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折磨一个人的心。
如果折磨一个人的心仍旧不够痛快,那就践踏一个人的自尊。
将一个人踩入尘泥,将世间最令人发指的手段施加在其身上,不是伤心,而是毁掉一个人的心。
毁掉一个人的心,人可以活如行尸走肉。但是,如果毁掉一个人的自尊,恐怕这个人连行尸走肉也做不得。
绯玉并不单纯,更不无知,她知道红殇身上的伤痕,除了正常的鞭打之外的是什么。
她也能隐隐猜出,究竟是多少人,花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手段,才能将红殇的身体折磨成这样。
红殇最不能接受的事,不,是身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接受的事……绯玉永远无法明白,之前的绯玉为什么能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人真的可以恨到这个地步么?人真的可以恨一个痴心爱着自己的人到这个地步么?
之前的绯玉难道不明白,红殇自始至终,哪怕被迫害到了这个地步,仍旧爱着她,仍旧想……替她报仇……?
但是绯玉永远不会知道答案,她如果再能见到之前的绯玉,恐怕不会多说一句话,她要替红殇报仇,哪怕红殇不需要,哪怕红殇恨她入骨。
、不再留情面
夜溟递了颗药给绯玉,虽说内伤不重,但是伤就是伤,一丁点的伤出现在绯玉身上,夜溟都难以忍受。
绯玉偏过了头,久久不肯接下。
“有伤不肯吃药,会让你觉得安心么?”
夜溟的话语极其犀利,又带着些许嘲讽她幼稚的意味,将药径直塞入绯玉口中,才细细检查着红殇的身体。
红殇身上究竟还有哪处伤绯玉没有注意到,绯玉没问,或许并非她没有注意到,只是那伤,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夜溟也没说,只是难得一脸凝重,重新写着药方,甚至斟酌了再斟酌,废弃了几张纸,才得以写好。
“绯玉,离他远些。”
“不。”绯玉有些落寞说着,抱着红殇的手臂不由紧了紧。
“你离他远些,或许他能安心。”夜溟似乎知道些什么,也似乎旁观者清。
“夜溟,什么是成全?”绯玉慢慢回想起夜溟方才怪异的举动,成全?她和红殇之间的事,居然需要夜溟成全?
“我信口胡言,不必在意。”夜溟垂着眼,轻描淡写说完,将药方送出门给了风碎。
绯玉没再说话,她如今一心都扑在红殇身上,纵然夜溟有再多怪异的地方,她也来不及去细细思索。
不愿相信红殇真的会恨她入骨,但是她能理解,遭遇了这些,红殇的心已经被摧残到了何种地步。她只希望……只希望红殇能给她机会,哪怕恨她,也别再为难自己。
看着红殇脸上狰狞的伤口,绯玉慢慢将脸贴上他另一半完好的脸颊,仍旧有些发烫,但那已经包扎好的手指,却冰凉。
“你需回避,他如今最不愿见的就是你。”夜溟淡淡说着,一个精小的瓷瓶在红殇鼻尖下晃了晃。
“我能……陪着他么?”绯玉低哑着声音问道。
“如果你想让他知道,他落魄如此的样子,你在一旁旁观,可以继续留下。”不知从何时开始,夜溟说话,已经不再留情面。
、欠了他多少
可是绯玉不想离开,是该为了红殇考虑没错,但是,他也是她爱的人。相隔一月有余,她想多看看他,哪怕只是在他身边不远。
绯玉就坐在厅中,与当时同封昕瑾见面一样,不去看,却也不回避。
静静的等,瞥眼能看见夜溟忙碌。
她很感激夜溟,这个时候能倾力帮助她,如若夜溟不在而换成了紫瑛,恐怕这些事都不那么容易解决。
夜溟的确身体不好,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没给自己添什么麻烦,甚至在能活动之后,就不再需要她照顾。
洗漱喝水吃饭,他做得极慢,却从不开口要她帮忙。
平日里更衣,更是一番下来额头冒汗,却从不假以他人之手。
她其实没能为夜溟做些什么,顶多是房里多了个住客,而夜溟,却一直在潜移默化改变着她的思想。
他教她如何应对,教她人生在世,有些事,必须主动去做。他不在意她的懒惰,但是,他从不放弃教她,凡事从最小之处,慢慢改变着她。
足有近半个时辰,夜溟才将锦被盖在红殇身上,虚浮着脚步在水盆中洗着手。
“不必担心,休养一阵,不会有事。”夜溟安慰得极其吃力,擦拭着手上的水滴,仍旧止不住手颤抖。
绯玉忙上前扶着夜溟,有些愧疚,但更多是感激道:“辛苦你了,多谢。”
夜溟也不再客气,借力在绯玉手上,由她扶着向书房软榻走去,“你也该休息了……”夜溟的声音极其单薄。
绯玉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休息呢?红殇只是暂时睡过去,恐怕,不消一阵就会醒了。
扶着夜溟在软榻上躺下来,将参片碟子递到夜溟手边。虽然身体日见好转,但这参片,似乎早已成了追随夜溟的东西,离了便不行。
“夜溟,若是太勉强,一定要告诉我。”
夜溟微微一笑,那脸上的笑容如冰凌雪花沐浴朝阳,绯玉难得这么关心他。
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卧房那边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红殇痛醒了。
、自视不清
浑浑噩噩,满目尽是污浊狰狞,荒唐的笑声回荡在他的世界中,他只能看到……只能看到绯玉冰冷的眼睛。
她脸上那鄙夷,仿佛看着一个肮脏至极的东西。
他的爱,从一开始就是自不量力,自视不清,他的爱,从一开始就是对她的亵渎,对她的玷污。
她告诉他,他很脏,他不自知他的身体有多少人玩弄过。
她告诉他,他的肮脏,她就连下手杀他,也会感觉恶心。
她告诉他,他的灵魂早已污浊不堪,她告诉他,他的爱,于她而言,就像跗骨之蛆。
她用最残忍的事实,要他正视自己的肮脏,他就如地上的粪泥,别说天上的白云,就连瓦砾石子,都不是他配得去觊觎的。
她说,红殇,看看吧,只要给你下了药,你什么都可以做,你骨子里就是个肮脏的东西,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已知晓。
她说,红殇,你连喜欢的人都能认错,凭什么言爱?瞎了眼的东西,又怎能一个贱字可以形容?
