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城头也不抬,专注的扒拉着手上的栗子,答道:“我家就是泾阳李府,姐姐可以来找我玩。”
哟呵,还是一大户人家的公子。
阙歌托着下巴,想了想,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贼眉鼠眼的凑到小团子面前:“你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呀?”
小团子剥完最后一颗栗子塞进嘴里,迷茫的瞪着她:“干嘛呀?”
阙歌没脸没皮,像个小无赖一般:“不是得给见面礼么?”
小团子一脸黑线的看着这个活脱脱像一流氓的姐姐,还以为她是好人来着,谁晓得竟然是一个金表其外败絮其中,人模狗样,爱钱如命的贪财鬼,他真是瞎了眼,跟了她这么久。
阙歌尬尴的咳了咳:“我不是想要你的钱哈,我只是觉得咱们见一面是缘分,所以留个什么纪念什么的。”
小团子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道理。
于是,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呀摸,摸了半天,摸出一块擦鼻涕的小手绢来,磨磨蹭蹭伸到阙歌面前,红着一张笑脸:“这个、这个成么?”
阙歌瞪着眼睛,伸出的手抖啊抖啊,始终没有勇气去接那块不晓得有多少鼻涕的小帕子。
小团子似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惊呼的跳了起来,将手中的帕子塞进阙歌怀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阙歌呆呆的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硬的怀中塞了快白纱红花的小手绢。
嘭,嘭,嘭。
漆黑的天空中绽放开五色烟火来,一颗颗如同流星的光弹冲上天际,大片大片的绚丽花朵相继盛开。
路上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抬头望天欣赏这难得的美景,橘红色的灯火映在脸上分外温馨和谐。
阙歌起身,弹了弹身后的泥土。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带来的疾风撩起较帘的小小一角。
靠窗边坐了一位白衣公子,一头墨色的发上别了支梨花木簪,人面桃花,秋眸带暖,粉唇薄凉,一条长长的红色流苏一直从墨色发央一直垂至胸前。
那白衣公子的身边还坐了一个玄色衣裳的那男子,一张脸笼在阴暗里,只看到棱角分明的轮廓,半扬的手上执着拳头大小的玲珑球。
马车路过她的身边,慢慢的变缓了下来,滚滚而行的车轮碾过尘土,留下点点红色液体,清风一过,什么也没了。
玉铭镜和千折颜?
他们来东魏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容锦,明浅
东魏泾阳城的夏天来得突然,恰恰一夜寒霜过后,滚滚热浪翻卷而来。
阙歌清楚的记得,这是完颜嘉禾失踪的第二个月。
正是四、物月份的天却是有七、八月份的太阳,泾阳城的百姓纷纷脱去厚重衣物穿上轻薄的夏裳来。
今年的天气很是奇怪,莫约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城中的人个个自危了起来。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贩子赶着马车出城搬货,伴着点点凉意,一路惬意。
城门渐近,城门关着,却没发现守城的官爷,也许是眼睛花了,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护城河的石桥,小贩跳下牛车,来到城门之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微微抬头一看,一具小孩的尸体悬挂在城墙之上,心口的位置被人剜了个大血窟窿,滴在他身上的东西正是小孩从心口流下的血。
“啊!”
小贩惊叫一声,害怕得自打哆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黄色的泥土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他低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尖叫着,扶着护城河的桥栏站起来,看见河中漂浮着几具面色发黑的尸体,那尸体身上穿着军服,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长枪。
这消息被传开时,已经是上午的事了。
阙歌站在人群中,眼瞪得大大的望着挂在城墙之上的孩童尸体,颤抖的双手不自觉的抓住了站在一旁的栾玦的衣袖。
“李、源城,”她轻声唤到,似乎不敢相信那被挂在城墙之上死去多时的孩童,就是前几天晚上一直跟着她身后问她要东西吃的小鬼。
路人纷纷谈论,李硕威猛大将军李硕的独子,死得奇惨,刚刚才过六岁生辰不久,便被歹人残忍杀害,还将尸体悬挂在城墙之上,也不晓得李家人造了什么孽,要将天谴报应在小孩子身上。
炽热的太阳顶在头顶,阙歌觉得全身都凉得可怕。
她抬头,素手挡住强光,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整个天空。
栾玦淡笑,冰冷的手掌放在她的眼睛上,不疾不徐,不温不火:“这就是生命,作为神仙的我们与他们不同,但又不晓得为什么不同,也许就因为我们是神罢。”
神和人,一样或是不一样,没有人可以给一个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来,到底一不一样,到最后也说不清了。
“其实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人心可以变得如此迅速,迅速到让我措不及防,”有灼热的液体自栾玦的手缝流下,她泣不成声。
被烫到一般,栾玦收回手,眉宇间的雅致依旧不变,“大约,他们自己也没有答案。”
李硕的独子被杀,好似一个布好的局。
阙歌侧头,没了哭泣的样子,清清朗朗的目光带了怀疑,轻轻的扫过栾玦的面容。
那男子容颜如玉,生得好看,一双偏冷的眼桃色纷飞,但是阙歌更相信的是好皮囊之下的惊世才华。
他和陌朝歌不同,陌朝歌完全攻于用计,环环相扣,计计相生,一步走错,全盘皆输;而栾玦完全攻于利心,七窍玲珑,摸心猜性,每走一步,完全都是按照人心变数,步步生花。
一个攻心,一个谋计,若是分裂成敌,必定鱼死网破。
若是达成共识,相辅相成,还有什么事可以难得住他们?
