
另一个中年男子则索性起身推着她,「出去、出去,别在这儿碍着古大少的眼。」
她被两个大男人推到门口,仍不放弃的喊道:「古月生,你不要忘了要在两个月内成亲,要不然你奶奶真的会死不瞑……」
﹁砰﹗﹂她话还未说完,雕花门板就当着她的面用力甩上,她捂着差点被撞到的鼻子,气呼呼的瞪着那扇门须臾,才抬首朝四周望了望,对着空气说:「古奶奶,我已经帮你把话带到喽。」
等了好片刻都没再听见古奶奶的声音响起,看来对方应该离开了,她这才转身下楼,拿着药包赶回小辛家。
青麟商号,苏州分行。
瞅见走进书房的护卫,古月生抬眼觑向他,「查到太夫人下落了吗?」
「禀大少爷,还是没有消息。」涂永璋神态恭敬的拱手禀告,他面容平凡,肤色黝黑,平时十分寡言。
「这都找了几天,差不多要将整个苏州城给翻遍了,怎麽会还找不到太夫人?」站在书房里的另一名护卫淩青,纳闷的喃喃自语着。
性格爽朗、容貌粗犷刚俊的他与涂永璋都是古月生十分信任的手下,两人的家人也都在青麟商号做事,由於两人有习武的天分,因此从小就与古月生一起跟随武师习武,进而成了他的贴身护卫。
古月生垂眸沉思,打那天在虹悦酒楼遇见那名自称为奶奶带话来的姑娘,他便派出不少人在苏州城里四处搜寻奶奶的下落,却迟迟找不到人。
「大少爷,属下有一事想说。」沉默了会,涂永璋抬起眼望向古月生。
他抬眸。「什麽事?」
「您不觉得那天那位姑娘说的话有些古怪吗?」
「你觉得哪里不对?」古月生眉峰微抬。
「属下这几天回想着姑娘那天所说的话,发现她的意思似乎是指,太夫人已……仙逝。」涂永璋谨慎的开口。
闻言,淩青先诧异的叫出声,「这怎麽可能?永璋,这种话可不能胡说。」在酒楼那天,他被派出去寻找太夫人,因此没听见燕如丝之後所说的话。
古月生看向涂永璋,不动声色的问:「你为何会这麽认为?」
涂永璋答道:「那姑娘曾提过太夫人很惦记大少爷的婚事,为此死不瞑目,要大少爷赶快把婚事办一办,好让她放心的走。还说大少爷若不娶亲,太夫人做鬼都不原谅您。属下这两天细想了一下,总觉得她是在说太夫人已不在人世。」
淩青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也许那只是太夫人故意让她这麽说的,好藉此来逼迫大少爷尽快娶亲。」
大少爷今年已二十有七,至今还未娶妻,太夫人和老爷都很心急,偏偏大少爷还无意成亲,太夫人为此催促了他很多次,他仍是无动於衷,甚至为了躲开催婚,索性跑来苏州长住……太夫人下此猛招也不为过。
「可太夫人日前离府出走,至今行踪不明,万一……」
涂永璋话还未说完,淩青便笑呵呵的打断他,「若是太夫人真的不在人世,那麽那姑娘是怎麽见到太夫人的,难不成她见到鬼了?」
涂永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显得异常凝重。「我今日特地去找那姑娘,仔细再盘问关於那日她见到太夫人的经过。」
「她怎麽说?」古月生沉声问。
涂永璋将他从燕如丝那里问来的话一字不漏的重述一遍,听得淩青不禁有些错愕,好半天说不出话。
「这……」他转头望向大少爷。
只见古月生眉心紧蹙,面容沉凝,沉默半晌後才说:「永璋,你命人继续搜寻奶奶的下落,我不相信奶奶会这麽轻易就死。」
淩青也附和,「就是说呀,太夫人是什麽样的人,哪可能这麽容易就死,八成是那姑娘在胡说八道。」
见他不信,涂永璋再说出一件事,「那姑娘说太夫人告诉她,由於夫人是在月上中天时生下大少爷,所乙太夫人才为大少爷取名为月生。」这件事只有古家的人和少数亲信才知道。
闻言,古月生神色微动,却仍冷淡表示,「这件事也不是什麽秘密,知道也不足为奇。再说,若奶奶真的不在人世,没道理她不来见我,却跑去找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代为传话。」他仍是不相信奶奶已死。
淩青立刻点头,「没错、没错,大少爷说的是,永璋,你别胡思乱想了,太夫人身子那麽硬朗,没道理这麽轻易就死去。」虽然嘴里这麽说,但他这次的语气没有方才那般坚决了。
第二章
燕如丝很怕鬼,但当她日日都见到,一连见了十来天,也就渐渐变得不那麽惧怕了。
「我好惨哪……」
幽怨的嗓音如泣如诉的回荡在耳畔,燕如丝的反应只是揉了揉耳朵,继续偷偷摸摸的前往堆放白米的仓库,嘴里则低声回应着,「古奶奶,您那麽想您孙子成亲,何不乾脆直接去找他?」
