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下人的想法。如今她日日忙着跟月无言套近乎,拿来做借口的“麻婆豆腐”早已抛到了西伯利亚。
“小言小言,你忙了一上午了,过来晒晒太阳啊。”
“小言小言,你喜不喜欢吃素饼啊?昨天徐师傅给做的,可好吃,你喜欢的话我明天给你带来?”
“小言啊……你忙完没?”
“小言……”
苏晚说得口干舌燥,对方只是间或给个“嗯”“哦”,最多的时候是“不”,若非她毅力十足,恐怕早缴械投降了。
这人,闷葫芦一个,交流起来还真是困难。
不过,她却越看越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沉默的背影,利落的身手,再加上那副沧桑的气质……
苏晚忍不住热血沸腾,脑海里立刻勾画出一个身负血海深仇,但因为实力不济而被迫躲入连城默默奋斗,并伺机东山再起的江湖男儿形象。
可惜……人家对自己的事坚决不肯透露一星半点,无论她旁敲侧击还是直截套问,始终一个态度——默。
如此这般打了数日太极,苏晚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要让别人对自己推心置腹,自己也总得有点表示是不是?最好也能跟他一样,有个惨绝人寰的身世,这样才能引起共鸣嘛!
可人人都知道她是连城的四小姐,对她现在的身家底细知道得比她这个冒牌花见影还清楚,编得太离谱了可不行。
于是,她开始回忆武侠小说里看到过的剧情……
地上小山似的一堆柴终于全部整理完毕,太阳也已经升到了头顶。
眼看人家要走,苏晚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小言,你不累吗?坐下来歇会哈。”
“不必。”
“坐下坐下,我有事跟你说。”苏晚耍起了无赖,硬拖着他走到柴垛旁坐下。
“什么?”口气几多不耐。
苏晚干咳一声,正要把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目光忽然就被他近在咫尺的脸吸引住了。
苏晚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这张脸,心底虽然还有点怕怕,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厌恶。
看他的脸型,没破相时一定是个帅哥,但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伤疤划过处,皮肉向外翻起,怎么看怎么恐怖。一只独眼中目光淡淡的,如同平静的深海。
顶着这样一张脸,见到他的人肯定纷纷避让,谁敢多看一眼呢?所以,他,应该也是寂寞的吧。
编了半天的悲惨遭遇一下子被忘得干干净净,苏晚轻轻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小言,你的脸……疼吗?”
独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随即微微摇了摇头。
“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苏晚看着那道疤痕,“下手的那个人真狠心。”
他的嘴动了动,却没说话。
苏晚抱住膝盖,仰头看天上悠悠哉飘着的白云:“小言,你说,江湖是不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嗯。”
“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江湖,喜欢看关于江湖的爱恨情仇,总觉得那是很让人兴奋的地方,可现在真的身在江湖了,反而有点无所适从了。”
月无言皱眉:“连城一向立于江湖。”
“连城?”苏晚一怔,便反应过来,不由得苦笑,“我说的不是这个。小言,你相不相信时空交错?”
“时空?”
“嗯。一个人死了,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穿越了时空,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取代了她的灵魂。”
“此言何意?”眉头皱得更深,脸上的刀疤也扭曲起来。
拼命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旦露了头,便如放了闸的洪水,很难刹住。
“唉,说了你也不懂。”苏晚叹了口气,忽然压低声音凑过去,“一句话,其实……我不是花见影。”
黑夜中的人影
闻言,月无言目光一闪。
苏晚没注意,自顾自接着道:“你应该听说了,前几天我受了伤,失忆了……”
“嗯。”
“其实,真正的花见影已经死了,我的名字叫苏晚,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我的时空里,我正和我的同学们出去爬山,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
说完之后,半天没反应,苏晚奇怪地转过头,发现月无言正看着她,若有所思。
“你不信?”苏晚郁闷。
她冒死透露的秘密,人家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还不信。
冒死?哎呀!
苏晚忽然一惊,仿佛自梦中醒来。 。。 。。 txt全本小说网
他跟叙离那么熟,如果把这事告诉了叙离,那那那……
月无言唇微张,正要说话——
苏晚猛地跳起来,一拍他的肩,哈哈一笑:“不信就对了!我跟你开玩笑呢!哈,哈哈……”
月无言无语。
苏晚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道:“今天跟你说的事,可别随便告诉别人哦,否则要被人家笑话了。”
月无言默然半晌,点头。
。
。
当夜,苏晚失眠了。
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江湖之后,她也不是第一次失眠,但今夜却是最担惊受怕的一次。
自从说了那些话,她就开始后悔。这个月无言也不知跟叙离是什么关系,倘若今天的话被魔教的人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夜深深,人悄悄,窗外月胧明。
苏晚歪在床上,看着月光发呆,窗外忽然人影一闪!
