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你?原来你对我的信任也不过如此。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这嘴脸也变得太快了……前一天还在温情脉脉,一下子却要露出恨不得将人大卸八块的神情。得不到的,你就要毁去吗?
“是。”少年勾起嘴角,“我讨厌你,仇恨你,自然喜欢看你痛苦。”
皇帝眼中终于映出血色,他拔出长剑,一声悲喝:“从头到尾,你都是戏耍着朕,看朕为你笑为你哭你很得意是不是!”
无殇听得这话,在心底几乎要哭出来,最终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爱,也不过如此。我因为喜欢你,我假装忘记你对我祖父做下惨绝人寰的事情,假装忘记你对我施以酷刑。我因为喜欢你,处心积虑除掉明妃,为你在后宫暗访心地良善的妃子,留意你的龙儿。我因为喜欢你,只能离开你。我因为喜欢你,所以被你伤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嘲笑着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人都道,伴君如伴虎,果然是真的。”
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南唐君主被那笑声冲昏了脑袋,手起剑落,硬生生地划过了少年的双膝。
无殇没提防,一声惨呼,血流如注。亦不曾想到那个一向温柔的人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李煜听见无殇的声音,突然愣住了,他扔下滴血的宝剑,站在面无血色的少年面前。
片刻之后,双瞳变得黝黑而深不可测。他没有传唤御医,只是自己取了金疮药细细涂在少年白皙的腿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裹了伤口。
第四十九笺 莫失莫忘
征程暗暗霜风劲,
弦歌低低亦腥膻。
笳鼓悲鸣遣人惊,
驰骛且休若为情!
虽然止住了血,刻骨的疼痛确实无法消除的。
无殇无力地看着李煜,眼神却丝毫没有退缩。
李煜看着无殇,起先眼神里还燃烧着什么,最后都渐渐隐藏了下去。
时间毫不停息的走着,毫不体贴的走着。
见无殇晕过去,李煜面无表情的解开铁索,动作却是极其温柔的,将无殇抱在到床上,然后细心的,又将他的双手紧紧铐在了床头的玉石雕栏上。
多亏了李冶,那消磨人心之的法子,他李煜倒是学了不少。
屋里点了让人精神亢奋的熏香,无殇才晕过去没一会,就又悠悠转醒,合上眼,心神却是一片澄清。
李煜拿了半尺长的银针,沾了细细的白盐,然后在无殇眼前晃过,声音平静到寡味。“告诉朕,你要离开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很简单,我们不能在一起。只有让你死心……少年这样想到,可是出口却成了这般:“我心中,另有他人。”
好一个另有他人!你若说不好南风,你若说另有隐情,你若说向往自由,你若是说了其他任何借口,朕也许都会愿意放你走……朕九五之尊,为你可以放弃人间富贵,只求你给朕十年时间,你也明明答应了……可是为什么,你真的如那嚼舌根的明妃所说,在宫中私会民间男子!你让朕——情何以堪!
皇帝不会知道,之前落无殇也是气上心头,说话亦是半真半假。
那时,无殇在无止尽的长梦中看到了一切人间地狱,神经崩溃,所以醒来时暂时性的失忆了。而医癫骗李煜说无殇只是会昏迷,在睡眠中修复,醒来身体无恙,记忆也会烟消云散。无殇再次回忆起一切的时候,暗中查到父亲被李煜派出的暗卫打伤,逃亡大辽。
他的眼前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心痛的选择离开,追向大辽的父亲,完成母亲遗愿。却不想,这李煜与自己原并不是心灵相通的,误解自己一片真心,还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决绝如斯。
皇帝瞳中渐渐映出了戾气,暴虐的血液开始涌动。
李煜动作无比轻柔的脱下了无殇的靴子,又慢慢落下布袜,缓缓地托起那白皙却血管微爆的右足,软软的拂过足见。
下一刻,那长长的针头,便没入了少年脚尖的指甲。
无殇猝不及防,但还是硬生生的咽下了痛呼。
李煜慢慢地再把银针从少年体内拔出,再插入,将五个脚趾刺了个遍,最后看着他,再次问道,“告诉朕,你要离开的理由是什么?”
