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就是我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要换一个地方住。」江暖冬蹲下身子跟江盼春平视,抚摸着他稚嫩的脸颊。
这一年她也不过才十六岁。
「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搬家?」江盼春东张西望的,来来回回的人群里却没有看见他的父母。
江盼春无心的话再一次染红了江暖冬的眼眶,她这个苦命的弟弟一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疾病,从小大半时间都住在医院里面,六岁的时候感染了脑膜炎,影响了智力发育,可是她的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嫌弃过这个孩子,一样把他当成宝贝,各方求医想替江盼春治病。
江暖冬把他小小的身体搂进自己的怀里,「不是,爸爸妈妈要住到别的地方,不跟我们一起住。」
「为什么?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住了?」江盼春小小的脑袋趴在她的肩膀上,疑惑的说。
「因为……因为他们要去更好的地方住,那里不能让小孩子住。」两个星期前,一场无情的车祸夺取了江氏夫妻的生命,只留下江暖冬和江盼春一双儿女。
「那姊姊呢?姊姊会跟盼春住在一起吗?」江盼春不安的抓着她的衣服,激动的呼吸变得急促。
江氏夫妻忙着赚儿子的医疗费的时候,是江暖冬一直陪在江盼春的身边,这个小小的姊姊是江盼春幼小心灵里最亲的人、最深的依靠。
「别急,慢慢呼吸,姊姊不会离开盼春的,我也是小孩子,小孩子必须跟小孩子住在一起。」江暖冬熟练的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两个小小的身影相互依靠着站在自己从小一直生活的地方,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设计别致的家里面值钱的东西已经被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空房子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指挥着搬家公司搬走最后一批家俱和装饰品后,一副苦大仇深的走到两姊弟的面前。
「暖冬,你爸爸在公司贪污公款的事情我前几天就跟你讲过了,你爸爸的老板本来是要去法院告你们的,要不是叔叔好歹说好说的求那个老板,你们早被抓到牢里面去了。」男人粗鲁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用双眼瞪着两姊弟。
「谢谢叔叔。」江暖冬知道爸爸生前在某公司里面担任总经理,家里环境还不错,因为江盼春的关系他很少跟其他的亲戚往来,爸妈一出事,这个自称是她叔叔的人就出现在她家里,而且还带着他的老婆和儿女,拿她爸爸的衣服穿、拿她妈妈的首饰戴,她的那对堂弟妹还一直欺负她的弟弟。
爸爸妈妈的丧事一完,叔叔就告诉江暖冬,她爸爸在公司里面贪污公款的事情被发现了,扣掉他们家的存款还不够,还要卖掉房子抵债,要是拿不出钱来就要到法院里面去告她的爸爸。
江暖冬被吓得惊慌失措,她的爸爸已经入土为安了,她不想她的爸爸死后还要被冠上污名,她求叔叔帮忙解决,叔叔本来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后来在她的连连恳求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江盼春对这个叔叔很害怕,早就躲在了江暖冬的身后,不敢看向那个叔叔。
「死男人还不快来帮忙?我拿不动这个。」房子里面传出婶婶的声音还有劈里啪啦的江叔叔马上转身走到房子里去,接着传出两夫妻争执的声音。
「死女人,我都跟你说这个不值钱了,不要拿这个。」男人暴躁的吼道。
「你说不值钱就不值钱啊,你哥哥那么有钱,家里摆着的画一定也能卖个好价钱,反正都已经叫了搬家公司了,能拿走的干嘛不拿走?」尖锐的女声也毫不示弱的回骂回去。
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江暖冬看到挂在他们家客厅里的壁画被抬了出来,放上了搬家公司的卡车。
房子里又走出两个小小的身影,是江叔叔的一对儿女。
「哥哥,哥哥你看我穿这个好不好看?」小堂妹才十二岁,身上穿着的是江暖冬生日的时候妈妈买给她的连身裙,衣服很漂亮但是有点大,大大的裙摆都拖在地上染上了灰尘。
江暖冬一急马上上前制止小堂妹,「这个是我妈……」
江暖冬还没说完,被十四岁的小堂弟撞了一下,她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堂弟比她小两岁却已经很高大,说话的方式粗鲁得跟他那个父亲一模一样。
「什么你的我的,穿在我妹妹身上的就是我妹妹的!」小堂弟摸了摸他的口袋,拿出一条水晶项链递给小堂妹,「你看这个好不好看?这是哥哥买给你的。」
胡说,那明明是她的耶诞节礼物,江暖冬看着那条项链,在堂弟的怒瞪之下没有勇气辩解。
「走开,小白痴!」男孩一侧身踢了碍事的江盼春一脚,拉着妹妹往江家的车库方向走,「我跟你说,这辆车可是名车,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等我能考驾照了一定要开去学校好好炫耀一番。」
