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玉紧紧攥着锦被,心中那种空洞的恐惧仍旧抓着她,就连呼吸也困难。身体虽然疲惫着,但是她却不敢睡,她第一次居然害怕起了睡觉。
、一点儿骨气也没有
其实绯玉饿了,真的是饿了,待那恐惧感稍稍退却些,饥饿感便席卷了全身,胃里也开始阵阵抽痛,哪怕虚弱,想要昏过去恐怕都不现实了。
堂堂北营司的首领,居然有可能饿死在自己屋子中?绯玉一想起这个就欲哭无泪,只能……祈祷……祈祷……
再祈祷……
也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红殇有心,直到绯玉饿得两眼阵阵发黑,门终于被推开了。
绯玉看着端着一只碗的红殇,顿时调动起脸上所有的神经,绽放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世人都知不为五斗米折腰,你却能为一碗汤陪笑。”红殇一边习惯性讥讽着,一边径直将碗就这么递给绯玉,等着她伸手接。
然绯玉别说是接碗,恐怕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理会红殇的嘲笑,笑得更加灿烂,更加讨好。
“求我,我就喂你。”红殇挑眉道。
“求求你,喂我。”绯玉求得极其痛快,极其利落,极其干脆,极其……
“你还真是一点儿骨气也没有。”红殇讽刺着,倒也放下了碗,扶着绯玉起身靠坐。
绯玉又是一笑道:“骨气那都是做给外人看,吓唬人的东西。”
红殇嘲讽着一笑,却也难得没再找话茬,端起碗来……绯玉看了直郁闷,红殇说是一碗汤,还真是一碗汤啊,清澈见底,飘着几片蛋花,仅此而已。
她是真的饿了,感觉自己饿得可以啃下一头牛,而这碗清澈无比的汤……
“外人暂时不敢靠近这里,白沐恐怕还没安排妥当,现在只有这个。”红殇勾着唇角看她,那表情明明就是在说她乃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这鸡蛋哪来的?”
“房檐洞中有不识季节下蛋的鸟。”红殇一脸嫌弃她没见识的表情。
“水是你煮的?”绯玉又开口问道。
“怕我下毒你可以不吃。”
“吃!”绯玉赶忙接道,就着红殇的手喝下一口汤,却登时怔住了,愣了半晌,抖动着眉梢咕咚一口咽下去。
红殇皱了皱眉不悦道:“如此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绯玉忙不迭说着,闷头,喝!
、耐不住寂寞
红殇看着紧皱眉,如咽药一般喝汤的绯玉,那心中的不悦不是一星半点,看着绯玉喝汤连口气也不喘,开口道:“如此难以下咽?”
绯玉抬起头,咽下一口汤,猛地咳嗽了两声道:“咳……没有……”然,那嗓音已经略有些哑了。
红殇没再说话,喂着绯玉将汤喝了个净,也算对得起他一个男子首次下厨。
“你能……让我喝杯水么?”
红殇难得什么也没说,起身倒了杯水。
绯玉急切喝下一杯水,这才松了口气道:“红殇,夜溟并非针对你。”一句话说完,猛地一把揪住了红殇的袖子以防他又要走,接着解释道:“他必定明白,如果你出事,我昏睡中必然无法自保。北营司几个主子现在都知道我是假的,就像方才,如果没有你,我恐怕饿死在屋中也没人管。”
“你是在替他开脱,还是在感谢我?”
绯玉不自然的笑了笑,语气却也极其郑重,“感谢你。”
“言不由衷。”红殇说着就要起身,却被绯玉紧紧攥住了衣袖。
“我是认真的。”绯玉说着这句话,那眼中亮光闪烁,直直看着红殇,仿佛能直入他心中。仿佛就像很久以前,绯玉能看透他所想的一切。
不,并非很久,而只是……一切都变了。
昔日那种暖透了心的温暖,那种能够震撼他灵魂的通透,也只能……用作感怀了么?
但是这一刻,绯玉的眼睛,再一次勾起他的向往,他想问……他想问问她……
“果然,没有了夜溟,你便耐不住寂寞,又要找我做替代品么?”努力了再努力,一再鼓起勇气,红殇出口的话,却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到。
绯玉有些尴尬的低下头,然手指依旧不愿放开红殇的衣袖,有些涩然道:“谁也不是替代品……”
红殇的身体微微一摇晃,绯玉这才想起红殇身上很可能有伤,赶忙硬撑着身体坐起来,使了全身力将红殇拉在床边坐下。
“伤在哪里?我看看可以么?”
“你又不是医者,看了又有什么用?”
、爱是唯一
“我……多少懂点……”绯玉有些没词,但也真的担心。红殇这个人,恐怕就算是伤了也不愿表露,更不会让紫瑛替他医治。
“跟夜溟学的?免了。”红殇挑眉说完,一把甩开绯玉,直将没什么力气的她甩倒在床上。
却不想,绯玉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起身,又一次固执的拽住了他的衣袖,“我或许真的不懂什么医术,也没跟任何人学过,但是……我关心你行不行?”