接着,就听到瞳儿的声音:“什么人?!”
怎么连城也有飞贼吗?苏晚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奔到窗口,却半个人也没瞧见。正自惊异不定,瞳儿回来了。
“是什么人?”苏晚问。
瞳儿一脸悲愤:“主子,瞳儿无能,人……跟丢了……”
“他身手很好?”
“不知……瞳儿还未与他交手,人就不见了。”
苏晚更惊:“连城没有巡夜的吗?”
“有。总共十组,每组五人,两个时辰一岗。”
那么强悍?在五十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苏晚喃喃地道:“难道是自己人?”
“自己人?”瞳儿诧异,“若是自己人,为何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直说要见主子不就行了?”
这才正是苏晚担心的。
如果没什么事,大不了白天再说,干嘛偷偷摸摸跑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开始怀疑她了,所以特地跑来监视,或者,准备偷偷干掉她!
越想越恐惧,苏晚忍不住扯扯瞳儿的衣袖:“瞳儿瞳儿,我一个人睡不着,你来陪我睡吧?”
瞳儿安慰她:“瞳儿就在外头守着,主子不必担心。”
“不行不行,过来一起睡。”
“一起睡?瞳儿不敢……”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轻薄你。”苏晚开始无理取闹。
“可是……”
“别可是了。”
“但连城从未有……”
“你有完没完?!”
“……”
最终,瞳儿坚持和衣睡在床脚,苏晚一夜无眠到天亮。
第二天,苏晚决定改行当缩头鸟,坚决闭门不出。
可是她一闭门,立刻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主子,左公子来了。”瞳儿在外面喊。
叙离?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叙离!
“说我不在。”苏晚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喝茶。
嗯,好香。
瞳儿的声音又响起,有些犹豫:“左公子,主子说她不在。”
噗——
茶喷了一地。
苏晚只好跑去开门,门外叙离似笑非笑。
“呃……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疼。”苏晚按住额头靠在门框上,半眯着眼,作摇摇欲坠状。
叙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气弱体浮,精虚神散……有心事?”
“没有!”苏晚立刻否认。
“听瞳儿说,昨晚有人闯入?”
苏晚假装想了想:“不是闯入,应该只是路过。嗯……路过。”
“连城防卫森严,若非十分熟悉,绝无可能避过守卫。”叙离无视她的判断,沉吟片刻,“可要让简寻查查?”
他这话什么意思?要查?莫非真不是他?
苏晚看着他清明温和的目光,信心忽然开始动摇。
叙离见她只望着他不语,不由苦笑:“见影,你精神不济,本不该打扰你,但我今日来确实有事。”
“什么事?”苏晚还在盘算,这句话问得有口无心。
“城主要见你。”
苏晚真的摇摇欲坠了。
。
。
正殿离偏殿其实不算远,但苏晚突然学起了大家闺秀,踩着小碎步子,一点一点挪过去。
叙离莫名,却不好催她,只能跟着她一起龟速前进。
浮云片片,流光点点。
风清日暖,绿意盎然。
但,苏晚的心情正好与这令人愉快的天气相反。
城主这个时候突然“召见”她干嘛?莫非昨晚那个黑影是城主派来的,眼看暗杀不成,便决定明着干掉她?
走了一会儿,叙离忽然开口:“见影,凤丫头还是个孩子,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啊?哈!怎么会怎么会。”苏晚连忙摆明立场,“谭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呃,直爽,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
这话简直太言不由衷了,连苏晚自己都鄙视自己。
估计叙离也听出来了,笑笑没说话。
不过他这一说,倒让苏晚想起中毒那天谭凤说的话——
月黑风高之夜,花见影和叙离……偷偷在摘星阁约会。
摘星阁摘星阁,手可摘星,顾名思义就是很高。选在这样的阁楼上见面,说不定还一起看星星兼谈理想。那谭凤小妞也说了,花见影还对叙离动手动脚来着。
嗯……估计真有点什么暧昧关系。
可认识这么久,叙离对她也恪守本分,呃……除了那天很顺手地牵她的手之外,平时正常得不得了,连句暧昧话都没说过。
莫非是花见影的单相思?
那她就更没脸见人了……
旁边的人忽然开口:“见影,在想什么?”
“啊啊?没什么!”苏晚讪笑,“我只是在想,这么紧张的时候,城主忽然找我做什么。”
叙离微微一笑:“你很怕城主?”
“他差点杀了我。”说到这事,苏晚还是心有余悸。
“如今你失了忆,自然不记得了。其实,城主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可怕。不让你去,是为你好,而后本该责罚你,却没有动手。”
什么“没有动手”?那天差点捏死她!
