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握起红殇的手,那曾经纤长若玉的手指,指尖模糊一片,指甲不见了,那手心手背,伤痕……冻疮……
“红殇……”绯玉的声音似乎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就已经哽咽了。不管是她低下头还是仰起头,那眼中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心脏跳得极其艰难,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脑海中尽是轰鸣,眼前阵阵黑雾。
红殇的手冰冷刺痛着她,她拼命输进内力,暖不热,紧紧握着他的手,也暖不热。
“夜溟……”
绯玉哽咽的呼唤惊醒了夜溟的沉凝,缓缓直起身来,明明已经好转的身体,这一时刻,突然觉得头重脚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很希望自己此刻能够快要病死在榻上,他甚至希翼着想,如若他当日没有喝下冥王给的东西,他如今仍旧重伤……
但他仍旧站起身来,因为他明白,只要一息尚存,绯玉绝不会任他袖手旁观。
、何来自尊
夜溟看着那伸出锦被的手上片片伤痕,微皱了皱眉,手指轻轻点上。
半晌过后,突然一伸手,抓住了锦被一角。
绯玉猛地将锦被压住,低头沉声道:“你既是神医,把脉就是了。”
“力竭体虚,隐有内伤,如若外伤不让查看,有了疏漏,我不负责。”夜溟冰冷着脸,一副医者该有的公事公办。
“给他留些自尊吧。”绯玉哽咽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如果红殇醒来得知,他身上的伤只有她一人看过,会不会好受一些?
“有伤不治,枉死之人何来自尊?”夜溟仍旧冷冰冰反驳。
“夜溟,求你了……”绯玉低声,卑微一般恳求。她了解红殇,虽然红殇遭遇过那些不堪,但是,他仍旧有尊严。她不想红殇因她无端的阻拦耽搁了伤势,但是……她也要维护他仅剩的自尊。
“我是医,不是神。求我,他就能不死么?”
绯玉猛地抬头,那已经哭红了眼的脸颊上,片片都是晶莹,那眼中,闪烁着夜溟一直以来期盼的东西。
那是恨,那是已经掩藏不住的恨,不是迁怒,因为,这一切确实因他而起。
“夜溟,我不想恨你,只求你,给他留下尊严。”
“他身上是何种伤?”
“别问。”绯玉断然拒绝。
“伤在何处?”
“别问。”
“伤了多久,可有溃烂,可有毒,你能看得出?”
绯玉缓缓低下头,“看不出。”
“那就让他死吧。”夜溟轻飘飘说完,虽然把了脉,仍旧连药也没开一副,转身就走。
“夜溟!”绯玉一声怒吼出口,言语中,已见咬牙,“你难道就不愧疚么?你为了一己私愿,换走了绯玉的魂魄,招致她的怨恨全发泄在了红殇身上。我可以不恨你,但他是最无辜的人,你明明可以救他,却要袖手旁观?!
夜溟,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么狠毒自私的人。”
“是又如何?”夜溟背转着身,清淡言语,那嘴角已经淌下一缕鲜红。
、他是个反面角色
夜溟轻轻一声冷笑,“绯玉,你今日看清我,不算晚。更何况,他醒了,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就算他恨我,我也不能让他死。”绯玉话语异常坚决,转头看向红殇,那脸上狰狞的伤口,将她的眼睛刺痛一片迷蒙。
站起身来,腿已经蹲得麻木,坐在床边,让红殇枕着她的腿,将他轻轻搂入怀中。心揪着,却不敢用力,生怕碰了那些细碎的伤口。
“你若不愿救就算了,他不会死的,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绯玉明白红殇的伤势,那些伤看似重,却都不致命。她也明白了内力究竟有多么有效,求不动就算了,她的内力,硬挺着一个人外伤痊愈,也不是不可能。
夜溟艰难抬起手,墨黑的衣袖擦去嘴角鲜红,缓缓转过身来,逼迫自己去看那刺痛人心的一幕。
他该醒醒了,他该让自己明白,自己的立场多么尴尬。
眼前苦情的一幕,他是个反面角色。
他卑鄙,他自私,他冷酷无情甚至有些无理取闹,在绯玉眼中,他想要给她的保护,完完全全是多余。
看着这个他不曾熟悉的绯玉,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
不,他不能,如若这么重的伤在他身上,他恐怕早就死透了,而绯玉也不会待他如此,他活了几千年,还是这么幼稚可笑么?
