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
他的背影孑然静默,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跟连玥根本就是——”
他浑身一震,蓦地回头。
苏晚看着他:“你跟连玥,根本就是兄弟。对不对?”
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但这样看去,他的身形与连玥极其相似,连站姿都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连玥永远带着冰冷的气息,而他却让她觉得温暖。
所以,他们是不同的。
所以,才越来越割舍不下。
她只能这样想。
“你不告诉我,无非是怕我告诉连玥。但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不是花见影,我是苏晚。花见影是连城的朱雀护卫,而苏晚是月无言的朋友。”
黑暗中的人影动了动:“连玥呢?”
“他是城主,但我可以不回去。”
“你可有……一点……喜欢他。”
“小言,你胡说什么?”苏晚微愣,“他三番两次想要杀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这一次,是更长久的沉默。
“天色已晚,回屋罢。”
“小言。”苏晚上前一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想骗你。”
“这么说,是真的了?”
月无言默然。
苏晚只当他默认,又道:“你要走,是回连城?”
“是。”
“你从连城出来,如今又要回去,难道是想……”苏晚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你中毒也是因为……”
“与连玥无关。”
“既然无关,能不能不走?”苏晚急急拉住他的衣袖,“不要丢下我。”
回连城,就意味着要与连玥对上。她不想他有事,所以,一定要留下他。
对,不让他走,就是这个原因。
月无言看着她,神情莫辨:“你希望我留下?”
“是。”
“你担心我?”
苏晚心头一跳,避开他的目光。
未几,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她微微一颤,却没有挣开。
耳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我不走。”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她一开口,他便轻易答应,太有可能是随口哄她。
直到第二天清晨,如往常般闯进月无言住的院子,看到他在院中一招一式认真练剑,苏晚才相信这是真的。
他没有骗她,果然留了下来。
欣喜之余,她没有爽快地打断他,而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安静观看。
月无言身无兵器,这把剑是镜花楼普通弟子的青钢剑。
剑无甚出奇,但月无言舞剑的姿势却实在好看,连挥、砍、劈、刺、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利落大气而优雅。
苏晚正看得入神,他忽然招式一收,向她走来。
“今日如此早起?”
“是啊,哈,哈哈。”苏晚干笑。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鉴定他是否守信,估计会直接被一掌拍飞。
“吃了早饭没?”她大力拍着他的肩,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尚未。”
“走,一起吃吧。”
不等他有所表示,已被苏晚拖走。
饭后,苏晚又将他拽进书房,拿出一张泛黄的图,满脸期待地递过去。
“什么?”
“你看看再说。”
月无言依言看了看:“轻功?”
“啊?你看得懂?快快,来教我。”苏晚兴奋。
月无言皱眉:“你要学轻功?”
“当然。”苏晚表情严肃,“居家旅行,逃命必备。我不该学吗?”
月无言嘴角抖了抖。
“你在笑吗?”苏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凑近他,“再笑一下我看看。”
月无言转过头,但立刻又被她扳回来。手指无意中触碰到疤痕,他受惊般猛地退后一步!
“怎么了?”苏晚被他吓住,愣愣地收回手,“疼么?”
“没……”他摇摇头,仿佛也因自己过度的反应而尴尬。
苏晚忍不住抬手:“你的伤……”话未说完,手已被抓住。
他的手有些凉,还有一丝几不可觉的颤抖。苏晚疑惑,正要开口,忽然就被他的话吸引过去。
“此轻功所需内力极少,且步法巧妙,当日在聚宝山庄比试中,你该见过。”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未曾放开。苏晚强压下狂跳的心,也假装没有发现。
真的……越来越暧昧。
月无言将另一只手中拿着的图平铺到桌上,指着其中几处,“这几招,他皆有用。”
“谁?”
“浮波岛主。”
“司空典?”苏晚恍然,随即一怔,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那天……你也在?”
“嗯。”他似不愿多说,又指着另一处,“此处经脉运行与寻常武功不同,修习之时若运导不慎,将极危险……”
苏晚狂汗,弱弱插嘴:“可是……可是我不会运内力啊。”
月无言下面的话再说不出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轻功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干嘛这样看我?我说了我不是花见影。”苏晚讷讷。
终于明白那日她为什么会生病,月无言轻吐一口气:“你一身功力还在,只是不会使用,稍候我教你如何运气吐纳。”
“好好。”苏晚连忙点头。大饼挂在脖子上却吃不到是最难受的,如今有人肯教,又不用纠结苏晚还是花见影的问题,再好不过。
于是,连着三日,月无言都极有耐心地一遍一遍教苏晚如何引导内力游走全身,如何将内力变为己用。到了第四日,又让她依照图上的示意运气一周天,并配合步法施展出来。
苏晚一直知道月无言严谨,但从不知道他如此严格。在不知第几次被自己绊倒之后,她心力憔悴,干脆耍赖躺在地上不起来。
月无言走过来,面无表情俯视她:“脚力虚浮,步法错漏百出。为何又分心?”