“我心中……另有他人。”
这一次,便轮到左足了。
少年弓起腰身,银牙紧咬,脸颊上滴下大颗的汗珠。
十指连心,纵使是饱经训练的杀手,在闻着清晰神智的熏香时,也会痛苦难忍。
这种日子,却持续了整整三天。
折磨人的,和被折磨的,都心神俱疲。
在第十次问道,“告诉朕,你要离开的理由是什么?”的时候,李煜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
少年无比倔强,回答仍然千篇一律。“我……心中……”
“啊啊……朕不想听了。”李重光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向少年枕边,伸手抚去了那一脸的汗珠。
无殇张了张嘴,被这痛苦可怕的温柔逼得退无可退。
皇帝弯下腰,细细吻过被少年牙质凌虐的下唇,将血迹一点点舔的干净,尔后理理那一头略显凌乱的青丝。
“这场游戏就玩到这里,朕乏了……不管你心中有谁,朕一样爱你。不过,你就这样留在朕身边吧,无论是翱翔天际的苍鹰,还是久居雀笼的黄莺。”皇帝认输般的摇摇头,叹息着离去。“明日便请那手艺高明的髌骨师,为你卸下那飞于蓝天的双翅。”
落无殇在李煜看不见得角度,将牙龈生生咬出一口血来。
李重光,他日你欺我骗我,辱我骂我,纵使万般折磨囚禁,我必不当真。如今,我心里有你,便容不得半粒沙子。总是情爱再浓,也是印证了一句老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你征你的天下,我报我的血仇!
怎能在这种地方,折了双翅。纵使我无法实现他年的美丽梦想,也绝不能做个残废的可怜虫,匍匐在你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宫里!
少年对皇帝的行为彻底死了心,反倒好受一些。虽然这中间有了许多波折,但是离开的计划却并没有被打乱。
慕容应该接到了自己的信号,行动,就在今晚了。
子时响起的三声雀鸣告诉无殇,这一回,是真的要离开了。
毫不知情的李煜正在屋外酩酊大醉,落无殇庆幸于并未暴露自己内力恢复的实情,然后暗暗催动体内真气,震断了束缚自己的铁链。
少年从床上起身,虽然因为没有连续三日进食而略略头晕,不过膝上的剑痕已好了大半,双脚指甲虽然全部红肿,但那细盐有消毒的作用,伤口并未恶化。可是心里面的那道沟壑,却是再也填不平了。
轻功为长的落无殇忍痛发力,从打开的窗户中瞬间消失了身影。
李煜发现无殇消失,再一路追赶而来的时候,慕容有钱早已部署好一切,将所有皇室马匹全部砍断四蹄,然后又牵了组织里两批最好的马,站在山口等着无殇归来。
落无殇拉着缰绳,远远地看着南唐皇帝有些蹒跚地向自己奔跑而来,白色的衣襟随风而扬,却没有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
有钱骑在马上,也不开口催促,眼角有隐隐的诡异。
“落无殇!”李重光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失败而狼狈的失声喊道,“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什么?”少年回眸轻轻一笑,眼神里尽是血色,“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苍生,皆为我所用。要那仇人,全都——烟消云散!”
少年跃马,扬鞭远去。
将关于李重光的一切狗血却真切的恩,怨,情,仇,远远地抛在身后。
落无殇向自己发誓,那个白衣的,眷恋的,天真的少年将永远不复存在于这个血黯汹涌的尘世中。
一年以后,他以为自己确实这么做到了。
十年以后,他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忘掉。
“仇人……你竟是把我当做仇人……”皇帝看着两匹马绝尘而去,明明身怀盖世的武艺,权倾一方领土,却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留不住。
一直追寻的人,在绝望放弃之后,在寻了替身之后,却突然从天而降,带了惊喜与伤痛这双重的礼物。然后在美梦最甜蜜的时候,狠狠的敲碎它。
为了那个一直追寻的人,他踏尸而上,想要用夺来的江山作为证明,证明自己的能力。
为了那个一直追寻的人,他弑兄残师,想要用抢到的天下作为屏障,保护那人的一切。
可是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那个人要走,是拦不住的,寻回来了,又能怎样?
有道是,锦绣江山放不下,一为帝王万事休。
本来想要夺了天下,称霸天下,便能堵住那天下悠悠众口,名正言顺地和你在一起,给你一个尊贵堂皇的身份。可是,谁知道你并不喜欢。
本就是为了你,争这天下,你既已离开,朕又要天下何用?
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小国君,从此忘了雄霸天下的梦想罢。
周公梦蝶,何为真实,何为梦境?
若是时真就忘却一切,只醉生梦死,是不是比较轻松?
罢罢罢,从此吟诗作赋北窗里,一生酒间花前老,什么都不重要了罢。
几日后,李煜失魂落魄的回到皇宫,却见一太监惊慌上报,娴淑殿院子里名唤车辙的仙石轰然掉下。
皇帝冲进去恰好看见那石头滚出十几丈后方才慢慢停下的光景,一路花草尽催,深深的印子碾在地上,教人有种难以消逝的错觉。
垂下双手,李重光黯然一笑,轻轻对着空气问道,“你说,朕究竟如何能忘了你?”
“——来人!摆宴席,唤歌姬!”