但是,他不是来报仇的,他等了几百年,几乎用自己一切换来的机会,他不是来伤害她的。
绯玉眼中那怨恨,多像几百年前,但是那悲伤,是他加诸给她。
“我是医者,活了千年,世俗在我眼中形同无物。”夜溟试图解释。
“可我和他都活在世俗中,你不在意,他在意,我也在意。”一句话,犹如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生生划开了界限,一边是她,一边是夜溟。
夜溟的心有些麻木了,似乎并不像刚才那般痛得快要撕裂胸膛,他甚至能眼睁睁看着绯玉爱恋的抚摸红殇的脸颊,看着她眼中倾泻而出的心痛。
、有人暗伤有人痛
夜溟从药箱中取出现有的药,又写了药方,让风碎直接去夜风楼找冉清羽拿,均是世间奇药,重金难得。
将药给了绯玉,夜溟转身回到了书房。
他甚至不需要找个借口说他累了,他的离开,绯玉根本没有反应。
其实,他真觉得累了,方才写药方,就连支轻小的狼毫都觉得有千斤重。
他真的觉得累了,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疲惫,甚至隐隐痛起来。
看来,他需要好好休息。
夜溟撑着身体想要躺回软榻上,突然一闭眼,整个人便摔了上去,他真的……太累了。
烛火摇曳,绯玉剪去些许烛心,屋里瞬间暗了下来。
将手中的药暖热了,才一点点掀开锦被,轻轻将药涂在伤口上。
这一刻,她将自己当成了红殇的妻子,在她眼中,没有肮脏,没有回避,只有伤口,不管那伤在何处。
夜溟告诉她,红殇脸上的伤,如果保护的细心,不会留下疤痕。
这是最欣慰的,哪怕心伤不愈,最起码不会有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红殇那曾经屈辱惨烈的一幕。
“红殇,快醒过来吧,你已经到家了……”绯玉喃喃低语,抱着红殇略微发烫的身体,将药和水哺入红殇口中,一点一点,看着他艰难却仍能咽下去,泪又一次断了线。
“快些好起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绯玉脸颊贴着红殇的额头,自说自话,“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你比我还笨,不会保护自己……”
喃喃低语,声声爱恋,倾尽了一夜,绯玉那浑厚的内力,运转了一夜,毫无保留,全给了红殇。
蜡烛燃尽了,晨曦迷蒙透过了窗户纸,清晨的气息缓缓涌入,替代着一夜污浊的空气。
屋外麻雀叽喳抢食,隐隐有人悄无声息走动,不知是一夜无眠还是提早醒来。
“主子,昨日一整日,您和夜公子都未进食。”门外风碎轻声说道。
“进来吧。”说完,绯玉伸手,拢了拢红殇身上的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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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废话:从绯玉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幕,这个世界就充满了疯狂,而这个世界中很多人,也很疯狂,呵呵,可能连带的我也有些疯狂。
不过,看过独恋黄泉的筒子不必担忧,这本书不会与独恋黄泉的结局有一丁点的相似,也要相信我的想象力啊。
阳光会在风雨后,相信后妈,虐他们,更是爱他们……
、结草衔环
夜溟后悔喝下冥王给的东西,让他居然能再次醒过来,居然还有力气能够自行洗漱,居然能坐在桌边,自己喝粥。
然,刚刚喝下几口,他居然有力气掩着口冲出门去。
太不可思议了,他在回廊下将刚刚喝进去的粥尽数吐出来,居然还能有力气站着不倒,还能抬起头。
“夜公子……”
身后传来风碎焦急担忧的声音,夜溟摆了摆手,让他莫紧张。
转过头,在回廊尽头,看到一个并不算陌生的面孔,一副陌生的表情打量着他。
夜溟难得露出笑容,让那人登时低下头,不知所措。
“原来,我也害了你。”夜溟轻轻说道。
夜月不明白什么叫害,但是,据风碎的交代,眼前这个墨袍潇洒雪白长发的人,应该就是他的恩人,他未来跟随的主子。天大的恩情,他毕生都还不尽,来生结草衔环,他也心觉有愧,什么叫害呢?
不过风碎也交代过,夜主子性情淡泊些,偶尔会有些高深莫测他们听不懂的话,但是他们听不懂,夜主子也不会怪罪。
“风碎,今后我喝的药粥,给他也备一份。”夜溟说完,缓慢几步上前,扣上夜月的手腕,“再给他加三两血华。”
夜月不知道血华是什么,不过,药材,珍贵,他还是能理解。
顿时扑通一声跪倒,“主……主子……”
夜溟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你我本无缘,但即已相见,我不亏待你便是。”
确实太高深了,夜月总是半句不懂,半句模凌两可。
不过明白了一点,面前这位惊为天人一般的男子,他的一生,必将追随。
风碎回到绯玉的房间,见绯玉抱着红殇,初见红殇的惊讶早已被他坚忍的性情压了下去。
见到红殇脸上狰狞的伤口,他也有些心惊,但是,跟随了夜溟这么长时间……
风碎隐隐抿了抿唇,他是影,主子的事,他不能管。
但是,看着夜溟方才冲出去,绯玉居然没有发觉,风碎仍旧忍不住了。
、没看够好戏
“主子,夜公子身体不适。”风碎不自在的说道。
绯玉这才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空碗递给风碎。轻轻扶了红殇躺下,自己也下床,活动一下僵硬又有些虚软的身体。
“他人呢?”