从完颜嘉禾的失踪到李源城的被杀,他们是否达成了共识,阙歌的心里似乎有了些底。
太阳越来越大,可依旧挡不了人看热闹的好奇心态,快到未时,围观人群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
阙歌站在人群中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家下人哭哭啼啼的来收尸,哭哭啼啼的离开,收拾妥当也不过半个时辰。
宫里派来的侍卫将从河里捞出来的尸体送到检尸房去了,泾阳城门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如果擦掉那些血迹,阙歌几乎都会以为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栾玦,我们做一笔交易吧,你信任我,我信任你,”阙歌扯了扯干燥的唇,沙哑的嗓子还是将心中图谋很久的事说了出来。
栾玦饶有兴趣的回头,似笑非笑,说不清楚又在想什么诡计,“好,你的筹码是什么?”
阙歌想了想,从怀中摸出早上没吃完的半个馒头来,扬了扬,天真烂漫道,“这个可以
么?”
瘦骨嶙峋的男子抽了抽唇角,勉强的撑了撑身后的大树才得以稳住身形,许久,淡淡道,“我帮你做事,你应该会喜欢上我的吧?”
你、应该会喜欢上我的吧?
带着不确定的语气,何以强大到玩弄人心的人,还会这么的不自信。
其实,老实来说,这全都取决于阙歌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
阙歌晃了晃神,不明觉厉的笑放大开来,笑了许久,终于小声问道,“是正常的喜欢还是不正常的喜欢啊?”
“正常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不正常的又是什么样的?”栾玦无语,随即,认真道:“不正常的喜欢罢!”
阙歌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帮我找到千折颜的落脚处。”
栾玦将她扶好,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调子,可偏冷的眉宇却禁不住微微上扬,应道,“好。”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管他是人还是神,对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啥抵抗力,栾玦也不过如此。
阙歌暗暗回头,抹了抹嘴唇,皮笑肉不笑的回了陌家堡去。
随着慢慢散去的人群,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杵着拐杖,佝偻着的腰肢,直到感觉出那一对男女远远离去,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镶着一双精湛锐利的眸子。
他一直都注意她们的一举一动,半刻也不曾分神。
天空飘来一大片乌云,遮天蔽日,小乞丐抬头看了看天,一摇一拐的慢慢离开。
泾阳城风雨欲来,安宁平和的日子将要到头,不知道这场暴风雪要持续多久。
城西口城隍破庙里,小乞丐悠悠推门而入,一柄长剑划破凝重的空气,直指他的要害,一袭紫衣飘飘,衣诀带起的疾风扫起地上微尘。
小乞丐错身散开,手中的木棍虚晃出一朵花来,没看清楚是什么招式,紫衣女子就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
直了直身子,杵着拐杖,小乞丐卧倒在墙角的稻草里昏昏欲睡。
他总是这样,动了武力之后,精神匮乏得厉害。
紫衣女子拄着剑从地上爬起,探了探身上泥土,“完颜嘉禾,就算我明浅杀不了你,你也会受尽折磨而死。”
小乞丐睁了睁眼,想要将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些,许久,无所谓般道,“你是北齐容锦的新后?明浅?”
话恰恰落音,破庙的大门被完全推开,进来的紫衣男子眉目薄凉,男女莫辨的脸棱角分明,即便是这样,也难掩身上所散发的尊贵之气,脸上的富贵之相。
完颜嘉禾撑着身子,难掩疲惫,声线含糊,“这可是北齐候容锦?”
明浅回头,冷笑,“容锦,你不会是来阻止我杀这个不祥之人的吧?”
容锦眉目带笑,春意浓浓,“他并非是不祥之人,只是生错了时间,明浅,你以为暮溪会想看到你带着仇恨活着?”
明浅执剑的指颤了颤,半响,低低道,“我和弟弟原是东魏的人,完颜嘉禾的出生,带来了千年难遇的旱灾,父母死了,暮溪就是在那时沦为乞丐,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说,要是明浅不找到一个活着的理由,她该怎么办?
完颜嘉禾是她最后的希望啊,只有在他的身上寻得一丝丝仇恨的零星,她便也可厚颜无耻,心安理得的活着啊!
