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说:“那我带你儿子给你还债。”
“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说正经的。”她看着他,“你本来就是爱折腾,消停了这几年,既然打算回来了,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待着。你不愿意像牟宇那样守着招待所的生意,现在有你想做的事,总比无所事事闲着好。是赚是赔,想那么多就什么都甭干了。再说即使赔了,好歹我还有工作咱们也不至于饿死。”
他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你放心,怎么也不能让你带着儿子还债。”
临回部队前,他跟他爸妈说了转业的决定。他爸看着他,“你以为你皮厚了就抽不动你了!”他妈拦着,“你们爷俩一个德行,当初你妈瘫了起不来,你不是也从部队调回机关方便照顾嘛,你儿子是不愿意在机关待着。”
“我想回来不光是因为爷爷的病。”他看着父母,“这六年学到很多东西,穿着这身军装不光学会当一个兵,也学会做一个人。在部队里我没给你们丢脸,没给那些让我活出个样子的人丢脸。现在我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
他爸瞪着他运气,骂一句不孝子,抬腿走了。他妈说:“当初死活给你摁进去,现在你还是要跑出来。回来也好,省得看不见你,我也担心。”想着儿子一身的伤,她心里也不忍,就说:“你自己跟你姑父说,帮你调剂一个转业名额。”
回到部队,他没跟任何人说要转业的事,只是拼命地做好每一项工作,再拼,也就只有这半年了。年底的时候,他再一次打了转业报告。何营长又把他叫去,却没再说多余的话,他已经接到了上面的电话,只是看着张昭叹了口气,说:“年底的演习,看你表现。”
第五十三章。。。
大漠深处,两支加强装甲师钢铁对峙。
传统的战争,是由空袭和地面远程火力突击拉开战役的序幕。而电子对抗的出现,改变了这种模式,战场争夺的空间从陆海空扩展到了电磁领域。电子打击作为一个独立的作战阶段,出现在火力突击之前。
电磁无形,暗藏刀光剑影。战斗伊始,蓝军凭借雷达干扰瘫痪了红军的通信中枢,使得高速开进的装甲车队慢了下来,失去指令的分队被迫收缩队形,整装待发的攻击群只得原地待命。红军的电子对抗分队迅速实施反干扰,电磁压制,指挥部同时调整火力部署,下令装甲集群向蓝军纵深突击。
开战后不久,红军的电子分队再次立功,他们截取到蓝军指挥所发出的密电,并锁定其确切位置,红军指挥员当即下令实施火力打击,蓝军指挥所被迫仓促转移。战场反馈上,蓝军指挥员抱怨红方不按规矩出牌。
红军的中军帐里,潭师长说:“信息化战场没有规矩,斩首行动就是一种战法。信息主导,火力主战,这是未来战场的模式。”
电子对抗分队接到命令,进入敌方纵深实施干扰。一辆指挥车、一辆供电车和三辆干扰车组携带设备,避开火力,向敌腹地开进。张昭坐在指挥车里,听着远处的轰鸣声,己方在远程炮火支援下,坦克、步战车、自行火炮一齐开火,攻城破障,在敌方的防御前沿撕开一个口子。他幻想着战场上交锋的情景,庞大的战车集群相向疾驰,腾起冲天烟尘交汇在一起,那是多么快意的时刻。而自己永远不可能有那个机会,他们的任务,是在不与敌人正面交锋的另一个战场。
前方准备通过“敌方雷区”,他在步话机里指挥后方车辆注意。开车的小战士是第一参加这么大规模演习,有些紧张,问:“连长,万一踩上地雷咋办?”
他提醒小战士躲开两边的炸点,等安全通过雷区后,他笑笑说:“按照标准程序,你应该凌空跃起十米高,然后分散落在方圆一百平方米的地面上。”
小战士放松了心情,也跟着笑起来,忽然看着后视镜里喊:“连长,快看,跳伞了!”
