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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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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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北狄。但也是因为地理位置带来的劣势,南襄是个在开疆拓土方面既无实力亦无野心的国家,事实上,如果不是北狄和大圣互相提防互为制衡,南襄早就被其中之一吞入腹中。
长久以来,南襄艰难地维持着中立的地位,就像是一个走钢索的艺人,在大圣与北狄的深渊之间战战兢兢地保持平衡。大圣朝以上国正朔自居,虽然对南襄也是以笼络为主,其实举国上下都不太瞧得起这个脊梁都挺不直的小国。
这就是苏蕴明对南襄所知的全部,哦,对了,或者再加上一句:这个国家盛产走魏晋风的美男子。
眼下便有一位南襄的美男子站在她面前,伸手可及之处,温暖的浅黄色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烛火在灯笼里跳跃,发出“哔剥”的轻响。苏蕴明想着,那天早上她觉得周旦如“轩轩然若朝霞举”,此刻夜黑如墨,她见着他,便“皎皎然若明月升”了。
她问出那句话,周旦如的面色微微一凝,那一瞬间,她似乎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出无奈、茫然、遗憾……也只是一瞬间,他点了点头,她刚才所见的一切情绪又都消失了,就像那只是她在微弱光照下的错觉。
周旦如点头,那只本来指着她鼻子的手向后一甩,宽大的袖子带出一阵风来,灯笼里的烛火跟着晃了晃。他负着手,上身微微向后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庄重而矜持:“在下南襄国君第四子。”
苏蕴明迟疑了一下才理清他这句话中的信息,然后又迟疑了一下,才一字一顿地反问:“你说你是南襄的……四王子?”
周旦如点了点头,大约是看出苏蕴明还有些神不守舍,不耐烦地道:“有完没完,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南襄人就如此难以接受?”
他用这样的口吻说话,苏蕴明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苦笑道:“不,我只是觉得,我的运气不知该说是太好呢,还是太糟……”
大圣朝的皇帝、北狄的王子、南襄的王子,现在而今眼目下身份最贵重的几位年轻人都与她或多或少扯上了关系,苏蕴明不知道这是穿越女主逃不脱的宿命,她只是觉得很荒诞,其荒诞程度不亚于她被选中进行机率无限接近于零的时空旅行。
她晃了晃脑袋,将自己从那种荒诞的感觉中摘出来,定睛看向周旦如,道:“然后呢?你大半夜跑来吵醒我,就为了告诉我你是南襄王子?”
她并没有被南襄王子的头衔吓倒,依然用平日里的态度对他,周旦如心里对此很满意,面上却只是“哼”了一声,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身为南襄王子,会跑来大圣的宗阳书院当一个小小的先生?”
“哦,”苏蕴明从善如流地道:“为什么你身为南襄王子,会跑来——”
周旦如一挥手打断她的话,衣袖当风,灯笼里的蜡火又闪了闪。他沉声道:“我也不用瞒你,《异国志》从大圣传到南襄,一时间洛阳纸贵。后来听说作者是个女子,南襄仕林更是一遍哗然。我在家中排行最末,是个最闲不住的,便向父王主动请缨。我这次来大圣,是冲着你来的。”
“哦?”苏蕴明挑了挑眉毛表示惊讶,她觉得有点冷,便环抱住自己,双手交叉搓着双臂取暖,“然后呢?”