她说,红殇,你已经习惯了被玩弄,身体也是,心也是……
她说,红殇,如若没有遭此变故,我兴许会容忍你用贪婪的目光打量我,却永远不会挑明一切。
她说,红殇,我对你曾也有一息怜悯,只是,一切来得太快,还没来及与你相处,你便倒戈。
她说……
不,别说了!
红殇奋力伸出手,挣扎着想要搅乱脑海中的一切,不期然,一双手接住了他,那双手很温暖,很柔和,与面前狰狞格格不入。
那双手想将他拖出苦海,但是他已经没了力气。
他的身体很肮脏,他的灵魂更加肮脏,他的心他的爱,就是肮脏的衍生物。
他的身体很痛,身上的伤寸寸噬咬着他的身体,噬咬着他的心。
那腹中如撕裂绞扯一般的痛,证明着他的肮脏。
身体快要被撕碎了,心已经挣扎不动了,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心底的声音
他被扔在荒芜的雪地中,身无寸缕,覆身的,只有那遍布的肮脏。
但是他回来了,千里迢迢,耗尽了他的内力,耗尽了他的身体,耗尽了他的尊严,但他仍旧回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他没有试图养伤,更没有试图再去寻找,他只想回来。
回来……回来有什么呢?
“……玉……”他就连喉咙都被撕裂了,发不出更多声音。
他的脸被锐利的匕首划过,绯玉说,他这张脸,就代表着肮脏。
“……玉……”
红殇奋力将那双温暖的手放在心口,奋力想发出心底的声音。
玉……我疼,帮帮我……
绯玉焦急的抚摸着红殇滚烫的额头,经晨起的一番折腾,红殇体内体外的伤终于爆发了。
整个人烧得通红,那干裂的嘴唇一直开开合合,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红殇昏迷得并不安稳,一直紧紧蜷缩着身子,挣扎着,痛楚的呻吟时不时从牙缝中溢出,刺得绯玉阵阵心悸。
红殇挣扎中,她将手递了过去,被他紧紧贴在心口。那胸膛剧烈起伏着,其间跳动得极其混乱。
绯玉知道,红殇很痛苦,但她除了时时替他擦去冷汗,不知还能做什么。
夜溟早已疲累睡去,她又不忍心将他唤起来。受了伤,总是会痛的,哪怕夜溟是神医,如果有办法,他会不用么?
又是整整一天,红殇挣扎了一天,绯玉也揪心了一天。终于,挣扎累了,也无力了,才渐渐安稳下来。
看着这样的红殇,绯玉如果还能镇静,那她就真的不是活人了。那股两日以来强压的怒火,快要把她的心都化为灰烬了。
月上中天,被冬日厚厚的云遮去大半,夜风呼啸冷呜。
绯玉见红殇终于睡过去,轻轻抽回了手。
利落换上一身黑衣,在夜风中悄然离开北营司。
轻功?她确实从未学会,但是,她的身体从不曾倦怠。她确实懒惰,那只因她一直没有做事的理由,而现在,她有。
、师门生死存亡
一室寂静,只能听得外面冷风呼啸,所有的人都沉沉睡去,任何声音都将在这一刻被放大。
天靖叶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一向浅眠的他,被那鬼哭一般的夜风搅得心神不宁。
师父曾经一再警告他,逆天行事,有违师门之道,轻则命遭天谴,重则万劫不复。
但是,在这个人心早已被利益蒙化的世道中,他们这些人,越发人微言轻。
什么天谴,什么报应,都比不上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和手中可以令他们飘飘然的权力。
他在朝中,看似无比风光地位尊贵,就连皇上也让他三分。
可是,他只是个摆设,他的存在,仅限于向世人昭示,璟朝的政治中心,还忌惮着天理的存在。
实则,天理早就不在。
有多久皇上没有采纳过他的建议了?有多久,他说的那些道理,被大臣们背地里嗤之以鼻?