卷五完
第五十笺 承诺得偿
划地东风欺梦客
一枕云屏思君切
持殇此地曾轻别
近来多少华发谢
少年跃马,扬鞭北去。
慕容骑着组织里数一数二的五花骏马紧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话,马不停蹄,且等回到组织新苑时,暮色才刚刚降至。
虽说是新的庭院,各房的安排却仍是照旧的,少年进得屋来,环顾四周。不过短短一年半载,竟有种恍惚隔世的意味。毕竟经历了那些深切地事情,脑海和身体上都像打上了某种印记,很难擦除。不过少年队自己发誓,他要忘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安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在房间里稍作休息之后,无殇正独自发呆,慕容有钱笑吟吟地推了门进来,虽说所日不见,那股亲热劲却丝毫未改。
他手里托着热腾腾的汤水,还摆了一小碟精致的腌黄豆。
“你颠簸了一路,脚上还有伤,来吃点东西就休息吧。”说着的时候,有钱动作轻柔的执起少年的双脚,为他卸下鞋袜,涂抹膏药。“总算是从那个任务中脱身了,改明儿你伤好些,我们去庆祝一下。”
无殇不知怎么的,厌世的心境竟慢慢缓和了一些,心头还渐渐涌起一股暖意。面前这个人,一直都是这么温柔,要是自己……自己喜欢的人是他,该有多好。
只可惜,感情这回事,不是那么容易就拿起放下的。
少年每日在屋里扮僵尸,除了偶尔吃下有钱带来的食物,其他时间都坐在窗口发愣,不然就是睡觉。
不知是谁吩咐了下去,竟然一直没人前来打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任务。
就这样吃吃睡睡,过着宛如家畜的生活,转眼便又是一个冬天。
眼见着休息了三个月,少年的气色好了很多,只是两眼之中的神色仍是没什么精神。闷得也够久了,这一天,无殇和有钱打了招呼,说要去附近的树林里转转,兴许晚上不回来,权当是散心了。
有钱见少年身体恢复得很好,亦很信任少年的身手,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含笑送他出了门。
无殇牵起过隙,确定无人跟踪之后,直直奔向安置无尘的地方。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见了表妹,一定要带她去买几身过冬的好衣裳,再去酒楼好好吃上那么一顿,席间就听她讲讲笑话。之后再探探她的口风,看有没有中意的公子,想不想找个好人家。
无殇将一切都计划好了,谁知推开了院门,就惊觉不对。
一向活泼的无尘没有跑出来迎接自己。
无殇心下有些害怕,连忙走进屋去,挨个搜了个遍,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桌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看起来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还好,床铺留有一封信。无殇指尖发凉,颤颤地拆开来,里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多谢表哥常日照料,祖父已去而表哥现今下落不明,叔父被困于辽,吾需即日起程,谨此拜别,勿忘勿念。”
少年苦笑一声,找了火折子将信点了。
原来这精灵的丫头早就知道了大家的身份,可是却一直不愿挑明,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眼下又一意孤行,独自上路。辽王嗜血狂暴,雄心壮志,怕是会凶多吉少。等等……无尘的叔父不是指自己的父亲吗!
母亲大人,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找到线索了。
既如此,便要抓紧时间了。
无殇本打算当下就走,然而思及慕容,不觉脚下顿了一顿。那人一直帮衬自己,照顾自己,从没半句怨言,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掉,起码要与他打声招呼才行。况且,江湖自有规矩,恐怕还得托慕容向葛神候说明了才行。
见天色已晚,无殇草草收拾了床铺,合衣躺下。
带到第二日清晨,少年关了房门,锁紧院子,恋恋地看了一眼庭院,这才牵了过隙离开。
回到组织里的时候,正巧看见慕容坐在堂厅里饮茶。
“有钱……我又要走了。”
“恩?”慕容有钱挑挑眉,微笑着看着他,耐心极好的等待下文。
少年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初是三宝殿给自己提供了衣食住行,之前又被抓住连累大家解救,现在要是任性的一意孤行想要离开,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得通的。“是我的私事,但也是我活着的理由,我不得不走……我愿意再替组织做一次棘手的任务,或者若是我有命回来,我也愿意继续效力。”
慕容仍是笑吟吟的看着他,半天不作回答。
无殇等得有些着急,便催他快点表态,慕容这才开了口,“你怎么认定我能做主?应该和葛神候去说这件事不是么?”
“你!”少年有些惊讶,这人怎么说翻脸就无情,之前还两肋插刀,眼下又摆明了一副不愿帮忙的样子。
殊不知,慕容有钱心中所想,远比他意识到的事情要复杂得多。
“我和曾认为你可以只手遮天,我只是念着你平日对我极好,想请你帮忙而已。士别三日,想不到你也变了,罢,我自己去寻葛神候!”
慕容见少年气鼓鼓的就要离开,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赶忙拉住无殇的胳膊,温言软语地劝道,“我没说不帮你啊,你的事我哪次没放在心上?只是你说走就走,三宝殿也不是那寻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