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篱没有回头,只问了句:“什么事?”
商玉川道:“您方才气急呕血,是不是请药堂萧堂主前来诊治一下?”
经他一提醒,江东篱方才感觉到胸口又闷又痛。
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百味杂陈,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自然没有心情看大夫,遂摇头道:“不用了。本座累了,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商护法你下去吧。”
说完举步走进书房,随手将门关上。
江东篱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下午的呆。
到了晚膳时分,侍仆前来询问江东篱,是将晚膳仍旧布置在膳堂内,还是送到书房来。
江东篱看着少了一个人便显得格外空荡的书房,只觉心内堵得厉害,哪里有什么心情用膳,便随口遣走了侍仆,继续坐在书房内,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重新一点点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室内也黑得再也无法看清屋内情况。
江东篱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道:“逸儿,天这么黑了,还不快掌灯?”
一语出口,方才想起秦逸早已被自己关入地牢内了。
江东篱不由摇头失笑,心底却有一股仓惶失落的情绪窜了上来。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门口,推开门慢慢走回了卧室内。
看着侍女一点点将灯花挑亮,再由侍女服侍着沐浴更衣,江东篱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和秦逸一起沐浴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是多么得幸福,多么得欢乐,然而,没想到这一切全是假象,它就犹如彩色的气泡一般,当时看上去十分美丽,然而转瞬便消失在空气中,再也无迹可寻。只留下自己,一身凄清遍体伤痕地面对着无尽的孤寂长夜。
罢了,事已至此,再唏嘘嗟叹又有何用?
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囚禁秦逸,将与他那段荒唐的过往彻底尘封,那便不该再沉迷于回忆中。
江东篱遣退侍女,熄灯转身上床休息。
然而,习惯了身侧有秦逸相伴而眠,习惯了腰肢上环着他的手臂,习惯了他喷在侧脸上的熟悉气息,习惯了在他的怀抱中入眠,如今身边没有了他,只剩自己一人孤眠,江东篱只觉说不出的孤单冷清,一个人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培养不出半点睡意来。
耳中听着外面传来二更的更鼓声,江东篱忍不住开始回想,往常此刻的自己正在干什么。
那时的他一般都在和秦逸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沉迷在与他欢好时的激越快感中,并天真地以为两人能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慢慢老去。
却不想造化弄人,当时自己自以为的幸福,只不过是秦逸精心设计引诱自己跳下去的陷阱。
那人嘴上说得动听,其实他的心底根本没有爱过自己半分吧。
他口中所谓的爱,不过只是心底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作祟罢了。
他若是真心爱着自己,又怎会千方百计算计自己,给自己下那种控制感情的蛊虫?
他既然会给自己下痴情蛊,可见他要的并不是自己的真心,而只是自己的身体。
也许他要的,仅仅是一个愿意乖乖躺在他身下,任他为所欲为的傀儡。
想到这里,江东篱只觉心中仿佛扎了一根尖刺般痛得厉害。
就在江东篱渐渐沉溺在痛苦中时,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夜行人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风声。
江东篱立刻警觉,连忙坐起身大声道:“谁在外面?”
“东篱,是我。”窗外响起秦逸略带软糯的声音。
江东篱顿觉心中一颤,继而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这时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瘦长的人影灵活地跃了进来。
江东篱在月色下看得分明,那人面容俊美无俦,双眉间一颗鲜艳的朱砂痣,不是秦逸又是哪个?
江东篱一张俊脸立刻沉了下来,正待扬声唤侍卫前来,秦逸已经掠到他的面前,用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充满恳求地盯着他道:“东篱,别叫人好么?我只是实在太想你了,所以才忍不住跑来看你一眼。”
江东篱看到他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皱眉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秦逸抬起手揉揉鼻子,勾唇一笑道:“当然有我的办法。灵华宫的锁虽然制作精巧,不过我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打开。”
抬眼一看江东篱阴沉着脸,秦逸立刻换了一副乖巧无辜的表情,弱弱地道:“东篱,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么?日间我看到你呕血,实在担心死了。你向来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现在又只顾着跟我怄气,一定没有及时服药,也没有运功调息吧。看你的脸色那么苍白憔悴,定是气急攻心伤了肺腑,快坐下让我给你瞧瞧。”说着走上来便去搭江东篱的腕脉。
江东篱见秦逸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日间得知真相后与他决裂的行为说成是情侣般的吵架怄气,不由得气急反笑,一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怒斥道:“秦逸,你以为我今日说与你恩断义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么?你耍尽阴谋诡计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还指望我能原谅你?简直是做梦!——来人!”
