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远也真是舍得,用三个孩子和一座都城,引出了他谢午华的狼子野心。怪不得俗语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的副将刚才差点被一支狼牙箭射着,惊魂未定的回头,看见大帅正低头想着什么,嘴角一丝苦笑。
“大帅,百里国君给您的密信上,真的说会派出二百人入昀城做接应吗?”副将凑过去问,他跟着谢午华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对大帅产生怀疑,如果真有人在城中接应,为何至今城中未乱?
谢午华被他一语提醒,又抬头往城上看,昀城果然丝毫未见乱象,确实不似有内应的样子。但要说百里容珏也来算计他一把,又说不通。他要百里容珏襄助,可是许下了割地千里的好处。百里容珏帮着锦阳帝算计他,能有什么好处?
这时,增援的虎贲军已经赶到了,城头上密密匝匝站满了盔甲鲜明的兵士,人人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副将长叹一声,在谢午华耳边轻道,“大帅,末将说句不该说的话,依末将来看,昀城我们是进不去了,现在撤还来得及!”
谢午华狠狠瞪他一眼,低头思忖了一会儿,也知道眼下只有尽快撤退一条路。看来他是中了锦阳帝和百里的双重圈套,虽然他还是没想明白百里容珏到底为何陷害他,但事实明摆着,城内根本无人接应他。
可是,真的要撤退吗?往哪里撤往哪里退?玉乾关?笑话,他从那里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他不由想起了天景刚才对他的嘲讽,“你既领兵来造我父皇的反,怎么还兼着我父皇所封的帅位吗?”
现在,他这个反贼当得失败,元帅自然也做不成了,那他谢午华到底算什么呢?
“大帅,别再犹豫了!”副将壮着胆子又劝了一句,“您看看现在城上的布防,我们根本再无机会!”
谢午华不用看也知道是这样。他疲惫挥了挥手,刚要发布撤退的指令,就听到城头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断喝道,“谢午华,你不是想跑了吧?”
谢午华闻声抬头,垛口上又出现了那个红衣女孩儿,像一团簇簇的火苗在他眼里燃烧,但只有她一人,太子和玄明都不见影子。
他感觉不祥,大声地喝问,“玄明呢?”
“哼!”天景一声冷笑,“你现在才记起他吗?现在才怕会连累他吗?谢午华,玄明哥哥已经被你连累很多年了!谢午华我告诉你,今天这里所有的布置,皆是我陈天景的作为!久闻谢元帅久经沙场,算无遗策,天景虽是女子,但也好兵法战策,心里一直都存着想与谢元帅较量一场的念头,不想今日竟真的有了机会。不过,见面真是不如闻名,谢元帅,你可是让天景失望得很呢!你现在攻不下城就想跑吗?那你的家人呢,你还要不要?我告诉你,镇国公谢府,我已经派了一千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你要是敢跑,我就敢把你一家上上下下数百口的首级,一个个地挂在这城头上!”
谢午华和他的副将,还有他身后的数千兵士,听着这一番又霸气又血腥的威胁,心里都是寒战连连,想不通一个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绝的手段这么狠的心!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丫头其实不好什么兵法战策,而且连杀鸡都不敢看。这一番布置和这一番话是贺云阳教她的。贺云阳断定这位谢大帅是很识时务的,如果攻城不下,肯定不会恋战,而是及时撤退,保存实力再行图谋。若是让他走了,以后必然有很多麻烦。于是就想了这个法子出来,这一番话从天景口中说出,就断了谢午华所有退路。试想,如果他连一个丫头布置的城防都攻不破,被她吓得不顾全家几百人性命逃走,那他就彻底声名扫地了,别指望还会有人愿意追随效忠于他!
谢午华还能怎样?现在让他拔剑自刎,都比让他下令撤退容易。他怒极恨极,目眦欲裂。从身旁一名军士背上抢下弓箭,催马向前几步,张弓搭箭,瞄准城头那个红衣小妖女,一箭射出。
谢午华膂力强悍,箭法精准,几十年里,还没有人躲得过他射出的箭。他看到天景在风里都有些站不稳的怯弱模样,就知她武功极差或者根本不会。像这样还不是箭到人倒。她既说这一切都是她布置的,那么如果她死了或受重伤,城中防守必然会乱,没准就是他攻城之机!
天景一见谢午华持弓在手,心里就是一抖,暗叫这下话说过了,真是把谢午华逼急了,贺云阳你害死我了!
她正念叨着,谢午华的箭已如流星飞至,她刚想闭眼,就见身旁伸出一只手来,食中二指轻轻一挟,那只燕翎箭就牢牢停在了两根手指间,一头发丝的距离也不能进。
她顺着那只手寻找它的主人,看见的是——易大可!
易大可顺手掷下那支箭,嗤笑一声,“谢午华,你就这点力量,是饿了三天没吃饭吗?”
