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因为说到最後,她还是「不要」!夏侯容容气恨地瞪着他,因为他摆明了是在为难她!我不要。她沉默无声,以凄楚的眼神告诉他这三个字。
乔允扬可以看懂她的意思,但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泛起苦笑,伸出大掌,以拇指的腹心轻轻抚过她泛着薄红的眼角。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用着泛泪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句话,她不怕让他知道,此刻在她的心里有多不甘愿!
「如果……」她敛下美眸,在好半晌的沉默之後,柔软的嗓音幽幽淡淡地说道:「只是如果,替你掌理『龙扬镇』的人,不是夏姬,而是我,在你打了胜仗之後,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容容,你确定自个儿所说的话吗?」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她抬起泪光盈动的倔强眼眸,「这半年来,我在你的身边,在这个地方,不会不明白这里的情势,除了朝廷与朱蜃国的互相牵制之外,还有各方的势力在此云集,这里的人民风剽悍,看重的不是金银财宝,是谁能得他们的心,便能坐稳这块地盘,这十年来,你让他们以你马首是瞻,这些人能有口饭吃,能在这里安家立命,全是拜你之赐,往後,便是朝廷拿着刀子压他们的脑袋,他们也不会背叛你,而我留在这里,什麽都不必做,也不必挑明了与朝廷为敌,光只是存在这股势力,已经足以教朝廷如芒在背,自然,他们逮不到实证,也不能拿我们这些人治罪,要不,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因为,这些刁钻的小蛇们一只一口,强龙即便不死也要受重伤。」
乔允扬一语不发的听她把话说完,好半晌,他既惊喜又叹息,「容容,你这双善於洞察的雪亮眼睛,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双吗?」
闻言,她没好气地捶了下他的胸口,仿佛在说她想听的不是这油嘴滑舌的话,「只要你答应我,事成之後,回到我身边,我就一定能替你办好任何你想要我完成的事。」
「哪怕对手是中原朝廷?」他淡挑起眉梢。
「是!」她再肯定不过的点头。
「好,替我守住这里,我信你,容容,而我也答应你,事成之後,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做一对恩爱夫妻,你说什麽,我都听你的。」乔允扬将她拥入怀里,以强健的臂弯为她抵挡向晚的刺骨寒风,「虽然,在名义上,你将不会再是我的妻子,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可敦,可敦会有自己的城池,从今以後,『龙扬镇』就是你的可敦城,它是你的了!」
她柔顺地偎在他的怀里,让自己放纵地享受他即将远去的温暖,「告诉我,乔允扬是你的真名吗?我要知道,自个儿的男人,究竟是谁!」
「乔允扬是我的汉名,乔是我母妃外家归化之後的汉姓,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腾里罗,意指上天所赐。」
说完,他感觉到她一双纤细的手臂用足了力气,圈抱住他,风声之中,隐约可以听见她强忍住的哽咽。
「容容。」他唤她,低沉的嗓音柔得像是羽毛般,随着他俯落的吻,轻落在她的头顶上,「记着,我信你,不会让我有後顾之忧。」
他走了。无论她多麽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如今,这个地方,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裴意,他留下来陪她了!
端王与夏姬原想将他一起带走,却不料马车还未出城镇大门,他就已经开溜回来,说什麽也不愿再上车。
最後,夏姬不舍也无奈,只好将儿子托付给她,临行前,单独与她说了些话,只不过,那些话却只教她觉得疑惑,半个字也不信。
今天清晨,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场雪,夏侯容容一个人独自站在她与乔允扬的寝房之中,环视着她所熟悉的一切摆设,因为少了他的存在而显得寂寥。
她回过眸,注视着搁置在案上的那封放妻书,那张以石镇压着的纸张,已经在那案上搁了三天三夜,她远远地看着他苍劲而有力的字迹,所写的每一个字句无论看过多少遍,都仍旧教她无比心痛。
从今以後……不,是自从他写下那放妻书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是他乔允扬的妻子!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醒悟,揪得她从心到身子,每一寸都在疼痛,都在叫喊着不愿意,但自始至终,她却只是哽咽着,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这只是一场戏,她的心里很清楚,只是一场做给檠天皇帝看的戏,乔允扬并没有不要她,没有不爱她!
但是,就算是心里再清楚,她还是觉得心很痛啊!
夏侯容容不自觉地揪住了心口,想要平缓那一阵又一阵痛得她快要喘不过气的心痛,她闭上美眸,昂起娇颜,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一刻她才知道,很多事情其实不是看不开,而是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她明白乔允扬没有不爱她,但他终究是离开了!
这一去,他偶能否再有相见之期,都还是未知之数!