近来,小辛他娘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委实抽不出身,没办法再帮她老人家。
「唉!」古奶奶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丫头,你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只有你看得见,我早就去找他了。」
燕如丝虽然很同情她,却也很为难。「古奶奶,我已经将您的话转告给他,他不听,我也没办法呀。」
「你再替我去见见他。」
「可那天我去找他,他压根就不听我的话。」就算她愿意再去找他恐怕也没用吧。
「这次我会跟着你一块过去。」
说话间,她们已双双来到米仓附近,突然看见一名家丁守在门口,燕如丝急忙躲在墙角,愁眉苦脸的瞪着那名家丁。「怎麽办?娘竟然派阿涛守在米仓前。」上次送去小辛家的白米已经吃完了,今儿个再不拿些白米过去,小辛和他娘就没米饭可吃了。
古奶奶瞧了眼米仓,提议道:「我帮你进去拿米,你明儿个就替我去见月生如何?」
「咦,古奶奶,您有办法进去?」
「这很简单。」
陡然想到古奶奶可是鬼耶,这点小事难不倒她,燕如丝立刻颔首同意。「好,那您快进去搬一袋白米出来。」
她话才刚说完,就见古奶奶身子一闪而逝,已亲眼看过数次,燕如丝对这种情景早见怪不怪,只是静静的躲在墙角处等候。
没多久,古奶奶便提着一袋白米回来,递给她,「拿去。」
「多谢古奶奶。」燕如丝满脸欣喜的接过白米。
「不用谢我,记得明儿个要替我去看看我那不肖孙。」
「是、是,我记住了。」提着白米,她从後门离开,赶紧送米给小辛他们。
走在朱华大街上,正准备拐进小辛家的那条胡同时,燕如丝忽然听见一阵哀求声传来——
「古少爷,不是咱们存心藏着米粮不交,而是这季稻作真的歉收,只能交出这麽多了啊!」
「就是,今年春天气候异常,忽冷忽热,影响了稻作的生长,咱们只能采收到这麽多,再多,真的交不出来了!」
燕如丝好奇的走过去,看见有几个人站在一家商铺前,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向古月生求情。
只见古月生神色冷峻,「稻作产量不足是你们的问题,我只知道依照契约,你们必须交足规定的米粮数额,若是违约,就得赔钱。」
青麟商号旗下所需的各种米粮、盐、茶叶、木材等,皆由他负责采买,除了将价格掼压到最低外,他对交期和数量亦掌控得很严,也因此,青麟商号旗下的各式货物从来不曾短缺。
忽地,一名老人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今年农作歉收,咱们连米粮都没法交足,还要再赔偿的话,咱们真的活不下去了呀。老汉家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一家十几口要养,求古少爷高抬贵手,饶过咱们这一次吧,下一季若是收成好,咱们一定连同这季的一块补足。」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求古少爷高抬贵手。」
却见古月生丝毫不为所动,冷酷的表示,「我不管你们用什麽法子,总之没有补足欠粮,就得依约赔钱。」毫不留情的说完,他举步便要走进屋里。
从他们的交谈里,燕如丝赫然发现原来古月生就是这一带农民嘴里那个恶名昭彰、冷血无情的奸商,看不惯他欺负人,她忿忿不平的高声喊住他。
「你给我站住!」她满脸恚怒的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原来你就是那个无良的奸商古扒皮!」
她曾听过一些农民抱怨,说有个姓古的商人不仅将农作收购的价格压得极低,一旦违返契约没交足米粮,不问是非黑白,亦不顾念人情的逼他们赔钱。
因此惹得不少农户怨声载道,偏偏他们全都跟对方签下了一纸合约,言明生产的米粮只能卖给对方,想再转卖、讨生活都不成,所以私下,大家都喊那人为古扒皮。
「是你,你说谁是古扒皮?」见到燕如丝,古月生不禁眉翼微扬。
「你没瞧见我指着你吗?今年农作歉收,这是大夥都晓得的事,你怎麽能这麽过分,收不到米粮就逼他们赔钱?」
「他们都签了契约,不交粮就得赔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嗓音透着冷意,瞅向她的眼神也冷得没半点温度。
「可天候不好,收成不佳,又不是他们愿意的,你这麽逼他们也太不讲人情了。」