张昭扭头看后面的天空,那是在己方阵地后方,四朵硕大的伞花带着蓝军的杀手锏伞兵突击车飘然而下,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创纪录的四件重装连投,历时十五秒,举世瞩目。
让人包饺子了,他想着,转回头继续前进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心情却不能平静,当看到巨大的白色牵引伞从运输机中拖出第一辆伞兵突击车时,那种震撼的场面,大概今后再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身为军人,能够参加这样一场演习,生而无憾。
转过年一月,是军官转业离开部队的时间。
他看着一起工作了两年的指导员,强作欢笑说:“流水的连长,铁打的指导员。”
指导员拍拍他,“你有颗不安分的心,回去好好干。”
他对着军旗敬了今生最后一次军礼,右手迟迟不能放下,从跨入军校大门至今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他的青春,他的汗水,他的队长,他的兄弟,他的部队,他的绿军装,他的泪水,顺着脸庞划下。
缓缓地摘下帽子上的国徽,领花,肩章,拿在手里看了很久,交出去。转过身,是他一连的战士,训过他们,骂过他们,也一同欢笑过,拥抱过,他们是和他在一口锅里吃过饭的人。他不想当着他们哭,可是眼泪止不住,每年都送别人走,今年轮到了自己。
车子驶出了营区大门,他看着身后,自己是永远离开了那片土壤。
小亚下班后来到他家,屋里冷冷清清的,家里老少三个爷们儿都不见踪影,只有他妈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音量调的很小。他妈说:“张昭在楼上,回来又跟他爸杠了一通,晚饭还没吃呢,你去劝劝让他下来吃饭。”
小亚点点头,问:“爷爷呢?”
“爷爷在屋里打点滴呢,他爸气得去办公室了,那个把自己锁屋里,一家子都是倔脾气。”他妈坐回去看电视。
小亚到楼上他的房间,敲敲门说:“是我。”过了一会,听见门锁咔哒一声,然后没了动静。她拧开门走进去,看他趴在床上。
“锁上门。”他的声音从一团被子里传来。
“你妈让你下去吃饭呢。”
他不吭声,后背微微颤动,身上还穿着军装衬衫和裤子,只是肩膀上光秃秃的。她坐在旁边抚着他的后背,他拉住她一只手,抓过来放到自己脸下面枕着。手心手背都是湿的,不知道是他的眼泪鼻涕还是口水。开始只是听到他压抑的哭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简直是惊天动地。小亚看着他,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看见他哭,该哭的时候他都在笑,即使是带着满身伤回来,也只有她在流眼泪。以前听人说,男人在心里难受的时候会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轻易表露,直到某一刻忍到极限,所表露出的哭声会让高山低头河水让路,周围的一切都凝固。她不知道那是多大的力量,但是现在,她的心跟着他一起疼。
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而哭,不仅仅是退伍离开军营,而是从他成年起就和他维系在一起的那些过往,那曾经是他全部的生活,现在通通剥离,那些让他挥洒汗水和热血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他结束了一个自己,那种痛,也许别人根本无法体会。
过了很久他停下来,松开她的手,他抓起被子抹脸。外面路灯的亮光从窗子照进来,屋里很静,他坐起来看着她说:“从头开始了。”
三月,北京的分公司起步。
他之前问过梁背心,“你打算怎么给我开价?”
梁背心说:“按经理级呗。”
“那不行。”
“那你打算怎么着?跟梁总一级别?”
张昭问:“你公司注册资金多少?”
梁背心说:“够评乙级资质标准的,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张昭说:“我投跟你一样的钱,咱俩一凑正好够甲级的,资金多也能接点大项目,小打小闹什么时候才能接够了申甲级的标准啊。”
梁背心说:“你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篡位吗!”
“你不是想跟我合伙吗。”张昭说:“我把我所有身家都搁这了,连我转业费都算上。潭庄主说让我拿转业费买两头牛,回家好好参加土改,我就买你这头牛了,万一半路得了疯牛病,我就上你们家喝西北风去。”
梁背心在电话里笑,“兄弟你真是太放心我了,就凭你这转业费咱也得一路向着红旗去。”
分公司这边有中高级技术职称的人员三名,辅助技术员在当地招了几个,还有两个跑业务的,加上财会和他自己,总共就十个人,于是张连长降级成班长了。不过跟那些仨瓜俩枣的皮包公司比,他们也算人员齐备了。第一天召集所有人开动员会,张昭看着这些人说:“咱现在是一个班的建制,咱们班的宗旨就是多接项目,多干活,大家多赚,公司也多赚,争取三年内,大家给我提一排长,十年内,咱们发展为连级建制。”
最初那段时期是最困难的,接不着活,技术人员负责投标,兼做一些总公司分过来的设计项目,张昭和两个业务在外面跑,每天跟不同的人磨嘴皮子,吃闭门羹也是家常便饭。头三个月他们只接到两个项目,都是给小型计算机网做防感应雷设施。
一个周末,小亚终于逮到他在家了,“以前在部队时候一年到头回不来,现在回来了还是见不着面,您比总理都忙!”