谢午华看着那支大半截深没入土的箭矢,目瞪口呆。
午华听到身后一片压抑的惊呼,他不怪他麾下将士竟为对手惊叹惊呼。天景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侍卫,武功之高,力气之大,刚才连他都差点赞叹一声。
又或者,真的是他老了吧!
先被天景在城防谋略上狠狠打击,又被她的侍卫在武功力气上狠狠打击,纵横半生未逢敌手的谢午华不禁生出了英雄迟暮之感。其实他很想再射一箭,看看那个侍卫还能不能接住;或者就算他再接住了也一箭接一箭地射,直到那个小妖女中箭跌下城来为止。
谢午华想得痛快,但也只是个痛快的想法罢了。第一,他不可能那么不要脸,盯着一个小女孩儿翻来覆去地射;第二,城上的虎贲军又不是木偶,他要是敢把他们的公主当活靶子射,他们就敢把他射成刺猬。
谢午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阵前的。他的脸烧得厉害,心里的感觉却很奇怪,一半被怒火烧得灼热,一半被绝望冻得寒凉。
见谢大帅铩羽而归,满脸尴尬无奈,又没精神又没主意的样子,他的副将和身旁几位参将低声商议了几句,觉得现在最好是撤退,不过大帅肯定不会同意,就算他豁得出去自己的面子,也豁不出去家人的命,大帅的阂家老幼,一个不少,都在京城的祖宅之中。大帅如果撒手一去,没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他们几人商议了半天,觉得现在如果勉强大帅撤退的话,他说不定真能抽出宝剑抹了脖子,那可就彻底没了指望。于是,他们靠到失魂落魄的谢午华身边,安慰道,“大帅也无需在意,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一句说出,赶紧闭了嘴。这话怎么听都更像是嘲讽。兵家常事?威名赫赫的三军元帅,让一个毛丫头逼得想上吊,这算是哪一门子的兵家常事?
于是他们略过劝慰直奔主题,“大帅,不如咱们先行后撤二十里,到晚上看看有没有机会偷袭入城。您看这天色阴的,今晚应该也是月晦。咱们派出些身手好的兄弟,趁着夜黑爬上城头。没准能成功的。您想啊,陈天景一个闺阁中的丫头,不过就是聪明的点,看了几本兵书而已,能有什么对敌经验?咱们后撤,她看见必然得意得很,夜里的防守,估计也会松懈下来,到时就是咱们的机会了。大帅您意下如何?”
谢午华现在还能提什么反对意见,这几位没看不起他已经不错了。况且这主意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反正让他真的撤退他是宁死也不干的,也就只有先行后撤,指望着能像这几位设想的一样,迷惑住那个小妖女,给他创造趁夜奇袭的机会。
看到那支骑兵整齐后退,天景奇道,“哎,谢午华好狠的心,全家的命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要逃走。”
2014925 21:18:04|9139316
第二百零一章:守城,决战!
身旁的易大可眼帘都不抬,淡淡说了句,“他不是逃走,只是暂退而已,晚上必派人来攀城偷袭。”
天景四下望望,别人都在全神关注着谢午华军队的动向,她轻轻靠近易大可,“姓贺的,当我真不知道呀?不过就是想逗你说话。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最爱显摆聪明了,怎么样,让我抓住狐狸尾巴了吧?”
易大可一怔,眼里闪过促狭笑意,轻叹了一句,“丫头,谁能比你聪明啊?”
天景乐了,更靠近他一些,“别客气,还是你聪明。你快说说,若是谢午华晚上派人来偷袭爬城哪该如何,晚上守城弩和弓箭可就都不好使了。”
易大可眼里笑意更浓,“那还不简单!”
九月初四的夜果然是月晦,星沉月暗,夜色一片漆黑。谢午华从军中挑出的近二百人身手最为敏捷,最善于攀登高处的先遣队趁着夜黑出发,很快就顺利地摸到城下都没被发现,城头上只疏落零星地点了几只火把,光不及远,大部分的城墙还隐在黑暗之中。
先遣队分散开来,开始往城上爬,可不知为何,城墙竟异常的滑溜,手抓不住脚踩不稳,根本无法往上爬。身手差些的寸尺难上,身手好些的更惨,勉强爬上去数丈便再难前进,力气耗尽,手一软掉下来摔成重伤。
谢午华领着人马跟在先遣队后面,只要他们中有人得了手,他就立刻挥军攻城。可是,浓重夜色中只能听见不时传来的“啊,啊,啊”的惨叫和重物坠地的闷响,竟连一个得手攀上城头的人都没有。
谢午华纳了闷,趁夜攀城突袭的战术他不是第一次用,原来用时都蛮好使的,虽然黑夜里攀高的确危险,有人摔下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总也有人能爬得上去,给值夜守城之人意想不到的袭击。可今夜真是出奇了,竟真的连一个上去的人都没有。昀城的城墙,就有这么难爬?