“在院中遇见了夜月,两人正说话。”
“嗯,也好,有夜月跟着夜溟,今后你也可以轻松些,有个帮手。”绯玉还曾担心过夜溟会不喜欢夜月跟随,看来,是她多心了。
风碎又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他的小心思,又一次被绯玉忽略了。
“风碎,仍旧守着玉园,不用告诉任何人屋里是谁,也不许任何人进来。”绯玉仍旧下着闭关一般的命令。
“是。”
风碎答完,快步出了门,只见外面夜溟一身单薄却仍旧和夜月聊着什么,上前劝道:“夜公子,清晨极凉,还是尽快回去吧。”
然,话刚落,只听屋中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桌子上,又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夜溟不由面色一变,转身快步向内走去,“别跟来。”
红木椅子歪倒在地上,绯玉佝偻着身子,一手撑着桌边站起,冷不防一口血涌出,眼睛却直直望着床榻的位置。
床榻上,红殇半起身,锦被落在了腰际,露出那身上让人难以置信的伤痕。苍白的脸上一道狰狞伤口,同脸上一样,散发着冰冷寒意。
“红殇……”绯玉被红殇一掌击出,仍旧想靠近。
“滚……”红殇的喉咙曾被硬生生撕裂,发出的声音,破碎得仅剩气息,“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不杀我……就离我远些……”
“红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并非有意隐瞒你,欺骗你,只是没来及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实情。”绯玉急切解释着,慢慢一步步靠近。
红殇脸上面露极致的嘲讽,使得那伤痕更加狰狞,喉咙间犹如滚动着粗糙沙砾,“实情……?看着我所谓一腔痴情却轻易认错了人……没有合适的机会……是没看够好戏……”
、狼狈为奸
“红殇,无论如何,你先养伤……”绯玉说着,欲再接近红殇,却被夜溟一把拉住。
如今这样的红殇,绯玉再靠近,无非又是再挨一掌。
红殇略微抬头,看向夜溟,那高挑的眸子中,早已了然了一切真相。
仅是嘲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表情,那其中,怨怒,愤恨,还带着丝丝懊悔,悔不当初……
只是那眸子中,曾经焚天一般的火焰,变成了如幽冥鬼火一般的狰狞,依旧汹涌狂烈,却冰冷极致,不再有一丝温度。
“你今日不杀我……我有生之日……必取你二人性命……”
“红殇……”听着那一腔怨恨皆是仇,绯玉惊呆了,她没能想象到,红殇居然会这么恨她,这么直接,这么……毫无留恋。
她原以为,红殇多少会眷恋绯玉的改变,绯玉变了,红殇得到了爱,得到了幸福。她原以为,红殇哪怕知道了真相,哪怕会落寞,哪怕会迷茫,也绝不会……
无情的话就响彻在耳边,昔日错情分得明明白白,取她性命,毫不犹豫,毫无动摇。
绯玉只觉得心中像是突然被掏了一个洞,冷风灌入,冰凉又有些不知心在何处。
踉跄了一步,那口中的血咽也咽不下,顺着嘴角往下淌,擦也擦不净。
夜溟突然一闪身,拽着绯玉的胳膊,挡在了她面前。
“万事皆由我而起,与她无关,想报仇,我随时恭候。但是红殇,你听着,我可以成全你们,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伤害她!”夜溟脸上显现从未有过的怒颜,握着绯玉的手腕,感知她的内伤,虽不致命,但对他来说,却已经无法容忍。
只要绯玉愿意,只要绯玉幸福,他可以视几千年毁于一旦如无物,他可以不顾自己心神摧残去成全,但是,他不能看着绯玉卑微。他可以不值,绯玉不可以。
“狼狈为奸……唔……”红殇刚刚吐出几个字,突然面色更加惨白,伏在床上,渐渐蜷缩起了身体。
绯玉一惊,忙从夜溟身后走出,又要走上前。
“滚开!!”红殇大吼一声,似乎都能听见喉咙再次撕裂的声音。
、人心至狠
顾不得伤势拼命蜷缩起了身体,牙咬的咯咯作响,手指紧紧攥起,瞬间撕破了床单,仍旧止不住痛楚的呼声。
绯玉一把甩开夜溟的手,不管不顾冲到床前,不知道红殇究竟是怎么了,也不敢乱碰他。
眼见着冷一颗颗滚落,红殇脸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淌血,绯玉一咬牙,手刀劈上了红殇的后颈。
含泪将红殇抱起来,看着他皱紧的眉,那双饱含痛楚紧闭的双眼,他恨她,但是,她却不能不爱他……
“夜溟,他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夜溟扶着被绯玉甩开的胳膊,越发觉得自己立场尴尬,他所想,他所做,绯玉其实并不需要。
绯玉终于无可奈何,她错了,她不是医者,她的错误固执,恐怕真会害死红殇。
轻轻掀起红殇身上的锦被,绯玉却不忍再看,深深闭上了眼。
折磨一个人的手段能有多么狠烈?
狠烈已经达不到想要的结果怎么办?
那就折磨一个人的心。
如果折磨一个人的心仍旧不够痛快,那就践踏一个人的自尊。
将一个人踩入尘泥,将世间最令人发指的手段施加在其身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