“不行!”
“红殇!”绯玉几乎使劲全力大吼了一声,终于被红殇那副刀枪不入的性子所激怒,“就算我们之间不复从前,但是你现在不报仇,我们……我们连朋友也不能做么?我连关心你的资格都没有?”
“谁稀罕与你做朋友?!”红殇也大吼一声,再也不控制力道甩开绯玉,一转身,面对着她。
他想给自己希望,却又不敢给自己希望。
他想将一切问明白,他在绯玉心中到底是什么,如果她说关心他,那夜溟又是什么?
她对他仍旧关切,甚至陪笑讨好,对他所有的讥讽侮辱视而不见般包容着,但是,那是爱么?如若换做是夜溟,她也同样毫无保留的付出着。
她不嫌弃一个病秧子男人,不嫌弃他连路都走不稳,也同样不在乎他偶尔的冷言冷语,甚至……
红殇并不傻,他多少能感觉得到,夜溟对绯玉的爱之下,藏着愧疚。而绯玉对夜溟的照顾之中,也有怜惜,她恐怕早已经知道夜溟对她做了多少加害之事,她仍旧一心照料,甚至一心信任。
他一直以为,他与夜溟不一样……哪怕绯玉硬要将他与夜溟划入一个行列,他死也不会愿意。
爱人只有一个,朋友可以无数,他不稀罕,他宁可不要。
红殇静静看着绯玉,看着她落寞,看着她眼中泛起的伤痛,看着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看着她将唇咬出了血丝……
那心中说不痛是假,可是脑海中却久久回荡一个声音,如若站在这里的是夜溟,绯玉也会如此。
他并不特殊,他只是……
、试试快乐
“红殇,你,我,还要互相伤害到何时?”绯玉轻声问出一句,抬起头,透过那满眼的朦胧,昔日鲜亮红衣变成今日焚天业火,而她从曾经初试甜蜜变成今日屡食苦果,她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们以这样的方式在一起,唯有的,只有红殇的愤怒,她的苦涩,难道,她们的宿命真就是如此?
“红殇,我希望你快乐,不管你做什么,甚至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快乐。你受了伤从来不愿表露,我担心你,你心中有多少苦多少痛,都自己承受着,我或许无法替你分担,但是……我想关心你。”
仿佛再多的话也攻不入红殇关紧的门,仿佛再真诚的语言也无法再打动他,一次两次,十次百次,绯玉越来越心寒,而这一次……
“你觉得我的人生,还能拥有快乐么?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拥有快乐么?”红殇的话语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讽绯玉,嘲讽她的天真,也嘲讽着她的执着,嘲讽着她毫无效用的固执。
绯玉其实明白,与红殇谈快乐,着实有些讽刺。他自生至今,一本厚厚的血泪史也无法诠释,十几年的人生不算长,但若是浸泡在苦痛中,则要以度日如年来计算。
他会快乐么?纵然他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纵然他做到了所有想做的事,他就能快乐么?
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终究无法挽回,那些一个又一个屈辱的烙印附加在他身上,烙在他的灵魂中,恐怕时间也无法消磨。
绯玉的手指渐渐有些麻木,本就虚弱的身体支撑到此刻已经算是极限,她所作的努力完全可以说是无用功,但是,她要放弃么?只能放弃么?
她只要松开手,红殇必不会再为难她,但是,她只要松开手,一切将又被打回原形,她与红殇今日的争执,完完全全是一场闹剧。
“红殇,试试好么?”绯玉轻轻说着,手指再次用了些力气。
红殇再一次坐在床侧,看着绯玉一脸的关切,一脸毫不掩饰的痛,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短暂岁月……
、我也叫绯玉
红衣散落,红殇仿佛失了神,任由绯玉颤抖着手解开他的里衣。
曾经健硕的胸膛不知何时变得消瘦,曾经百般珍惜的肌肤依稀可见前日伤痕,还有一处伤……
一块巴掌大的青黑,烙在胸膛下方,醒目得刺人心魂。
绯玉紧紧咬着牙抬头看红殇,却发现他直定定看着自己,那眼中却没有焦距,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
手指轻轻触上那块淤痕,哪怕聂如海只是看似轻轻一推,哪怕红殇用了全身内力去顶,下方仍有一根肋骨有了异状。好在并未完全折断,否则……
绯玉又咬牙看向红殇,他真的不怕痛么?真的不怕伤么?
伤成这样,他居然还跳上房檐,只是为了寻几颗鸟蛋,他居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与她挑衅,甚至强硬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她不知道红殇究竟想到了什么,才如此配合她查看他的伤,她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红殇此刻失神这么久,就连她触上他的伤,也没皱一下眉。
她的衣服没换过,绯玉从怀中隐秘的口袋里找出一个比拇指大不多少的药瓶,极尽可能小心将药晕开在伤处……
突然,红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缓缓向上,压在他心口间,“绯玉,这里若是伤了,你可也能略懂一二,如何医治?”