她睁开带着淡淡泪雾的美眸,瞪着那封放妻书,恨得想要将它撕成碎片,碎得跟雪花一样,再也看不清楚纸上所写的半个字为止。
她想要当乔允扬的妻子。
到她这一生结束为止,她都想要当他的妻子。
但最终,她只能一动也不动,视那封书信为可怕的洪水猛兽,只敢远远的看着,别说是撕掉,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婉菊。」她唤来了婢女,「你来把那封书信给折起来收好,就放在我平常收藏东西的那个楠木筐盒……不,别放那儿,拿去放在衣箱最底层,拿东西压着它,别再让我瞧见。」
她改变了主意,不将那封书信放在她平日收藏东西的楠木盒,那盒子是她收藏宝贝的地方,那封放妻书怎麽会是她的宝贝呢?
它是她的仇人!她要将它放在最不显眼,最不容易见到的地方!最好是不见天日,可以让她忘记它的存在为止!
婉菊点点头,照着主子说的话去做,从小就陪着主子一起长大,最明白主子心里不为人知的脆弱,从姑爷离开那一天起,就没再见主子掉过半滴眼泪,可是,她知道那是因为主子的心里正在淌着血,已经太痛太痛的缘故!
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从今以後,小姐与姑爷之间不能再有任何联系,就算是一个口信,一张纸片儿,都可能会落人口实。
「夫人!」
老谭的喊声打破了屋子里沉滞的静默,让夏侯容容回过头,看见老谭三步并成两步跑进来。
离去之前,乔允扬将老谭与温阳,以及训练有素的护勇之师都留给了她,还有一些记册,她还没有心情去细翻细看。夏侯容容给自己一段宽限,知道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她很肯定,绝对不教心爱的男人对她失望。
「怎麽了?老谭。」她的语气淡懒,提不起一点兴致。
「出事了!」老谭顺了口气,才道:「有两帮新来的商队,听『龙扬镇』换了当家的人,就想胡乱做生意,开了几乎是赔本的低价要倒货抢客,现在,跟一些老街坊和常往来的商队起了纷争,说他们不懂这里的规矩,要他们滚出去,现在双方人马闹得不可开交,郭掌柜带了些人手,已经先赶去了,说要我来请夫人指示。」
她静静地听完,蓦然,勾起一抹浅笑,明媚而动人。
「夫人?」老谭心下微惊,总觉得在这一刻,她脸上的那抹美得惊人的笑颜,教人看了有点忐忑不安。
夏侯容容见到老谭那危疑不定的表情,笑得更加开心了,「换了当家的人就闹事?当我死人吗?我在想这帮人真是好贴心,知道我这几天心情闷,想要弄点乐子逗我高兴,走吧!既然他们如此盛情,我们也不要客气!婉菊,我要出门,把氅子拿给我!」
话才说完,她人已经大步往外走,让婉菊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捉起一件白裘氅子追在主子後面,一边替她穿披。
虽然手忙脚乱了些,但婉菊却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因为,她看见主子脸上那抹笑,像极了她们还在京城时,那般的无忧无虑,只是,每当主子露出这灿烂的笑,就代表有人要倒大楣了!
第十五章
九个月後
美!
除了这个字以外,他们的心里竟再无半字可以形容眼前的俊人儿。
因为,无论是任何字眼,拿来形容眼前这位骑在高高白毛灰马上的佳人,都显得冒犯唐突,一身绦红色的窄袖胡服穿在纤细的身段上,分外衬托出那张脸蛋的白里透红,如丝般的黑发高高绾成一束,让他们虽然知道她是女人,但那逼人的英气,却又似男子。
不过,倘若他们眼前的人儿是男子,那也绝对是这天底下最俊俏的男人,若他认第二,绝对没人能在他面前认第一。
见了那张美至极点的脸蛋,会教人忘记这一年来,西北的战火连天,中原与朱灵两国双方兵马的僵持不下,邻近的西方诸国加入战局,支持他们的共主腾里罗汗王,让当初打下中原的十三翼大军,陷入了苦战。
而那张美丽脸蛋的主人,就是夏侯容容,她坐在当初那匹因年岁渐长,灰毛尖端反白的马儿上,而三个在心里感想的男人,则是因为刚偷了几匹上好的汗血宝马,被人活逮,温阳领着几名护勇将他们押在她的马前。
「夫人,你以为该如何处置他们呢?」老谭看着他的主子俐落地翻身下马,心想这一年来,他们夫人的马术是越来越厉害了!