秦逸早料到江东篱会大发雷霆,因此丝毫不敢意外,面上却做出惶惑的表情,上前拉住江东篱的手哀声恳求:“东篱,逸儿知错了,我不该这么算计你。不过逸儿这么做真的是因为太爱你,太想得到你的感情了,你就不能看在我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饶过逸儿这一次么?”说到最后一句时,秦逸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撒娇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52
52、醉酒 。。。
江东篱看着秦逸一脸委屈哀求地看着自己,只觉心中一动,一股强烈的心疼怜惜涌上心头。
尽管明知道这种感觉是源于体内蛊虫作祟,江东篱仍旧狠不下心挣脱秦逸握着自己的手,更在心底隐隐眷恋着与他十指相扣时的温暖感觉。
就在江东篱动摇之时,门外忽然响起灵华铁卫的声音:“宫主有何吩咐?”
江东篱霍然惊醒,连忙甩开秦逸的手,对着门外大声道:“速将少宫主押回地牢!”
门外匆匆赶来的灵华铁卫闻言大惊,连忙哗啦一声冲了进来,上前去抓秦逸。
秦逸对那帮侍卫视而不见,只盯着江东篱急切道:“东篱,你日间呕血,肺腑定有损伤。肺腑之伤不可轻视,记得让萧南山过来给你诊治啊。”
江东篱见他满脸关切并非作伪,不由心神一震,看着秦逸的目光不自觉柔软几分。
秦逸不由得眼前一亮,正待挣脱身侧的灵华铁卫上前继续趁热打铁打动江东篱,却见江东篱忽然转过头去,手一挥淡淡道:“带下去吧,让何韬给少宫主换把更精巧结实的锁链,莫让他再逃出来了。”
秦逸被押走后,江东篱的心绪更是乱成一团,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会儿觉得秦逸对他好像有几分真心,一会儿又觉得他是故意说这些甜言蜜语来迷惑自己,好令自己心软了,继续受控于他。江东篱不仅搞不明白秦逸对他是否真心,他甚至连自己对秦逸的感情都弄不明白。
理智上他十分清楚,自己对秦逸的那股爱意只是痴情蛊在作怪,但是很多时候他又忍不住会想,那么深刻炽烈的感情,当真只是源于一只小小的蛊虫么?自己和逸儿在一起时,那种难以遏制的怦然心动,那种四目相对时从心底流露出的柔情蜜意,当真都是源于痴情蛊的操控?自己的内心里,当真对逸儿一点真情也没有么?
他就这么想来想去,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最后连自己都快被自己搞糊涂了。有心不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偏偏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这一夜自是彻夜无眠,睁着眼睛看着曙色一点点染上窗纸。
眼见得天色已然大亮,江东篱不愿再躺下去,遂起身下床,在侍女的服侍下更衣洗漱收拾齐整。
江东篱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为他将一头浓密青丝打理整齐,再用铜簪固定好发髻,脑海中却不由掠过秦逸用一双修长白皙骨肉均匀的巧手给自己梳头挽髻的情景,心中不由猛然一痛。
这数月来与秦逸朝夕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不由再度涌上心头,令他心神不自觉一阵恍惚。
片刻后江东篱回过神来,立刻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句:江东篱,你为了这个阴险狡诈没心没肺的逆子,弄成这般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还是个男人吗?!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只见镜中那张脸眼圈发黑神情憔悴,面色苍白一脸颓废,哪里还是往日那个神采奕奕器宇不凡的江东篱?
江东篱用力按了几下太阳穴,继而站起身子。
不行,自己不能因为一点感情上的挫折便一蹶不振,让人看了笑话。
不就是被秦逸欺骗愚弄,稀里糊涂地‘爱’了一场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自己之所以会如此难受,不过是因为体内痴情蛊的缘故,只要设法解除了此蛊,自己便可以重新做回自己。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纠结的?
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不如振作起来好好打理灵华宫才是正经。
江东篱这么想着,便举步朝着卧室门外走去。
刚踏出门口,就见商玉川急匆匆地走来,身后还跟着神情凝重的萧南山和两名背着药箱的药童。
商玉川一眼看见江东篱,顿时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施礼道:“宫主,属下已经将萧堂主请来了,还请宫主以身体为重,让萧堂主为您诊治。”
江东篱点点头,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商玉川见状不由一愣。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篇话来劝江东篱,没想到江东篱居然这般轻易地就答应了。
商玉川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拉着萧南山一道走了进去。
萧南山仔细地位江东篱诊过脉,然后令药童取来文房四宝,提笔开了方子,便令药童前去药炉煎药。
商玉川连忙问道:“宫主伤势如何?”
