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不……不该再让爹操心。”苏晚鼓起勇气,抬头,“以后我不会再做让爹担心的事。”
毕竟最疼这个女儿,见她如此,花若水心头顿时软了,长叹一声:“你这丫头……”
苏晚竖起耳朵准备挨训,不料他却似自言自语地道:“原本应送你去连城,但如今多事之秋,连城已成众矢之的,终究危险。而镜花楼路途遥远,途中未必安全,留你在聚宝山庄,又怕你受人欺负。唯有慕容潇潇,或可托付……”
苏晚恍然:“所以爹才会直截了当说出下毒的事,好让他尽快解决,才放心让我住在那里。”
“不错。”花若水点点头,目中露出赞赏之色,“晚儿很聪明,明白爹的苦心。爹看得出慕容潇潇待你不错,你该也看得出来。既然不愿嫁给连玥,不如……”
苏晚皱眉:“爹!”
花若水了然一笑:“罢了,此事不急,还需先查出下毒之人再说。”顿了顿又道,“爹本欲今日便回,但既出了此事,只好缓缓。慕容潇潇若真在意你,不出三日,必有结果。”
苏晚撇撇嘴,心想老爹这回你看走眼了,从慕容山庄到这里都不止三天,他昨天才走,怎么可能在三日内赶回来?
但事实比想象更具说服力,只过了两天,慕容潇潇派来的信使便出现在聚宝山庄。
花若水看过信,只是微微一笑,便对使者道:“有劳信使,你可先行回庄回复慕容庄主,就说花某不日即会前往。”
看送信人匆匆走掉,苏晚郁悴:“真要去啊……?”
如果慕容潇潇效率再低一点,送信的人再懒一点,花若水急着走,说不定因为等不及只好带她一起,现在幻想如同泡沫,破灭了。
花若水斜睨她一眼:“晚儿答应过爹什么?”
苏晚不说话了。
认命地当成包袱被送到慕容山庄,宾主坐定,气氛竟然出奇的融洽。
花若水丝毫不提下毒的事,慕容潇潇也客气而礼貌地寒暄着。
苏晚扮了许久花瓶,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花若水似不经意地道:“花某此来,一为感谢,二为辞行。”
慕容潇潇笑容清浅:“花楼主为何如此说?”
“多谢慕容庄主这些日子对小女的照顾,但如今镜花楼多事,花某不能久留江南。今日见过慕容庄主之后,便要启程。”
苏晚惊奇地睁大眼。
不是说要她留在这里么,怎么又要走了?
慕容潇潇微微错愕:“花楼主今日便走?不在慕容山庄多留些日子?”
花若水轻叹一声;“莫问无辜身死,我这个当爹的,自然希望尽早查明真凶,替莫问报仇。”
“在下与花兄相交一场,花兄过世,花楼主的心情在下很明白,有任何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慕容潇潇起身,“花楼主初来慕容山庄,当日应诺之事本想过些时候再提,但花楼主行程匆忙,在下现在便给花楼主一个交代。”
说完,他面向厅门,轻轻拍掌。
很快有人捧着个盘子走进来。
盘子上似乎是一个方盒子,用红绸盖着,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苏晚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心中默念:千万不要是人头,千万不要是人头……
但好奇心作祟,眼睛完全无法从红绸上移开。
慕容潇潇走上前,伸手揭开红绸。
四四方方一个锦盒,没有盖子,里面也没有惊心动魄的东西,只托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银碗,碗中是些褐色粉末状物体。
花若水站起来。
不等他开口,慕容潇潇已指着银碗里的粉末:“这些是熬制后的噬心草粉,不沾水时无毒。”
小碗银亮,的确没有发黑的迹象。
慕容潇潇又回到桌旁,拿起方才喝过的茶杯,将茶水倒了些在碗中。
粉末很快溶解,同一时刻,银碗自中心开始,迅速变黑!接着,一股似花非花的香味弥漫开来。
苏晚惊了。
慕容潇潇让人将锦盒拿出去,又挥手让厅里的弟子仆从退出去。
“噬心草产自南蛮,原为入蛊之用,想不到竟出现在江南。”花若水点点头,“何人所为?”
“药是管家每日亲自去取,由锡兰在厨房煎熬之后,送到小晚房中。其间,除了管家,唯一触碰过药物的,就是婢女锡兰。”
“哦?”
“回庄之后,我只说小晚很快就到,命人煎药,随后派人暗中注意他们二人,并分别在取来的药和煎好的药中试以银针。我在煎好的药中试出毒性,曾怀疑锡兰,但后来检查药包时无意中闻到异香,才断定是管家所为。而后,管家也供认不讳。”
“慕容庄主刚才一试,是否想说明,此物沾水即成剧毒,因此在入水之前,即便是银针也试不出毒性?”