真难想像,从前的她,只要一被他们风爷捉上马背,就会吓得不敢动弹,这话现在告诉任何人,怕都难以置信。
「让我想想,我要好好想一想。」她故作苦恼的表情,问向一旁的人,「谁还记得,上次的偷骆驼贼,我是怎麽处置的呢?」
她眨了眨美眸,老谭看见她的眼色,立刻心领神会,开口答道:「回夫人话,你让他们当骆驼驮货物,总计是一个月又零七天的时间,两人每天要背负百斤的货,在镇上行走,从日出到日落,除了早晚总共三刻钟的吃饭时间以外,不得停下,晚上还要与骆驼拴在一起睡觉,最後,是他们跪在市集广场上,哭爹喊娘要容夫人饶过他们才作罢。」
老谭代为回答,完全明白他家夫人的暗示,把内容细节说得一清二楚,只是这内容还其的一点都没有加油添醋,他们都还清楚记得那两个贼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狼狈模样。
只见话才说完,三个偷马贼面面相戏,他们看见同行夥伴的脸色一个个都是白中带着青,无不是一脸骇然。
「你们说,我对那些偷骆驼贼会不会太好了一点?」夏侯容容看着老谭几人,眼角余光则是睨了那三个偷马贼,眸里噙着一抹浅笑。
好?!刚才那老头子说的那些,哪一点可以称得上好?!三个偷马贼不约而同「咕咚」地吞了口唾液。
「他们才求我几次……」她又说。
几次?也就是上回那两个偷马贼,其实还撑不到一个月又零七天,就已经求她饶命了吗?!
「……我就答应饶过他们,好像太容易心软了对不对?」
三个人再度面面相觎,似乎都在想他们是不是快点开口求饶比较要紧,既然早晚都要求饶,不如少受点罪!
「可是!」她娇柔的嗓音在一瞬间转为冷硬,「他们也不想想,那几匹骆驼是一位老人讨生活的工具,如果真的被他们得手了,那老人岂不是要喝西北风?真是的!应该要罚他们一年才对!」
说完,她神情颇为懊恼地撇了撇嘴角,一副自己真是菩萨心肠,早知道就不该那麽心软的表情。
「一年?!」三个偷马贼异口同声,脸色尽转为死白。
他们绞尽脑汁,努力地想自己所偷的几匹马是不是属於哪位老弱妇孺,他们在心里求老天爷保佑,就求老天爷别让那些马的主人是个令人要掬一把清泪的可怜人,要不然,他们的下场就真的要教人掬一把同情的眼泪了!
「怎麽?你们也同意应该罚一年吗?」夏侯容容漾起灿烂的笑容,「看来你们真是有心悔悟,放心,我对像你们这样知错能改的人最欣赏了!」
闻言,三人的心被陡然提得老高,既是期待又怕受伤害,但她说最欣赏像他们这样的人,想必惩罚不会太重吧?!
「不过,欣赏归欣赏,你们知道这几匹上好的汗血马是谁的吗?」
「不不不不……不知道。」其中一人颤声回答。
老天爷啊!不会让他们运气那麽背,让他们偷到少了这几匹马就要去喝西北风的老人吧!三个偷马贼在心里哀号。
「放心,这几匹马的主人不会太可怜。」她看出了几个人的想法,笑着为他们解惑道。
还好!还好!几个人喘了口气:心想老天爷果然还是待他们不薄!
「马是我的。」她娇柔的嗓音既轻又浅,美丽的脸蛋上勾扬着既无辜又无奈的笑容,而在这同一瞬间,她看见三个马贼的脸色从喜转忧,再转为极度的震惊,其间不过短短一瞬的工夫。
「我夏侯容容当然不是一个可怜人,可、是!」同样的两个字,她再度加重了语气,看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搜集到这几匹马,你们竟忍心践踏我一番苦心,打算把这些马偷了就走,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知道!知道!」三个人点头如捣蒜,冷汗涔涔如雨下。
「好,知错就好,我说过自己欣赏你们,所以就不要罚你们太重,顺道给你们一个做善事的机会,让你们将功补过,你们说好吗?」
「好好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不好的道理吗?
「老谭,给他们备一辆马车,不要上马,只要车子就好。」她的嗓音柔柔淡淡的,眼儿眉梢都勾抹着笑,「我要让他们去拉车,从今天起,在这镇上,凡是老人小孩,或是孕妇以及活动不自便的人,都可以上他们拉的车子,交代镇上的人盯着他们,务必让他们把车子拉到乘车之人的指定地点去,除了三餐总共三刻钟之外,其余的时间不得休息,不过看在我欣赏他们的份上,就多给他们两刻钟,解决大小解的问题。」
说完,她转头看着三张尽白的脸,「你们三个人不需要太感激我,我也不愿意对你们这麽好,可是我觉得自己的心肠还真不是普通的善良啊!」
善良?三个人一脸凄风惨雨,只想哭爹喊娘,如果她这叫做善良,那他们还真不知道什麽叫做刁毒了!
「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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