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和母亲慢用吧,我先回房去了。您下次来,要讲个好听的故事赔我。”
锦阳帝好心讲错话,又心疼女儿饭吃得少,对着她的背影道,“等下父皇派人去告诉御膳房的人,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金丝酥酪。
天景不回身,只含糊应了声“多谢父皇”,就闪进了自己的房间。
天景不能回头,因为此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回到房中,她扑进帷帐,把头压在枕头和被子下,痛哭失声。原来他所谓的皆大欢喜的结局是这样的吗?贺云阳,你怎么会认为你死了我也会欢喜?贺云阳,你为什么连一枚可能永远无效的卖身契也不留给我?贺云阳,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你不可能娶那个公主?你为何不挑明我若不跟你走,你就一个人“走”?贺云阳,其实我心里是想跟你走的你知道不知道?只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我以为你给自己留了退路。可我怎么忘了,你疯起来,是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的!
天景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胆小!他宁死也不娶她之外的女子,可她怎么没有勇气大声对父皇说“贺云阳的道德水准没有问题,他那些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作戏,因为他不要娶那个什么公主,他要娶的人是我,只有我!”
可是她没勇气说出口,甚至连为他哭都要小心翼翼。因为在父皇和所有人的印象中,她和贺云阳就是两条相距十万八千里的直线,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她和他应该是陌生人,最多只从他人口中听说过彼此的名字而已。一个陌生人的生死,不应该放在她的心上。
这两年来,看过他们所有悲喜,知道他们所有故事的——其实只有小吱。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鼠。
想着小吱,她就听到一个细小的熟悉声音在叹息,她掀开被子枕头,在大透一口气的同时勉强睁开被泪水泡得肿胀的眼,果然是小吱,它正坐在她的床头,埋头叹息。
天景第一次没和小吱以“你家公子”为开头展开对话,她一把将小吱攥在了手心,大声道,“带我去看他,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要看!现在就去,立刻就去!”
小吱被她攥得喘不过气,勉强说道,“天景公主,我就是来带你去看公子的,公子还活着,不过不能马上去,你得弄些水带去给公子喝。还有,你先放手,你快捏死我了。”
宫女们好生奇怪,不知今晚天景公主什么东西吃得咸了,超级能喝水。她们已经给她换过三壶茶了,都是一柱香时间不到就喝光。跟她说不能再喝茶了,晚上会睡不好觉的,公主就烦躁挥手,“那就拿白水来,快点,我渴死了!”
天景有一只跟玄明要的,很大的皮水囊,从拿到手就没用过,今天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有了小吱的引领,天景顺利地来到了齐朝皇宫的御膳房,小吱轻声道,“公子就在后面的柴房,你先藏在这里,我去把门口的人引开。”
柴房这种地方,百姓家的和帝王家的,也许只有大小的差别,其他的,都是一样的脏乱狼籍,到处是灰尘和蛛网,让人一刻也不愿多呆。
天景一脚踏进来就看到了贺云阳。他伏在一张破草席上,身上盖着条薄毯。墙角一张桌上点着一盏幽幽暗暗的灯,让她能勉强看清这凄惨的一幕。
天景跪坐在他身边,伸手去探他的呼吸,那一丝鼻息似有若无,甚至就像是她的心理错觉。可他身上是滚烫的,这种夸张的热度不是高烧所致,小吱说,中了火龙鞭就是如此。在如此的高热炙烤中还不给喝水,就是神仙也熬不住啊。
她抚着他的脸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叫了好多遍也唤不回他的一点意识,天景的心凉了半截,想了想,她小心地从水囊里倒出点水,用手心鞠着,涂在他额上,脸上,手上,轻声叫他,“贺云阳,有水喝呢。你醒醒,醒来喝水啊!”
那一点清凉暂时缓解了火焚之苦,加之贺云阳的生命力太过顽强,他竟真的慢慢醒了过来,艰难地转头,眼睛里是空的,好一会似乎才渐渐有了视觉,看到了那只不停往他身上涂水的手,和手的主人,“天……景……”
“贺云阳,我这就倒水给你喝啊……”
天景的话卡住了,她四下里打量着,想找个能盛水的容器,可这里是柴房,她能找到才怪。
所以说小吱是只神奇的耗子精,它进来时,嘴里衔着一只碗,而且它还是只有眼色不当灯炮的耗子精,放下碗就出去了。
天景倒了碗水,才发现自己跪坐着才还是太高,贺云阳现在的情形,只能勉强转头而已,要喝水真是很艰难。
天景把水囊放在旁边,自己也伏了下去,和他并肩趴在地上。把碗端到他嘴边,“喝水吧。”
贺云阳呆了呆,道,“你赶快起来,地上凉……”
“你喝水吧,别说话,省点力气。”天景把碗凑在他干裂的唇边,“我们是盟友,同进同退,同荣同辱,你趴着我就陪你趴着,你站着我就陪你站着,反正我总是跟你在一起的。快,喝水!”