就连皇上每年必要亲自去师门祭拜神明,也因户部一句国库紧亏,便堂而皇之的取消了。
他如果不再做点什么,再过五年,不,用不了两年,恐怕他连朝堂上一席之地都没有了,他的师门在璟朝,也就再没有一丁点影响力。
没有影响力的师门,他哪怕做了宗主,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靖叶越想着,就越难以入眠,一派师门生死存亡,仿佛就在旦夕间。
突然,空气中一袭波动,本就习武的天靖叶猛地从枕下拔剑,挥手便挡。
铛的一声,火花四溅。
来人气势汹汹,那身形极其利落果断,天靖叶腾身而起,竟在半空中,已经堪堪挡下五招有余。
不由得一身冷汗已出,他如若不是胡思乱想还清醒着,如果是已经睡去,恐怕连怎么毙命的都不知道。
“那个绯玉现在何处?”来人声若冥音,杀气缓缓四溢。
天靖叶执剑胸前,一挥手,屋内烛火通明。
“流魂,你好大的胆子,我不欲追究于你,你居然来害我性命。”
、快意?
“少废话,最后一遍,那个绯玉现在何处?”绯玉一把扯下蒙面,丝毫不介意天靖叶认出她。
“我不知道。”天靖叶微移步伐,却陡然发现,不管他怎么变换姿势,他的死角都莫名的暴露在绯玉面前。
绯玉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天靖叶,识相点,如果少了一条胳膊,你是不是就知道了?”
天靖叶终于发现,在他不着痕迹变化身形的时候,绯玉也在细微应对。
高手之间的过招并非殊死搏斗,一个细微之处,已能探得对方深浅。
天靖叶稳着身形,朗声道:“当日我助绯玉凝魂成魅,并非志同道合。事成之后,她已离去,与我再无瓜葛。”
“呵……”绯玉不住轻笑出声,向窗外看了一眼,嘲讽道:“你不必盼着人来救你,就你府上那些废物,还不如你呢,能指望么?”
天靖叶不禁眉心一皱,“作恶多端的妖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天靖叶,你没机会了。”绯玉状似悠闲说完,却在吐尽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发动,身影一闪,直向天靖叶逼去。
天靖叶执剑便挡,光华四溅中,身处屋内,长剑远没有匕首施展得自如,更何况,一个是国师,武功仅是防身之用,而另一个,曾是雇佣兵,那是吃饭的本事。
绯玉手中毫不留情,一击刺穿了天靖叶的肩头,一用力,直将他如钉在了地上。
血光四溅,绯玉那一向淡然的脸上,又现当日的嗜血疯狂。
“天靖叶,我今日不杀你,是因你还有用。但是,你给我记住这一刻,我想要你的命,易如反掌。如果再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下一次,他们遭遇过什么,我乘百倍还给你,必叫你后悔生于这个世上。”绯玉咬着牙说完,手中匕首轻轻转动,看着天靖叶冷汗直流,面无血色,竟隐隐有些快意?
“再问你一遍,那个绯玉现在何处?”
“她在……巩固自己的力量,兴许江湖中会有消息,她有名字,玉魅。”
绯玉听完,利落抽出匕首,回头,嘲讽道:“天靖叶,你真的很贱,我真想把你一寸寸切开,看能不能获得更多消息。”
、澎湃而出的不安
如果能够预知未来,绯玉会不会在这一次就杀了天靖叶?恐怕也很难说。
天靖叶的地位过于特殊,虽说并非国家要员,但天靖叶在璟朝,仍旧代表着神明信仰的存在。
如果她贸然就这么杀了天靖叶,群臣上奏,百姓激愤,就连北宫墨离也挡不住。
她如今在外根基不稳,万事没有处理妥当,她可以自己逃脱,但,带着身边的人面对大军围剿,她也没有通天的本事。
绯玉不是神,夜溟也不是,他只是能够谋算,却不能无端预知。
绯玉在夜幕中闪动着身影,细细擦去匕首上的血迹;她不喜欢血腥味,那种味道总能让她觉得迷茫,觉得心中有一种澎湃而出的不安。以至于……她有多久没有动过手了?
回到玉园,已经是三更天,按理说除了守卫的人,都应该去休息了。
更何况,她临走时,红殇和夜溟都睡着,但如今,屋内居然灯火通明。
绯玉心中没由来的咯噔一声,闪身朝着那半敞的屋门奔去,仅能从缝隙间见得其内隐有人影晃动。
一把推开房门,脑中不禁轰然一声炸响。
夜溟倒在厅中,面色惨白紧闭着眼,嘴角带着丝丝血迹,夜月在其身后扶着他。
而另一侧……
只见风碎反剪着红殇的手臂,将他压在地上,不知已经多久。
红殇身上仅穿着单薄的里衣,挣扎之下,处处见红,那脸上的伤口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