“好累……”苏晚有气无力。
“再来。”
“不要。”
“既要偷懒,不若不练。”
“明天再练。”
月无言无奈:“起来。”
“不起。”苏晚闭上眼不看他。
两个字说完,身子一轻,已腾空而起。
她惊得睁开眼,却只看到广袤的天空浮云朵朵,远处近处的屋顶重重叠叠。
直起身来四下一看,差点晕厥。
月无言抱着她立在高高的屋顶,往下看去,来来往往的人都成了老鼠。
“放我下去!”苏晚的声音抖得语不成调。
“我若放开你,不用轻功,必死无疑。”月无言淡淡道,“你真要下去?”
感觉到他的手劲稍松,苏晚立刻扑过去紧紧搂住他:“不、不要!你带我下去、下去!”
未料她会如此,月无言浑身一僵:“你……放开……”
放开?!放开就死定了!苏晚拼命摇头,抱得更紧:“不要!不要!快、快带我下去……你这是谋、谋杀!”
怀里的人轻若飘絮,软玉温香,月无言本想吓吓她,但见她受惊的模样,竟觉得作茧自缚。
“月无言你带我下去!快、快、快带我下去!”苏晚还在喊。
他当场缴械。
两人飘然落地,苏晚刚从他怀中站直,却脚一抖,又歪到他身上。
月无言立刻接住她。
“我的脚……还在抖……”苏晚龇牙咧嘴,“都怪你——”
愤然抬头,却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正垂眸看着她。
脸与脸的距离,不过咫尺。
呼吸轻拂在脸上,如二月春风。
心仿佛被重锤击中,莫名地一窒。她呆住,完全不知所错,只看到他的脸,越来越近……
最终,相合。
天地苍茫,瞬间化为虚无。
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和温度,带着熟悉的味道,一点一点,侵蚀神经。
心跳得太快,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闭上眼,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衣衫。
他的气息将她包围。
再多的声音,她都已听不到。
整个世界,她都已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放开她,但仍将她圈在怀中。
苏晚慢慢睁开眼,眨一眨,再眨一眨,然后,慢慢将视线聚集到一个点,移到眼前的人脸上。
月无言看着她,没有开口,目光分外明亮。
苏晚惊呼一声:“我、我……你、你……”
半天没说清楚一个字。
没脸见人了,不活了……
但主动的是他,应该尴尬的也是他才对,怎么看起来他如此气定神闲?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闷骚男转性了。
“那个……我、我、我先回去了!”苏晚再次鸵鸟,转头就走。
但她忘了自己还在他怀里,刚一动,已被他圈得更紧。
“见影——”
“啊?”
“饿不饿?”
“……”
用如此暧昧的姿势问这样的问题,太煞风景。但听他一说,想到早上练功到现在午饭还没吃,她的肚子忽然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月无言眼中笑意更深,唇角的弧度也在扩大。如果忽略脸上可怖的伤痕和深黑的胎记,看起来竟有些妖冶。
“先去用饭。”
不等苏晚回答,他已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出院子。
这是个什么状况……?
他轻薄她,竟非但没有丝毫解释,反而神情自若地和她去吃饭?
苏晚很想摆出一副悲愤的模样,但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心底涌起的丝丝甜蜜。
完了,连她也转性了……
几日后,花莫问有家书到来,众人又聚到一堂。
那天离开聚宝山庄,花莫问没有一同回来,只是送到山下,苏晚就觉得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聚宝山庄搞比武招亲,明里是为了给秋池挑夫君,暗里却是为了选出五大高手,替聚宝山庄从西域运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件宝物是什么,除了负责押运的人,谁也不知道。为了谨慎起见,秋淮先是征得五大高手同意,然后将名单飞鸽传书到西域,等他们到了地头,东西在手,才会知道。如果不答应,最多也只知道是去西域。
如此缜密,如此紧张,必定价值不菲。但苏晚追问半天,也没能探出一星半点。
因为,连花若水也不知道。
如今花莫问有家书寄来,苏晚怎能不赶快来看看?
信纸只有一张,从背面看去,依稀可见整整齐齐的竖排蝇头小字。花若水看完,微微一笑:“再过十日便可入关,一月之后,莫问便可回来了。”
“还要一个月?!”苏晚惊了,“西域有这么远吗?”
花莫言笑道:“大哥怕是早知妹妹会惦念,已着人带了礼物给你。”
有礼物收?苏晚开心了:“什么礼物?”
花莫言有些疑惑:“我让人送去你房中,你还未见着么?”
“咳咳咳咳……”苏晚耳根子一热,连忙端杯喝茶,却被呛得拼命咳嗽。
这些天天天和月无言在一起,除了睡觉,几乎都不会踏进房门,怎么可能看到!