贺云阳勉强笑了笑,低头喝水。
很快,天景就把皮囊里的水倒得涓滴不剩,贺云阳身上的温度降了些,精神也略有振作。天景松口气,从怀里掏出带来的伤药,“我来给你上药,这个药止痛效果很好的。”
贺云阳紧张起来,忍着痛吃力地往旁边挪,“不用,你不要看……”
“你躲什么呀!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胆小。”天景凑过去,轻轻掀开他身上的薄毯。一眼看过去,她的手一抖,毯子又落下了。天景咬痛了舌头也没叫出来,只觉得心都快从口中跳出来了。
2014915 12:55:44|9043667
第一百八十八章:天景和秋荻夫人
来时她就已经作好了看他伤口的心理准备,想着肯定是鞭伤纵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但是再不忍睹她也能咬牙看着,一定要帮他上药。
可是她见到的真实完全超越了她的承受力。贺云阳的背上,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洞,居然都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这哪里是鞭伤,这就像是用刀,一刀一刀剜出来的。
“让你不要看,怎么样,吓坏了吧?”他艰难伸出手,覆在她不停颤抖的手上,“你的药没用的,火龙鞭伤,必须要用专门的药才能治。再过一天……我就能出去了,他们会给我治伤的,你放心吧。”
这时小吱一头扎了进来,惊慌失措,“天景公主,你快走吧,太子……带了几个人朝这边来了。”
贺云阳脸色一变,也催促道,“你快走,快,小吱,你赶紧带她出去。”
“我才不走,太子就是来落井下石的,我走了你怎么办?”
“天景你听话,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惹我生气吗?”
“我当然不想惹你生气,”她摸摸他的脸,“你知道的,我又不是冒失鬼,我既然不走,就是有备而来嘛。”
天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白纸剪得小人,一下撕去了纸人脑袋,把没脑袋的半个纸人放在小吱面前,“你把爪子咬破,滴一滴血在上面。”
小吱朝自己的左前爪狠狠一口咬下,然后滴了一滴很大的血在纸人上,纸人的一半都染红了。
这时,太子和另外几人的笑语已隐约可闻,天景走到窗前,打开窗,一口气把纸人吹了出去。
太子兴致勃勃的,带了丰盛的酒菜和几个随从,打算好好“探望”一番正在受苦的老三。几人说说笑笑地走着。忽然一阵阴风起,几人转头掩面避过那阵风,再回头时,手里提的东西纷纷落地……
他们面前半悬空浮着一个白惨惨的人形,人没有头,断颈处不停冒着殷红的血,还在一点一点靠近过来。
太子发出一阵能吓死鬼的惨叫,带着几个随从落荒而逃。
小吱拍起爪来,大赞道,“天景公主,你这个幻术用得真漂亮。”
“哼,这算什么,还有更漂亮的呢。”天景又从怀里掏出三、四个纸人,“这都是我给竹竿准备的,你拿去埋在东宫门前,埋之前就像刚才那样,撕掉头,滴一滴血。保证那根竹竿好多天都是噩梦连连,不吓死他也得吓得半疯。看他还能有精神来欺负贺云阳。”
小吱大喜,抓过纸人就跑了。天景看着贺云阳得意道,“怎么样,我就是太子克星,竹竿只要见到我,肯定要倒霉。”
贺云阳补充道,“你见到他,他还是要倒霉。”
经过这一番折腾,火龙鞭的伤势又猛烈发作起来,贺云阳痛得浑身发抖,体温比刚才更高。天景抱着万一的希望把水囊反转过来用力地抖,也没抖下几滴水来。
贺云阳努力挤出一个笑,“你陪着我就好……我不渴。”
天景就是傻了也不会信他的话,她含着泪水望着他发呆,忽然问道,“贺云阳,你知道什么叫相濡以沫吗?”
“什么……”贺云阳正痛得天昏地暗,没听清她的话。
“相濡以沫,就是这样!”她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唇。她温润柔软的唇有一丝清凉,努力抵抗着那火灼般的炙热。
贺云阳剧烈的颤栗,这一刻,剧痛和酷热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和他心爱的姑娘相濡以沫。他闭起眼睛,干涸的身体居然还有泪可流,缓缓地划过脸庞。
这一个吻很长很长,这一个吻无关情,无关欲,只是两个人的相濡以沫,只是她想让他活下去。
这时,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那个人一直站在门口,不进不退,而柴房的两个人已是物我两忘,根本不曾察觉。
门口的人终于动了脚步,一个极煞风景的声音含怒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乍然一惊,立刻分开了。天景回过魂来,顿时又羞又恼。一时忘了身在这破旧的柴房之中,拿出习以为常的公主范儿喝了一声,“你是谁,出去!”