他在网上找项目招标的消息,嘴里念叨:“接不着活我急呀,光出账不进帐,还得给人发工资。”
小亚看他嘴角燎着泡,着急上火,嗓子又不对劲了。她去楼下把来时买的西瓜切成小块,装了一碗端上来,坐在旁边往他嘴里塞。
“自己开公司不容易吧?”
“不容易。”他眼睛还盯着屏幕,“咱这思想觉悟就是不高,以前给国家办事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现在给自己办事,人家说什么都得陪着笑脸。”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小亚问。
他从屏幕上挪开眼,看看她说:“以前没时间陪你,本来想回来了能多陪陪,结果还是没时间。”
小亚扁扁嘴,“反正我也习惯了,你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你这么说我更觉得对不住你了。”他揉揉眼睛,把电脑关了,“今天不看了,走吧,你想去哪,我陪你出去玩玩。”
小亚忍不住笑起来,嘴上却说:“你忙吧,我在这陪着你就行。”
“还学人口是心非,自己又绷不住。”他笑她,“赶紧想去哪,过这村没这店啊。”
她趴在桌上撑着脑袋想了一会,说:“你好不容易歇一天别去外面了,去我们院游泳吧,我们新盖的游泳馆特好!”
他从柜子里翻出泳裤,推着她往外走,“去你们那城乡结合部看看你们特好的游泳馆。”
新落成的游泳馆保持着院里一贯的建筑风格,方方正正,外面贴着瓷砖,实在没什么美观可言,不过里面设施还不错,六条标准泳道。由于只对内开放,馆里没几个人,他来回游了二十趟,然后靠在池子边看着最内道的一群小孩学游泳。小亚游过来站在他旁边,他瞄着她说:“比第一次在我们院游泳池见着你那会,发育多了。”
她瞪他一眼,“色狼。”
“你当时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他笑着问:“我特想知道,你那会见着我什么感觉啊?”
小亚想想当时那场面,忍不住笑,“就当见一二百五。”
“没那么惨吧,我自己还挺美呢。”
小亚趴在池子边笑,说:“你当时可傻了,还留着那傻头,真奇怪了,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他说:“我可是第一眼就看上你了,当时就想,说什么也要追到手。”
“陶冉冉使劲劝我别搭理你,要听她的,我也省得受这么多年闲气。”她算算年头,忽然惊讶地说:“咱们都认识九年了!从我初二那年暑假,到现在我都上班一年了。”
他想想,“可不是吗,抗战胜利都开始打老蒋了,你什么时候嫁我呀?”
“你还没求婚呢。”她笑着转头看向一边的小孩们。
“那我跟这求行吗?”
“你空手求啊?”
他看看身上,“我现在就一条游泳裤,要不我扒下来给你?”
“你还是留着遮羞吧。”
“我不用遮,从来没有羞耻心,要不回家扒给你也行。”
她在水里踹他,“你怎么那么不正经啊!”
“正经点,这是求婚呢。”他咳了一下,严肃地看着她,看了一会自己忍不住笑了,把她拉过来贴在耳边说:“李小亚,你嫁给我吧。”
看她脸红红的,不说话。他催着问:“嫁不嫁啊?”
她低着头轻轻说:“嫁。”
第五十四章。。。
下半年公司拿到了设计施工乙级资质,投标的范围宽了,项目的规模也跟着提高。分公司这边的业务有了起色,除了常规的小项目,还接了两个雷达站防雷接地工程。到年底财务结算的时候,刨去上缴给总公司的利润,开张大半年来收支基本持平,对于一个刚起步的小工程公司而言已经是不错的成绩。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张昭正在胶东海域一个小岛上陪雷达站的头儿们验收项目。那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甚至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它,但历史上西方列强七次从这个海域入侵京津,这里的海岛雷达兵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是名副其实永不沉睡的哨兵。
项目验收本来预计三四天完,由于海上雾大,一切船舶停航,在岛上耽搁了几天。初进海岛时那种心清气爽的感觉,没过几天就被枯燥的生活磨差不多了,白天兵看兵,晚上听海风。战士们值班的时候,盯着雷达屏幕看天外目标;休息时,围着电视机看外面的世界;娱乐活动就是每当听到进港的汽笛,没有值班任务的官兵就欢呼雀跃地跑向码头看看陌生人的面孔。张昭和公司的技术员老毕就是这么让人迎接来的。
看着那些战士,他想起从前的日子,当时觉得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训练,应付各项检查和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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