“不错。噬心草有异香,但用毒之人十分小心,每次用药极少,才令服药人无所察觉。在下若非早年随家父外出时见过此草,也无法分辨。”
苏晚讷讷插嘴:“我闻到了……香味,以为是你怕我觉得苦……原来……”
慕容潇潇怔了怔,随即苦笑。
花若水却目光一凝:“晚儿初入慕容山庄,花某想不出贵庄管家有害她的理由。”
“此事……也是在下之过。”
“如何?”
慕容潇潇看看苏晚,略一犹豫,才低声道:“有人将小晚的身份泄露出来。”
花若水站起来,面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但很快恢复:“管家呢?”
“死了。”
“你杀了他?”
“他若不死,小晚的身份便无法隐瞒。”慕容潇潇垂眸,“管家一向忠心,只是太过耿直。”
花若水却淡淡一笑:“甚好。”
情恸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咬牙切齿)苏晚坐在那里,听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慕容潇潇被花若水的背影拦住,看不到表情,但花若水的声音却突然清晰地传入耳中。
和这老狐狸爹相处久了,从口气都能听出喜怒。如今听“甚好”这两个字,就知道他心情不错。看来,他已认可了慕容潇潇的解释。
但她仍忍不住问:“萧潇,我跟李管家不太熟,他为什么要下毒?”
“是受人指使。”慕容潇潇想了想,“不过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哦……”苏晚本想问问是谁指使,但想到自己一出江湖就被人跟踪追杀,又觉得江湖人实在不可理喻,便作罢。
花若水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交到慕容潇潇手中:“此事既了,花某也该启程。晚儿就暂且交托于慕容庄主,相信慕容庄主必会妥善照顾。”
交托就交托,这架势算什么?苏晚浑身不自在,又不能挣开,准备怒视老爹,但一抬头,却撞进慕容潇潇凝视的双眼。
慕容潇潇握住她的手,目光中是看不懂的情绪:“我会的。”
苏晚很单纯,但不愚蠢。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口吻,怎么听怎么觉得暧昧。
忽然明白了老爹的意图——留在慕容山庄固然安全,重要的是还可以日日相处培养感情。
她就这样被卖了。
花若水走了,苏晚被留了下来。
慕容潇潇仍是天天陪着她,但知道了老爹的用心,苏晚再也恢复不到过去的坦然,说话也拘谨很多。
这一日,苏晚洗漱完毕,走出房门,就看到慕容潇潇迎面走来。
“小晚,早。”
“早。”
“昨晚睡得可好?”
“好。”
这些话几乎每日都会重复,苏晚早已习惯,正准备等他继续说“今天天气很好,不如一起散步”,然后爽快地拒绝,却听到了新版本。
“前几日你说喜欢皮蛋瘦肉粥,我让厨房炖了些,拿来给你尝尝。”慕容潇潇笑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提出个小罐。
闻到香味,苏晚临阵倒戈,在嘴里含了半天的一个“不”字,出口却成了:“好啊。”
慕容潇潇含笑牵起她的手,一起走进屋。
把小罐放在桌上,将倒扣在罐口的碗取下,香味顿时四溢,充满整个屋子。
罐里已有个白玉瓷勺,慕容潇潇拿起来搅了搅,然后舀了小半碗在碗中,吹几下,递过去:“尝尝。”
苏晚经不起诱惑,接过碗勺,尝一口,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慕容潇潇问。
“好像……加了荷花?”
“鼻子太灵,什么都瞒不过你。”慕容潇潇笑起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粥是用荷花瓣煮的。”
她再喝一口,蹙眉:“甜的……?”
慕容潇潇愕然,俊脸微红:“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喝甜粥。”
看他尴尬的样子,苏晚忍不住笑,似乎也没那么拘束了:“甜粥我也喜欢,但皮蛋瘦肉粥该是咸的。”
“嗯,明日我让厨子做成咸粥。”
苏晚看看他,忽然瞄到他右手背一道深红痕迹。
“你的手……”
“方才拿来时不甚烫到,不碍事。”
“粥是你煮的?”
“什么?”
“你煮的粥,干嘛非说是厨子做的?”苏晚拉过他的手,“拿罐子怎么会烫到这里,分明是煮粥时放荷花瓣烫的。”
轮到慕容潇潇面色变得不自然。
“用花瓣煮粥,花瓣比粥更容易煮烂,所以需要在粥煮熟后再加花瓣进去继续煮到入味。这么小个罐口,一不小心就会烫手……”苏晚看着那道伤,不期然又想起那张疤痕狰狞的脸。
怔怔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地在伤痕旁抚过。
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她却未想到,在慕容潇潇眼中,竟成了一种暗示。
手指划过手背,轻轻的,缓缓的。
他忽然再忍不住。
起身靠近,低头触上她的额,不过是瞬间的事。等她惊愕抬头,他顺势将她揉进怀里,瞬间侵入。
“唔……”苏晚连忙伸手推他,却如蚍蜉撼大树。
力气太小,武功太差,连自卫都显得羸弱。
小小的挣扎得到更加激烈的回应,压抑太久的渴望被释放,汹涌如惊涛骇浪。
他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能吓坏了她,但行动已不受控制。
但下一刻,怀中的人突然停止挣扎。
他猛地一惊,立刻清醒。刚想放开她,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回禀庄主,有客到。”
他立刻重新将她揽到怀中,心浮气躁地挥挥手,头也未回:“不见。”
“庄主……是孟姑娘。”
慕容潇潇神情忽变。
片刻后,声音已平静得一如往常:“请她入厅等候,我随后就到。”
通报者走了。
怀中的人垂着头,不言不动。
“小晚……我……”他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想告诉她,是我一时冲动,你别放在心上。但那一刻分明是期待已久。
想对她说,我喜欢你。但事实摆在眼前,她怎会相信他?