萧南山道:“宫主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并无大碍,只要喝上几副汤药调理一下便可痊愈。”
商玉川一直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这才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江东篱服过药后,便令商玉川跟着自己回到大殿内,然后召集总堂诸位堂主,继续商议前日未曾议妥的灵华宫向西域各族开拓生意之事。
商玉川见江东篱并未被情伤打倒,而是仅仅用了一夜的时间便重新振作起来,不由心怀大慰,心道:看来秦逸在宫主心目中的地位并非之前想象中的那般重要,这痴情蛊的威力也不过如此。如今秦逸被关,只有自己能日夜陪在宫主身边。相信自己只要守在宫主身边不离不弃,用自己的一片痴心打动他,一月不行两月,一年不行两年,相信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商玉川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乐观了。
江东篱之所以会这么快振作起来,并非秦逸在他心目中不重要,而是他天性坚韧好强,不愿被挫折击倒。
不仅如此,江东篱潜意识里也有不愿独自一人静静回味过往,宁愿陷入劳心劳力的忙碌之中,借忙碌公事来使自己顾不上去想念秦逸之意。
只是,白天还好说,虽然偶尔会望着身侧空了一小半的座椅失神,但大多数时候,他还能集中精神处理事务。
到了晚上,他却只能独自一人呆在房中,默默忍受着心脏被思念一点点啃噬的煎熬。
他也曾借酒浇愁,但结果酒入愁肠愁更愁。
本以为喝得酩酊大醉时便能彻底忘记那个人,然而,纵然是他喝得神智不清,那人的音容笑貌却始终固执地盘旋在脑海中,无论如何努力都挥之不去。
江东篱整整喝了两坛竹叶青,终于把自己灌得醉成一滩烂泥。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秦逸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一面伸手扶起自己,一面满脸心疼地道:“东篱,你怎么醉成这样了?我才一天不在你身边,你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唉,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江东篱脑中不由自住地想道:自己果然醉得厉害了,竟然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一面任由秦逸半抱着朝床边走,一面对着秦逸咧嘴一笑道:“你这逆子,我以为喝醉了就不会想起你,可是为什么我喝得越醉,眼前就越出现你的影子呢?不过你别得意,我才不是真的喜欢你呢。只要能解除了痴情蛊,我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信不信?”
秦逸看着江东篱这般模样,只觉心痛得一抽一抽,口中却勉强笑道:“信,我当然信。你乖乖躺着,我去端碗醒酒汤给你。”
说完转身欲走,却只觉衣袖被人死死拉住。
秦逸回过头,只见江东篱睁着一双惺忪醉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口中含混不清地道:“别走!留下来陪陪我。”
秦逸顿时喜出望外,只觉心脏一阵不受控制地猛跳,连忙回身坐到床边,伸手将江东篱揽入怀中,一面轻抚着他的背一面柔声安抚:“我不走,我陪着你。”
江东篱满意地笑笑,把脸在秦逸胸膛上蹭了两蹭,喃喃道:“反正只是幻觉而已,根本用不着顾忌什么。逸儿,趁着你没有消失之前,好好地抱抱我吧。晚上习惯了有你陪着,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竟然睡不着了,你说丢不丢脸?”
秦逸闻言愈发心痛,双臂收紧,紧紧抱着怀中之人,低下头怜惜地亲吻他微张的唇瓣。
江东篱立刻张嘴相就。
秦逸感觉到对方那带着酒香的舌头窜入自己口中,顿觉脑中轰然炸开,连忙勾住江东篱的舌头与他抵死缠绵。
良久后,两人唇瓣分开。
秦逸清楚地听见两人激烈的心跳响成一片,只觉心潮激荡,体内热意一股股涌上。
他正内心挣扎,不知究竟是强自忍住,还是放任自己把江东篱压倒,却听怀中人茫然说道:“逸儿,我好痛苦。虽然我知道我对你的爱只是因为痴情蛊,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好爱你。你说,是不是我心里本来就很喜欢你,和那个狗屁痴情蛊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呢?”
秦逸定定地看着江东篱那双充满了痛苦、矛盾、挣扎的黑眸,只觉心中又痛又怜,不由低下头去,一面吻着江东篱的额头一面柔声道:“东篱,你想开一点,别把自己逼入绝境好吗?其实究竟是痴情蛊作祟,还是你出自本心爱我,又有多大的关系呢?你只要记得,江东篱爱秦逸,秦逸更爱江东篱就好。今后我们两人再也不要分开,一起白头偕老,你说好不好?”
江东篱怔怔看着秦逸那双深情似海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疲惫而安心地把头埋在秦逸胸前,不过片刻便睡熟了。
秦逸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替他除去靴子,把他抱上床让他躺好,然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