稻草中窜逃出几只老鼠,完颜嘉禾想睡又睡不着,深深的打了个哈欠,将睡意压下,半合着眼皮,“这也不是我的错,你哪里有资格怪我,如果愿意,我也不想生在这样的世上。”
明浅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脏兮兮的男孩子,手中的剑抖了抖,一声脆响,落在地上。
容锦将明浅拉到自己身后,似笑非笑,“六公子倒是看得开。”
“非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容某倒是欣赏得很,就是不知公子可愿同荣某做一个交易,”容锦沉吟,摸了摸手上的红色扳指,自打暮溪和容起走后,他便有了这个习惯。
“说来听听?”
“我助你得了东魏,你便守好这大好河山,你在一日,战火便不燃,狼烟便不起。”
“这桩交易,嘉禾倒是赚了许多。”
东魏六公子的哥哥大公子完颜拓为人心狠手辣,掌权以来,绞杀兄弟姐妹十余人,只怕有朝一日成了气候,心图整个天下,发起战争。
完颜嘉禾实在比完颜拓好上许多。
狂风乍起,天边涌来滚滚黑云,两身紫衣相携而去。
容锦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只要战火不起,四国还是原来的样子,当暮溪再次转世归来,也好找得到一处安静之地,好好活着。
若非不是爱,容锦哪里心心念念着不忘,何时都将那个男子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他欠了暮溪太多,即便下一世暮溪不再不是了暮溪,那也得还了今生欠下的债。
作者有话要说:
☆、千折颜,玉铭镜
荒草乱石,破败颓然,这是阙歌踏进这处小巷子的第一感觉。
泾阳城西街街尾的第一条巷子,房屋破败,身着补丁重重衣裳的小孩手拿木质弹弓,撒欢跑过,脚下青石路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青苔上印着不深不浅车轮印记。
这条小巷被遗弃很久了,除了那些小孩子在这边玩耍,大人鲜少经过此地。
阙歌顺着车轮印,扶着漫步闲庭的栾玦一路连滑带摔,到了一处房屋前。
扣了扣门,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厮从开出的小缝中探出脑袋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含含糊糊问道,“公子小姐找谁?”
阙歌客气笑道,“找你家公子啊。”
小厮在听到‘你家公子’四字瞬间清醒过来,灵光的脑袋幻想了无数种可能,终于红着一张脸,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着,“我家公子不见客,姑娘要是有很重要的事,可以过几天再来的,”莫约莫约,万年铁树开了花,这姑娘怀了公子的骨肉,来认亲的?
阙歌摸出两个核桃,“将这个交给你家公子,他会见我的。”
这小厮面红呼吸急促,一提起他家公子不晓得激动个什么劲?
莫不是莫不是,他断了?
小厮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交给公子的‘定情信物’,重重的关上门,一溜烟跑了。
阙歌瞪着眼睛,看着紧闭的红漆木门,拉了拉栾玦的衣角,“这孩子没病吧?”
栾玦苦笑,抚了抚额角,风轻云淡的语调,“大约是想多了。”
“我也觉得,他想多了。”
“我也觉得,你想多了。”
“我?”阙歌一头雾水的侧头,满脸不信的样子,“怎么可能?”
“算了,当我没说,”栾玦摇头,有些宠溺。
阙歌摊了摊手,并不认为栾玦说得有道理。
刚刚那小厮与他家公子有奸情,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啊,栾玦这厮真是白长了两只眼睛。
没了言语,一片沉默。
日光渐强,阙歌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栾玦斜眼一瞧,哟呵,看你丫的还嘴硬。
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将大半的阳光遮了去。
半响,红漆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慢慢的打开。
小厮换了一身衣裳,点头哈腰的领着阙歌和栾玦进了院子。
阙歌忍着火气,轻飘飘的瞅了晒得满脸通红的栾玦,哼了一声,还是好脾气跟在小厮的身后,动不动的迈着大步踩他脚后跟。
好样的,还跑去换衣裳了是吧?
小厮受到攻击,加快脚步,领着两客人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凉亭。
那个容颜如玉、才华世无双的男子,此时安之若素的坐在凉亭中,依亭生长,晚开的桃花落了满身,还是没有覆盖住骨子里透出的冰凉。
他掌心紧紧握着两颗核桃,像是要揉进血肉中一样,似乎那小小果子便是能够给他希望、给他勇气的宝贝。
见着阙歌与栾玦到来,并无多大的反应,倒是附耳与小厮说了几句话。
小厮诺诺应‘好’,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阙歌,最后在阙歌‘火热’的目光下飞快的离开。
凉亭清风悠悠,花香徐徐。
阙歌闻着若有若无的茶香,眼睛牢牢的盯着石桌上的小零食,小声咽了咽口水,“千折颜。”
肯定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
栾玦迷了迷眼,有些头疼,“还真是一个麻烦的人。”
千折颜抬眸,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