她偷眼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月无言,他端坐依旧,神情自若。
秘密
后面又说了什么,苏晚已完全听不进去。她尽量将头埋在茶杯里,不去看其他人,仍觉得耳根越来越烫,连带着脸也有烧起来的迹象。
散会后,苏晚匆匆逃离现场,回去看礼物。
一推开门,就听到屋里传来声音:“小晚!小晚!别来无恙!”
苏晚吓一大跳,寻声看去,就见窗前一个金丝架高高悬挂,架上一只鹦鹉,头上三簇红毛,浑身雪白,只在颈项处有一圈红翎,脚爪也是红色,正对着她的方向跳来跳去:“小晚!小晚!”
她瞬间想到秋池。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还未回头,便听一个人道:“此种雪鹦鹉只产自西域,但数量稀少。这样毛色纯净的,在西域也是稀罕之物,看来大哥找到它也是费了番功夫。”
“是吗?”苏晚心头暖暖的,笑着回头,“等见了大哥,我一定要好好谢他。”
花莫言笑了笑,见她踌躇,又道:“莫怕,雪鹦鹉通人性,若能让它认了你,便赶也赶不走了。”
“那……我可以摸它吗?”
“自然可以。”
苏晚受到鼓舞,当即小心翼翼靠过去。
鹦鹉懒洋洋站在那里,偏着小脑袋,翎毛顺服地耷拉着,毫无反应。
于是苏晚更加大胆,慢慢伸出手指去碰它的羽毛。
眼看就要碰到,鹦鹉突然回头,一口啄下!
“啊!”苏晚惨叫一声缩回手,郁闷地瞪着鹦鹉。
她终于相信这鹦鹉是通人性的,居然和人一样狡猾,还跟她耍诈!
鹦鹉也瞪着她。
一人一鸟对峙。
片刻,鹦鹉抖抖羽毛,小脑袋一甩,三根翎毛飞起。那神情竟是不屑。
……这是鹦鹉吗?
苏晚默了……
花莫言含笑走上前,自金丝架旁的小碟中捻起些许嫩黄色小米放在掌心,递到鹦鹉嘴边。
下一刻,苏晚惊奇地发现,鹦鹉低下那骄傲的脑袋,迅速将他手里的米粒吃了个干净!
“要……要这样吗?”苏晚也学着他将米粒放在掌心凑过去,鹦鹉竟尽释前嫌,也一颗不漏地吃光。
“这些是雪鹦鹉专食的摩罗果籽。但它食量甚小,又贪食之,所以每日只可在罐中放少许,以免它吃坏了肚子。”
苏晚刚才就看到金丝架上左边的小罐里装了一半水,但右边的小罐里却空空如也,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二哥怎么知道这许多?”苏晚好奇,又捻起一点放在手心,看着鹦鹉飞快啄食。
“书中尝有闻,所以略知道些。”
“博闻强记,二哥果然聪明。”苏晚笑嘻嘻拍马屁。
花莫言失笑,摇摇头。
“大哥送礼物给你了没?”苏晚又问。
“有。是一对璎琅暖玉镇纸。”花莫言的笑容清润,“去岁我只随口说冬天用玉镇纸冻手,大哥竟一直记得。”
“你也有,我也有,那爹呢?”
“爹自然也有。不止如此,司徒前辈和月少侠也有。”
“大手笔啊……”苏晚惊叹。
“大哥虽为人严谨,不苟言笑,但心思却是最细的。”
苏晚想起花莫问,只记得他谦谦君子的风采,循规止矩的言行,的确想不到他会如此细心。
两人一边说话,苏晚一边拿果籽贿赂鹦鹉。到花莫言告辞离去的时候,鹦鹉已经不反对苏晚摸它的羽毛。苏晚一高兴,给它取名叫“小白”。
“小白,小白,我们去看小言好不好?”苏晚伸手弹弹鹦鹉的翅膀,“去看看大哥给他送了什么礼物。”
小白歪着小脑袋看她,头顶的翎毛一翘一翘的,似在思考“小言”是谁。
但苏晚根本没打算等它回答,说完这句话,提着金丝架就走。
出门,左拐,再左拐,就是月无言的院子。
院门口半个人影也无,平时负责守卫和打扫的弟子仆役都如同消失了一般。
苏晚只是稍稍奇怪了一下,便直接进门。
一进,两进,皆如是。快到后院的时候,终于听到隐约的人声。
苏晚连忙对小白作了个“嘘”的手势,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然后,自己悄悄凑到墙边。
声音清晰了些。
“……是元阳珠。”
“果然是元阳珠么?召开鉴宝大会,又借选婿之名挑选五大高手押送,如此大费周章,又如此隐蔽。但若真是有心人,何必跟着他们去西域,大可在回聚宝山庄的途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