一语出口的同时,她抬起头来,看到在昏黄灯光下站着的那个女子,看到那张美丽至极的脸时,天景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贺云阳的呼唤也证实了她的不安,他叫了一声,“母亲!”
天景恨不得立时用土遁术逃走,可是她不会。她想上天真是会开玩笑啊,怎么偏偏让贺云阳的母亲看到这一幕。深更半夜,她和贺云阳孤男寡女地在这柴房里……纠缠。他的母亲看到这一幕,会对她有何看法……不用想都知道。即便是她有一个儿子,她看到这样的一幕,也不会对那个女子有什么好想法的。
想着想着,她感觉手指被贺云阳捏了一下,回头看到他的眼色,才反应到自己怎么还在地上趴着。她慌不迭地爬起来,贴着墙角,垂手肃立。
贺云阳的母亲一手提着一只罐子,都放在桌上,蹙了眉打量她,喝问道,“你是谁家女子?刚才那是在做什么?”
天景无言,相濡以沫的话她不想解释,解释了这个女人也不会信的。
“母亲,请您不要为难她。”贺云阳一边哀求着母亲,一边催促天景,“你快走吧!”
天景当然不能走,她若是立刻逃走,就真的在贺云阳母亲心中坐实了她不三不四、没羞没耻的印象。她是陈天景,是大渊公主,怎么能给人,尤其是给贺云阳的母亲留下这种印象。
这样想着,她勇敢起来,抬起头来平静道,“我是贺云阳的朋友,来看看他!”
秋荻夫人冷笑,“朋友,半夜三更的来,还是……这样的……”
“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贺云阳挣扎着想起身,催促天景道,“你快走吧,我来和母亲解释。”
“你不要乱动,你也解释不清楚,有些话必须我自己来说。”天景阻止了他,走到桌边,把两个罐子都打开看了看,拿起了水罐,道,“我先给贺云阳喝了水,再消停给你说话。”
秋荻夫人怔住了,这个女子让自己抓了个正着,不但不惊惶逃走,还如此大模大样的,该说她脸皮太厚,还是气度不凡呢?
天景也不理她,只管照顾贺云阳喝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一会儿我和你母亲说话,不许你插嘴捣乱,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贺云阳愣了愣,轻轻点头。
照顾他喝了大半罐水,天景还是站回墙角,却不再有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秋荻夫人淡淡道,“我不是您想得那种女人,我是贺云阳的朋友,我是陈天景,大渊锦阳帝的女儿,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来探望贺云阳的,至于您刚才看到的,我只能说,您只看到了我们表面上在做什么,不知道我们实际上在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实在像绕口令,可天景说出来,竟很有坦荡磊落的气势。竟秋荻夫人点了点头,沉吟道,“陈天景,上次云阳陪着齐朝太子往大渊求娶太子妃,听说就是你从中作梗,使此事未成。弄得云阳都差点受牵累。”
“贺云阳又没有受牵累,他父皇这件事做得还是满公允的,只罚了竹竿,呃,就是那个太子,并没有迁怒到贺云阳。”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既然云阳什么话都跟你说,你又愿意深更半夜,屈公主之尊,冒这么大风险来此看他。”秋荻夫人缓步走到她面前,“想必你就是那个云阳说过的女孩子了,他说他很喜欢你!我看何止是很喜欢,他是把你看得比命还重呢!上一次他想造反是为了你,这一次他弄成这样又是为了你。云阳说你很好很好,我怎么就没看出你哪点好呢?”
天景笑了,“这是正常的。若我将来有个儿子,他长大了喜欢上一个姑娘,喜欢得不得了,我肯定也不会觉得那姑娘好,抢走我儿子的死丫头,看着都讨厌,会有哪一点好呢?秋荻夫人,您说是不是!”
秋荻夫人哑了,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古怪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子实在太伶俐了,一语说中她的心事。她二十年来冷淡儿子,因为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他,若是她表现出对他的疼爱,儿子的命就算再大上十倍,恐怕也活不到现在。只有天才知道她有多疼爱贺云阳,所以当贺云阳在她面前说出他有了一个很喜欢的姑娘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愤怒。她用命、用心护了二十年的儿子就要被人抢走了,从此,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今天,她见到了这个女子,还是无法喜欢。但她承认,这女子是配得上她儿子的,也许,只有她配得上了。
她轻叹道,“云阳如此对你,你心里又是怎样的?”
天景红了脸,低头沉吟半晌,嗫嚅道,“我的心,自然和他是一样的。”
“一样的吗?”秋荻夫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