长久的沉默,却在又一声通报中被打破。
“庄主,孟姑娘已在大厅,问庄主何时能到。”
慕容潇潇长长吐一口气,看了苏晚一眼:“知道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却又停下:“小晚,抱歉,我很快回来。”
直到脚步声消失很久,她依然未动。
唇上最后一点余温淡去,冰冷随之而来。
桌上的粥已冷,清香仍在屋里似有若无地盘桓。
她知道他一直对她很好,但她对他却无法如对那个人一样。
感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东西,哪怕发生同样的事,对不同的人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也曾如此,而她惊异之余,竟还有小小的欣喜和期待。
对他,却只觉得抗拒。
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他,却无法爱上他。
注定要伤他的心,却不知如何开口。
两个人的爱情,是蜜糖。三个人的爱情,是毒药。
表妹
呆呆看了会儿桌上的粥,苏晚打起精神走到门口叫人。
不多时,宜芝垂着头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锡兰和宜芝是奉命服侍她的人,苏晚对她们不甚了解,只知道锡兰活泼爱笑,宜芝温柔恬淡,却未发觉,今日的宜芝连声音都显得清幽。
苏晚勉强笑笑:“麻烦你,帮我把粥拿出去好吗?”
“是。”宜芝低低一福,收拾了粥碗就走。
“等等,你的声音怎么……”苏晚叫住她,绕到面前,托起她的下巴,“怎么哭了?”
那么一句话,宜芝却受惊似的慌忙退开一步,抬手很快擦了擦脸:“没、没什么……”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不,没有……”
见她非不肯说,苏晚也无法,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锡兰呢?回来以后怎么没见过她?”
宜芝蓦地抬头,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又低下头去:“婢子……不知道……”
“你们不是好姐妹么?她去哪儿了你也不知道?”苏晚看着她避若蛇蝎的神情,忽然觉得意兴阑珊,“算了,你出去吧。”
侧身让开路,下一刻,宜芝却猛地跪倒在地!
“姑娘!求你,救救锡兰!”
苏晚一惊:“锡兰怎么了?”
“那日庄主发现给姑娘喝的药中有人下毒,一怒之下命人将锡兰带走,锡兰就……就一直没有回来……”
苏晚怔住:“怎会……不是管家下的毒么?”
“婢子不知道……药中的确试出有毒,但锡兰与婢子一同进慕容山庄,又从小一块儿长大,婢子可以对天发誓,她绝无谋害姑娘之心!求姑娘请庄主……请庄主放了她……”
到此,声音呜咽,说不下去,唯有俯身重重磕头。
刚磕到第二下,苏晚已一把将她拉起来:“不要这样!没事的,我去找萧潇!”
“姑娘……”
“你等我!”
说完,再顾不得考虑与慕容潇潇见面的尴尬,风一般卷了出去。
刚才听他让人带那个孟姑娘去大厅,那个孟姑娘听起来来路也不简单,应该没那么快走。
但到了大厅,已是人际杳杳,跟还在厅里打扫的仆从一问,才知道那姑娘非但没走,还打算住下来,慕容潇潇正带她去后院。
于是又跑回后院。
刚靠近书阁,迎面走来一群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一男一女,女子轻声说着话,男子微微低头,含笑倾听,还不时接上几句。
云轻风软,丽日佳偶。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神情语态都如此自然。此情此景,决不适合第三者插足。
但苏晚根本没注意,只是看到慕容潇潇便直奔过去。
气喘吁吁一开口,气氛破坏殆尽:“萧潇,我有事问你。”
女子愕然抬头,看清苏晚的脸,又是一阵愕然。
慕容潇潇完全没料到苏晚会主动来找他说话,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小晚?”
苏晚还未说话,他身旁的女子已扯住他的衣袖:“表哥,这位姑娘是……?”
声音婉转,如悠扬的小提琴,苏晚仿佛这才看到她,忙打招呼:“呃,我叫苏晚,孟姑娘你好。”
女子好奇地睁大眼:“你认识我?”
“不是,今天刚听说,我是萧潇的朋友。”苏晚如实回答,还不忘对她友善地一笑。
“潇潇?”女子勾唇轻笑,“表哥,似乎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