江暖冬赶紧扶住江盼春不稳的身体,听着小堂弟的狂语她咬紧牙齿,所有的委屈往肚里吞。
小堂妹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江暖冬这才看见小堂妹背住味后的广甩还抓,—汴如叫,那是一个绒毛玩偶,外表已经有些破旧,看得出有些年份了。
「不要拿走,那是我的!」江暖冬抓住玩偶的一角不肯松手。
「哇哇……」小堂妹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摔在地上。
跟江家隔了两条街的另一个别墅前站了一个年轻的少年,他忧愁的望着自己的家。
「将翔,房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保持原样,我会安排清洁人员定期来清扫的,你不用担心。」沉稳的中年男人陪着少年站着,严肃的个性让这个男人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人。
「谢谢白叔叔。」少年名叫沈将翔,他十八岁正是要参加全国联考的年纪,飞机失事后他一下子就失去双亲,也没有什么亲戚。
这个叫做白信雄的男人是他父亲的挚友,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一手帮他处理各方面事宜,甚至包括他父亲公司的事情。
原来他父亲的公司已经因为投资失误造成周转不灵,甚至连年亏损,是他的父亲勉强维持着,随着他父亲的去世,所有的债务也纷至而来。
「不要担心,你父亲公司的债务已经偿还了,不会有人逼你卖掉这个家。」白信雄看得出沈将翔对这栋房子的眷恋,眷恋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时光。
「白叔叔,我想出国读书。」十八岁的沈将翔脸上稚气未脱,但是眼神却无比坚定。
「好,这一切都交给白叔叔。」白信雄点头,他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见了当初老友的影子,没想到正值壮年的老友这么突然的就走了,也不禁让他心里感到一阵酸楚。
「白叔叔公司里面还有事情,我让司机在这边等你,你想多待一会或四处走走都没关系,白叔叔先回去了。」白信雄拍了拍沈将翔的肩膀,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这几天从没见他留下一滴眼泪,这个孩子倔强得让人心痛。
白信雄走后,沈将翔望着西边的云彩出神,他追着西边的云彩,不想这么快就见到落日,今天的太阳一下去,他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径直的往西走直到听到纷乱的哭声。
这里是高级住宅区,住的都是有修养和要面子的人,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吵闹声。
他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孩被摔在地上,弓着身子护着身子底下的东西,一对少男少女对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又踢又骂的,离少女几公尺远的地上坐着一个不停哭泣的小男孩。
「姊姊,你们不要打我姊姊。」江盼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往江暖冬的方向走。
「不要,盼春你不要过来。」江暖冬护着怀里的绒毛玩偶,其他的都可以给他们,这个不行,这个绝对不能让给他们。
「哥,她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抱着这个绒毛玩偶,这玩意一定很值钱,不然她干嘛死抓着不放手。」男孩听了妹妹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弯下腰想把绒毛玩偶从江暖冬的怀里拽出来。
倒在地上的江暖冬却被一股力道拉了起来,避开了小堂弟的手。
「你是谁?」
「小孩子不学好,只学会欺负人。」沈将翔将江暖冬护在身后,跟江暖冬的小堂弟对视着,比小堂弟高出一个头的他板着脸,将小堂弟震慑了几分。
「是她先拿我东西的。」小堂妹见哥哥被吓到了,马上回嘴说道。
「你胡说,这个绒毛玩偶是我的,是我妈妈买给我的,是弟弟出生的时候妈妈买给我的,妈妈说如果以后她照顾弟弟没时间陪暖冬,就让这个绒毛玩偶陪暖冬一起玩、一起睡觉!」江暖冬躲在沈将翔的身后,藉着沈将翔的气势第一次跟叔叔这家人回嘴。
「你……」没想到江暖冬会反击,小堂妹气得涨红了脸。
远处传来婶婶的叫唤声,「臭小孩,都叫你们昨天就把值钱的东西拿好,现在吵什么吵?还不快给我上车。」
「算你运气好,不然打死你!」小堂弟大声的吼道,边说边拉着妹妹往车库走。
江叔叔一家人开着江暖冬父亲的名车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江叔叔从车窗里探出脸来,「等等孤儿院的人会来接你们,乖乖在这里等。」
汽车扬长而去。
「盼春,盼春你没事吧?」江暖冬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整理箸弟弟被拉扯开的衣服,确认他没有受伤这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姊姊,坏人走了,姊姊别怕。」智力不足如江盼春也感觉得出叔叔这一家人不怀好意。