他冷冷开口道:「若要讲人情,那当初就别立契约,既然立了,一切便依约行事。」
听见他苛刻的话,燕如丝气得大骂,「农作歉收他们已经很可怜,你还要逼他们赔钱,这不是不给他们活路走吗?你不能这样!」她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古月生立刻嫌恶的甩开她的手,「放手!」
被他一甩,燕如丝踉跄的往後退了一步,身子不禁往後仰,在即将跌倒那一瞬间,她急忙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前倾想稳住身子,不料一个施力过当没站稳,整个人就这麽倒向他。
古月生没防备,冷不防被她一撞,整个人跌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她那丰腴的身子便硬生生的压在他身上。
被她沉重的身躯压得胸口一阵窒息,他脸色铁青的怒斥,「你还不快给我起来!」
「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燕如丝赶紧道歉,一手提着那袋白米,一手撑在他的胸口上,借力使力的爬起身。
胸口承受着她全身的力量,古月生俊逸的脸庞瞬间憋得涨红。
他要宰了这女人!
好不容易起身後,燕如丝见他还躺在地上,纳闷的问:「你怎麽还不起来?」
他被她压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待深吸了几口气後,这才起身。
「你——」
他正要开口怒斥,燕如丝却忽然朝他後方大叫,「古奶奶,您快骂骂您孙子,他太没天良了,今年农作歉收,他不体谅便罢,竟然还逼着这些农民们赔钱!」
闻言,古月生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但并没有瞧见自家奶奶的身影。
「你在对谁说话?」他狐疑的问。
「你奶奶呀。」
「那她人呢?」他诘询。
「她方才明明还站在那儿的。」她伸手指着他身後,「可是转眼就不见了。」
「你真的看见她了?」对她的话,古月生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麽?」像是想起什麽,燕如丝接着说:「对了,古奶奶说只有我才看得见她,你没办法看见她。」
「这是为什麽?」思及日前涂永璋说的话,他面色倏地一沉。
她困惑的摇头,「我也不知道,下次看见她我再问问。」
这时一名妇人忽然匆促的跑来,「如丝,不好了﹗小辛他娘没气了﹗」
「什麽,怎麽会这样」惊呼一声,燕如丝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朝小辛家跑去。
「你这吃里扒外的死丫头,偷我的白米出去送人还不够,这会儿居然还带回了个小孩要我养!」
燕如丝一边躲着娘亲的竹扫帚攻势,一边狼狈的解释,「娘,小辛没了娘,我不带他回来,放他一个孩子要怎麽过活?」为小辛的娘办完丧事後,她心疼他这麽小的年纪就没了爹娘照顾,因此把他带回了燕家。
「你真当咱们家是开善堂的吗?上回带回了个孕妇,再上次捡了个只剩一口气的男人,这回你竟给我带个小孩回来!」
「可那樱姊姊在产下一个女儿後,便被她夫婿接回去,临走时他们不是还送了咱们一堆礼物吗?还有那位受了重伤的大哥伤癒後,不也留下一张银票就悄悄离开,也没怎麽麻烦到咱们。而且娘,你不是跟爹一直很遗憾没能生个男孩吗?正好,小辛可以当咱们家的孩子呀﹗」燕如丝拚命想说服娘亲让小辛留下。
「你难道不知道今年稻作歉收,米粮很吃紧?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提着扫帚,燕大娘气呼呼的直追着女儿打。
「可娘你不是趁着去年稻作丰收,屯了一整个仓库的米吗?」
「所以你就打起那些米的主意,恨不得把那些米全都吃光光是不是?等吃完那些米,你是要让咱们全家都去喝西北风吗?」
「娘,小辛不过是个小孩,吃得不多啦,咱们家多他一个人也费不了多少米……唉唷,别那麽使劲打,疼哪﹗」小腿肚蓦地挨了一记,燕如丝揉着腿边喊道。
在一旁的小辛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母女俩一个打一个逃,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