绯玉感受着手掌下剧烈的跳动,看着红殇失神后浮现从未有过的郑重表情,那眼中的情愫……她……看到了……
“你爱的是我么?”
绯玉轻轻问出一句,突然一把搂住了又要逃离的红殇,小心避开伤处,紧紧抱着他,“不要再逃避了,红殇,我要听真话。”
绯玉仿佛溺水之人抱着救命的稻草,她方才在红殇眼中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份再也掩藏不住的情,她只祈望,红殇如今眼中并非魅玉。
“绯玉,你叫什么?”
一句听似莫名其妙的话,却让绯玉顿时忍不住眼泪,“我也叫绯玉。”
“你从哪来?”
“我来自未来,千年之后。”
“你……还会回去么?”
“我……再也回不去了。”
、骗自己一次
红殇缓缓抬起手,终于将绯玉揽入怀中。
“害怕这里么?”
绯玉浅浅一笑,“初来的时候怕,现在……也多少还有……”
“有我在。”
有我在……
有我在……
极度的虚弱在心神放松的那一刻铺天盖地而来,差一点将她陷入了黑暗中。没有什么比这一句更加弥足珍贵,有我在,这一句,就已经给了她所有的答案。
“红殇……好累……”
红殇将绯玉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锦被,也侧身躺在她身旁。
“你刚才在想什么?”绯玉闭着眼轻声问道。
“骗自己一次而已。”红殇轻描淡写道,看着此刻就在他怀中,且并非睡得神志不清的绯玉,只有他明白,他骗自己,又何止一次?
方才,只要两人其中不管是谁退了一步,他们的谈话也就不会再进行下去。
然,绯玉没有退,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快乐,仍旧让他试试。
而他,也没有退。他纵然言语激烈,纵然屡屡狠心要掐灭自己的希望,但是……他又挪不开脚步。
他明知道他与绯玉中间隔着一个夜溟,他明知道,如果夜溟此刻在绯玉身边,他们就不会有这番谈话,他明知道,事情不可能仅由他们两人能解决……
但是,他不愿意退,又不愿意继续僵持下去,或许正如绯玉说的……试试……
曾几何时,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看着绯玉性情大变,他万般提防着靠近,一步一步离绯玉越来越近,他其实也是在尝试吧。
那些绞尽脑汁的揣摩,那些极尽细微的试探,如今看来虽然愚蠢之极,但是……曾经那些时候,他……是快乐的吧?
今非昔比又如何?物是人非又如何?哪怕这一刻是因为夜溟不在,绯玉只能关心他,那么……他能不能蒙蔽了自己的眼,当做这一切根本不存在?
最起码,如若他愿意尝试,绯玉这一刻就在他身边,最起码,如若他愿意蒙蔽自己,这一刻,他的心就不会空洞得泛痛,最起码,如若他愿意骗自己,如今眼前的一切,何其真实。
绯玉的手轻轻挪到那片淤痕附近,“受伤了还要硬撑,不痛么?”
“习惯了。”
、爱人只有一个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璟朝京城绝世一景,便是年后一旦春暖,短短几日便花盛满城。
公主府内更是花海奇景,其中整整一个园子,遍栽桃树,一到了花季,铺天的粉嫩迷人眼。
夜溟仍旧在公主府内养尊处优,虽禁了足,但夜溟似乎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安逸自得,偶尔还拨弄琴弦,虽只有短短几声音韵,也能堪称天籁。
就连夜月也被当成了仙童一般供奉,除了替夜溟端茶倒水,什么事也不会让他插手。
夜月虽然听闻那晚,夜溟与公主不欢而散,然忐忑了许久发现,事情仿佛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夜溟并未受了亏待,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而公主邀约夜溟共赏花海的消息传入他耳中,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劝解的意思。
这里毕竟是公主府,他们也算是寄人篱下,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了公主的好意呢?
“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了?”夜溟淡淡问道。
“主子,公主……一番好意,且……”夜月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无奈挖空了心思,他没读过书,甚至没有劝解过人,着实说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辞藻。
“罢了。”夜溟说着,从软榻上起身,眼见着夜月从柜子中找出一件狐裘披风,登时皱了皱眉,“换一件。”
“主子,外面还有些凉……”
“换一件。”夜溟难得有怒气,让夜月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一件小事而已。
无奈之下,只得换了件绒棉的披风,也只能如此,虽然夜溟的身体经这几日的悉心调养好转了些,仍旧抱不起一个暖手的铜炉。
小心翼翼护着夜溟直向桃园,夜月时刻注意着风向,仔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
越来越小心,也越来越担心,这样的夜溟固然让公主放弃了皇家的尊严,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