他不顾身边几人的劝阻,策马悄悄来到城下,伸手往城墙上摸去,一片溜滑,根本就没有老城砖被风雨岁月侵蚀的凝涩感。但这溜滑想来不是自然形成的,他又摸了几把,觉得掌心有些粘腻,用手指搓搓,再放到鼻端闻一闻,一股油腥味。
城头上忽然火把通明,谢午华大惊,打马就要跑。却听到城上笑语盈盈,“谢午华你别怕,你毕竟是父皇的朋友,玄明哥哥的舅父,我是不会下令对你放箭的,尽管你用箭射我,我也不和你计较。你把那些奉命来爬城的猴子都收回去吧,昀城的墙他们上不来,谢元帅你难道不知有‘油滑’这个词吗?油可是相当滑的哦。好多猴子都摔死摔伤了,我看着也不忍心,你把剩下的叫回去吧。”
谢午华真是气得胸口发闷喉头发甜眼前发黑,他在马上晃了好几晃,才总算没摔下去。指向城头大骂道,“妖女!我当初怎么就让皇上拣了你回来,早知这样,我那时就一剑刺死了你!”
妖女在城上站得稳当笑得甜,“这样想来,我是该谢过谢元帅不杀之恩。想想看,那个时候我只有八岁,谢元帅,原来你只有杀八岁孩子的本事吗?今年我十六岁,你为何不上城来,一剑刺死我?”
努力压下的一股腥热再也压不住,谢午华张嘴呛出一口血来。此刻他真是万念俱灰。他少年得志,几十年纵横疆场,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而且,居然是这样一个比他的女儿年纪都小得多的丫头,笑盈盈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罢了!”他一声叹息,拔出腰间佩剑,横剑向颈中刎去!
有尖锐的风声掠过,谢午华只觉腕上被什么东西撞到,手腕一震,已经擦上脖颈的剑再也握不住,“呛啷啷”一声落了地。
他抬头一望,打掉他手中剑的果不其然又是那个侍卫,他静静站在天景身侧,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天景还是笑嘻嘻的,“谢午华,你的气量也忒窄了,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你怎么就要抹脖子呀?你昨天攻城失败了,今晚偷袭又失败了,不如这样,我和你打个赌,明天一早,你带领所有人马全力攻城,若是你能有一人上得城头,我陈天景就把命输给你,若是你第三次仍败在我手上,就下马被绑,等我父皇回来,他说不定会看在往昔情分和你谢家祖辈的功劳上,饶你一命。谢午华,你可敢跟我打这个赌吗?”
谢午华既不下马拾地上的剑,也不说赌还是不赌,狠狠抽了座下乌骓马三鞭子,回转自己的营地去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呀?”天景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人。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都快把他逼疯了,你等着吧,明天一早,他必然拼死来攻城,谢午华本就是一只虎,现在更是一只走投无路的疯虎,不好对付呀!”
“不许你长他的志气灭我的威风,他是虎,难道我是病猫?攻城就攻城,我怕他吗?我有守城弩,有两万虎贲军,有剑符,还有你!我才不怕!”
易大可憨厚的脸忽然笑得又狡猾又得意,他靠过来,轻笑道,“丫头,你的这四样倚仗,最后一个才是重点,对吧?”
天景在他耳边吹气,“你又猜对了!”
四更时分,守城的兵士们就吃过了早饭,个个抖擞了精神,准备和谢午华的叛军来一场血战硬搏。
天景也和他们一起吃了早饭。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挟粗瓷大碗里的红烧肉。将士们真是很佩服这位公主,撇开她种种把谢午华克制的没辙没法的神机妙算不提,就说她昨晚竟和他们一起,在城头上守了一整夜,今早又和他们吃同样的饭菜,真是不敢相信一位金枝玉叶,居然能有如此豪迈的大将作风。
早饭过后,天已亮得差不多了,天景起身,对这些严阵以待的将士,郑重说道,“将士们,人人都是有家的,皇宫是我陈天景的家,民宅里住着你们的妻儿老小。我们今天守住了昀城,就是守住了我们的家!今天,绝不能让一个叛军进城,去祸害我们的家人!大家有这样的信心吧!”
几千人吼出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字:“有!”
易大可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静静无言,似乎可以站在天荒地老。
所谓的拼死攻城,重点是“拼死”,那些人已经把命抵给了他们敬若神明的大帅,也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退缩。守城弩虽然犀利,但缺点是太大,每一次发射后,装填弩箭,旋转机括差不多要一柱香的时间。昨天,对付来攻城的人马,还很有效。而今天,那些人就是来送死的,守城弩的威力再也吓不住他们挡不住他们。那些红了眼睛的骑兵们踩过同伴血淋淋的尸体,趁着守城弩暂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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