不过,自己人总是帮自己人的,叙离是那变态城主的左膀右臂,自然当他神一样供着,哪敢批评?
想了想,苏晚还是忍不住问道:“叙离,谭凤说有一天晚上我约你去摘星楼,到底什么事儿?”
新岗位就职
叙离微微一愣,旋即了然地笑了:“莫听那丫头胡说。那日不过是谈些小事而已,她定是误会了。”
“是吗?”苏晚松了一口气,“小事什么事?”
叙离未答,却道:“到了。”
果然到了。
黑黢黢的大殿双门大开,如同张开大口的巨兽,威严而压抑。苏晚一走到这儿,双腿就恨不得往反方向跑。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咱还没找到逃走的方法,仍是这儿的“朱雀护卫”呢。
苏晚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尽量表现得谦卑严肃,免得又遭毒手。
不过糟糕的是,今天救命稻草居然都没在。身边只有一个叙离,另一个就是主座上居高临下的城主连玥了。
“属下见过城主。”苏晚依稀记得之前看到云锦他们都是抱拳躬身一礼,于是依葫芦画瓢。
上面没声音。
苏晚知道这城主喜欢装哑巴,也就没指望他开口说“免礼”,很自觉地直起腰来,乖乖低头站在那里。
哪知叙离在旁笑道:“见影,还站着做什么,接令。”
接什么令?苏晚愕然抬头,就见上头那美男城主单手一扬,一个黑色的东西就迎面飞来!
“啊!”苏晚惊叫一声,反射性地往叙离身后一躲。
叙离一伸手,轻而易举截住了那个黑色物体,转身递到苏晚手中。
黑色的物体不过巴掌大,估摸着有个五厘米厚,入手冰凉,还有些沉,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正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纹,正中一个大大的阳文篆体“令”字,反面则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这……这是……?”苏晚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是干吗用的。
叙离淡淡一笑,好心解释:“接此炎武令,当月便要轮值,负责城主的安危。”
负责城主的安危?就靠她?城主负责她倒还差不多!
苏晚忙道:“城主,属下……旧伤未愈,前几天又中了毒,恐怕难以担负如此重要之职……”
叙离摇头:“此乃连城四卫当属之职,推令不授者……杀。”
苏晚手一抖,差点连令牌都没拿不住。
动不动就要杀要捏的,城主这个大变态!
叙离一手轻拍她的肩,轻笑:“未失忆前,你还抢着要轮值呢,如今也无须担心。”
拜托,那是花见影的爱好,不是我的,谢谢!
苏晚弱弱地问:“那轮值需要做些什么?我……我都忘了……”
“正殿所有守卫均属炎武令统辖,由你调配,负警戒之职。”
“哦……”分派个把人嘛,那还好。
“你跟随城主左右,保护城主安危。”
“啊……”跟在变态城主身边?要命啊!
“只这些,都记下了么?”
“嗯……”都骑在虎背上了,不记下还能怎样?
“既如此,现下就回去收拾收拾吧。”
“收拾什么?”苏晚愣。
叙离有些好笑:“既要当值,自然是收拾东西,住到正殿来。”
我倒!
。
。
千不愿,万不愿,苏晚还是硬着头皮上任了。
住进去才知道,先前议事的正殿叫“前殿”,只是正殿的极小一部分,后面的“后殿”才是大手笔。
前殿以黑色大理石铺地,巨大的柱子,高高的房梁,一派庄严肃穆,但后殿却完全摒弃了这种风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竟是大片花海。各种各样的花争奇斗艳,迎风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苏晚差点以为到了皇家御花园。
穿过花海,才是住的地方。
城主住的是主屋,左右两边分别是浴室和书房,再往左,才是苏晚住的地方。
苏晚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这样安排房间。这样一来,她每次去主屋就必须路过浴室。虽然受的是现代化教育,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但人总会有点羞耻之心,这变态城主就不怕一不小心被人看得光光的?
想归想,苏晚可没敢有任何抱怨。说实话,看叙离的武功,估计这变态城主还要厉害,再加上连城这么多守卫,哪个不长脑子的敢跑来行刺城主?
所以,她很有理由相信,所谓“保护城主安全”,无非是人闲得无聊想出来拍马屁的主意,她只要安分守己不去踩地雷,一个月过去,就又可以自由了。
当然,苏晚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个飞贼是变态城主派去的可能性,但堂堂城主,要灭她就跟踩死个蚂蚁一样简单,派个人去刺探,再巴巴地把她召过来当侍卫,未免太舍近求远了。
小心思转得再多,既然已身在其位,活还是要干的。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