「我不怕,盼春也别怕。」江暖冬任由弟弟抓着自己破皮的手,转身跟沈将翔道谢,「刚才谢谢你。」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刚才沈将翔清楚的听到孤儿院这个词,看来这对姊弟也跟他一样只剩下自己了。
夕阳下的天色渐暗,沈将翔不放心的陪着小小的两姊弟站在路边,直到孤儿院的车子将他们接走。
江暖冬偷偷的将一个东西放到沈将翔的掌心里,稚嫩的小脸挂着淡淡的笑容说:「我叫江暖冬,大哥哥谢谢你,你要开心哦。」
小小的身子拉着她的弟弟上了车,缓缓的消失在沈将翔的视线里。
沈将翔摊开掌心,是一颗一直被握在手心巳经快化掉了的糖。
四年前沈将翔学成归国进入白氏企业工作,成为白信雄的左右手,开始出现在财经报刊杂志的新闻上,江暖冬一下就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当初帮助过自己的少年。
小小的暗恋再次萌芽心动,但是她却没有追逐幸福的权利,她还有一个弟弟需要她的照顾。
孤儿院根本无法负担江盼春庞大的医疗费用,两年前江盼春的旧疾复发,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江暖冬小小的肩膀之上。
两年前沈将翔和白氏企业董事长白信雄的女儿结婚,江暖冬即使伤心仍是祝福。
江盼春的病情不断恶化,她已经无暇关注自己的小小妄想了。
今年年初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书,如果不做心脏手术,她的弟弟活不过三天……
她已经欠了医院一大笔钱了,哪里还有钱再给弟弟做手术,既然弟弟也要走了,那么她乾脆就跟着他一起走算了。
抱着寻死的想法,江暖冬在被白水央的车撞上的时候才会如此的释然。
第十章
「沈太太,沈太太你醒了。」江暖冬一睁眼又是一片白色,充满了消毒药水的气味。
医院……她想起来了,她终於都想起来了!
「镜子,请给我镜子,请给我镜子。」她急着从床上起来,急切的东张西望,想借助任何可以反光的物件看到自己的容貌。
护士小姐被她吓到了,忙着从口袋里掏出她自己用的镜子给她。
镜子里还是那张比原本的江暖冬还漂亮许多的脸,因为这张脸她得到了沈将翔的宠爱,因为这个身体她得到了白信雄夫妇的疼爱。
她根本就不是白水央,她是江暖冬,她是一个无耻的小偷。
她偷了白水央的父母、丈夫、家庭,还偷了他们对她的温柔照顾。
眼泪不可抑制的从江暖冬的双目中夺眶而出,她哭得像一个小女孩一样。
「沈太太你不要太伤心,江盼春虽然走了,但是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盼春那么乖,到了天上一定也有很多人喜欢他的。」在一旁照顾江暖冬的志工同伴以为她是因为江盼春的关系才哭得那么伤心,连忙安慰道。
江暖冬连连摇头,依旧旁若无人的哭泣着,自从父母走后,为了照顾弟弟她逼着自己坚强,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现在就让她哭吧,把以前的眼泪一起流出来,这样她就轻松了。
隔天江暖冬离开了医院。
她没有去找沈将翔也没有去找过白家父母,她不敢再偷窃他们对白水央的好,她不是他们的白水央,她没有福气享受这份疼惜。
她相信白家人一定会好好处理江盼春的后事,她可以放心的离开,回到她以前江暖冬的生活。
江暖冬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在速食店找了一份工作,试用期间她吃苦耐劳没有怨言,店长说她表现很好,下个月就可以让她转为正式员工,这样薪水可以多一倍。
每天六点起床,七点要到速食店准备开门营业,如果没有轮班的人,晚上十点才能下班,工作繁杂辛苦但江暖冬很知足,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沈将翔和白信雄夫妻,感到几分心酸和几分甜蜜,但是她已经拥有过了,又怎么可能一直霸占下去呢?
虽然有的时候真的好想沈将翔,江暖冬也只是窝在被子里,咬着牙无声的哭泣,第二天她还是照常上班下班。
她很努力的存钱,希望可以把白家花在弟弟身上的钱还给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其实这也只是她给自己找的生存目标而已。
过了早上十点半,速食店过了早上最忙碌的时叫,又要开始准备午餐。
今天小小的速食店里却出现了一对跟速食店格格格不入的中年夫妻,男的严肃、女的贵气引人侧目,如果是时常有看财经报纸的人説不定还会认出他们而大吃一惊。。
江暖冬正低着头核对早上的帐,感觉到有人来了马上抬头露出职业笑容,「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些什么?」
「水央,你过得好吗?」白妈妈看着她露在鸭舌帽下面的小脸,不舍的红了眼眶,下巴都尖了,这个孩子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水央……很久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了。
江暖冬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对着白信雄夫妻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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