“没有然后。”周旦如没好气地道:“要能动手我早动手了,大圣的小皇帝看得你比他的眼珠子更重,陈家的男人都是疯子,南襄小国寡民,冒不起这个险。”
他无声地叹口气,又道:“本来我早该回去,只是想着回去也是闲着,再加上觉得宗阳书院这个地方还有点意思……”他脸上微微一红,尴尬地咳了两声,才接着道:“总之,耽误得久了,南襄那边怕我出事,这次就趁着使团派人来接我。”
周旦如一贯潇洒狂放,语不惊人死不休,难得见他露出窘状,苏蕴明忍不住微笑,又连忙低下头藏起笑容,要让他看到,只怕就要变成恼羞成怒了。
她低头想了想,便想明白为什么周旦如从使团抵达就演起了失踪,这小子肯定在山门外一眼认出了熟人,偏还想赖着不走,所以找地方躲了起来。今天跑来找她坦白,想必是躲不下去,要被抓回老家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望向周旦如身后,那里一直安静地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他举着灯笼照亮了她和周旦如,却偏偏把自己隐在黑暗中,只看得清他握住灯笼木柄的手,暖黄色的烛光映上去,那手仍是白得耀眼。
周旦如顺着她的眼光也向后看去,又无声地叹口气,却也没有向她介绍的意思,回首道:“明天南襄使团便要返国,我今天来找你,是来告别的。”他说完,退后一步,便如同每次他们在学院里偶遇交谈,然后各奔东西那样,浅浅地向她作了个揖。
苏蕴明还他一礼,周旦如直起身,不再说什么,干净利落地转身而去,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传来他脚下木屐与石板地面的敲击声,“笃笃”、“笃笃”、“笃笃”……渐行渐远,终至再无所闻。
持着灯笼那人却尚留在原地,苏蕴明望着周旦如消失的方向出神了多久,他便候了多久,等她醒神看过去,那人这才轻轻地向前几步,将自己放入烛光中。
苏蕴明看到一张极俊美脸孔,皮肤仿佛敷粉一般嫩白细致,长眉秀目,嘴唇红润。
她眨了眨眼,迅速认出眼前的人,事实上很难有谁不对这样的美貌记忆深刻——南襄那位技术精绝的箫者。
苏蕴明见过的美男子也不算少,南襄这位箫者就气势当然比不得陈旸,纯论五官的精致姣好,也较薛敦颐差出少许。但他最出众的地方在于他的气质偏柔,柔和的接近柔媚。薛敦颐有雌雄莫辨的美貌,却眸光清正坚毅,很少有人真的将他认作女子。南襄这位箫者则恰好相反,他的五官并不肖似女子,但眉梢眼角、通身流露的气质都有一股天然的妩媚婀娜,在苏蕴明生平所见的人中,只有身为女子的朱桃有几分类似的感觉。
“是你。”她微微一笑,原来他便是南襄派来接周旦如的人,难怪箫声刚起,周旦如就吓得落荒而逃。
南襄的箫者也抿嘴笑了一笑,他笑起来那股子柔媚愈发明显,仿佛当日他穿着新娘装艳压全场。他直走到苏蕴明必须抬首看他的近处,停住脚,双手将灯笼柄递过来。
苏蕴明接了灯笼,有些莫名地望着他,他又是一笑,探手在颈间解开什么东西的系绳,轻轻一抖,苏蕴明眼前暗了一暗,便觉得冻得抖瑟的身体温暖许多,低头看时,却是一件尚带着体温的披风。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又在腰间摸索了几下,一手伸过来拿走灯笼,另一只手又将什么东西塞进她空出来的手里。
“哎?哎哎?”苏蕴明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给弄糊涂了,下意识地收拢五指,只觉得手中之物是长条形,被妥妥地包裹在同形状的锦囊中……又是锦囊?
南襄的箫者执着灯笼,无声地向她躬身一礼,他面上的笑容尚未消失,脚下却缓步后退,不一会儿便隐没在沉沉夜色中。

乱红(这章完)

室内一灯如豆,苏蕴明披着那件受赠的夹棉披风,实在很暖和,她舍不得脱下来。
反正也睡不着,她盘腿坐在榻上,将那只锦囊凑到微小的烛火旁边,细心地解开锦囊口上的系绳,这次她半点也不担心会有危险。
锦囊软软地滑开半截,露出包裹在里面的东西,因为之前根据形状早就有所猜测,苏蕴明心里也只是“哦”了一声,没有觉得意外。
锦囊里装的是一支萧。
她摇了摇头,心想,南襄这位箫者也有趣,平白无故送支箫,如果她是不通音律的人,岂不是浪费了人家一番心意。
好在,她还真的学过箫管。
苏蕴明在后世的父亲热爱音乐,所以才会在她年幼时送她去学钢琴,而她父亲本人则是一位民乐好手,尤其擅长吹奏南箫。
所谓南箫,与后世更流行的洞箫相比有些许不同,主要的辨别方式在外形和吹口上。
传统的洞箫是6个孔,也有7孔或者8孔的,顶端的吹孔一般为U型。后世最有名的洞箫出自贵州玉屏,俗称玉屏箫,箫管尾端上雕刻着篆字“玉屏”。正宗的玉屏箫音色缠绵缭绕,音准却较难把握。
南箫在外形上最大的特点就是经常带着竹节,所以也叫大头箫,箫管较洞箫粗且短,一般都是8个孔,吹口为V形。南箫在后世已经较为少见,其吹奏方式相比洞箫更讲究气息的控制,音域也比洞箫更敞亮。
苏蕴明将箫管从锦囊中全部抽出来,伸指弹了弹,又竖起来看了看吹口,轻声自语道:“果然,这时候的人更流行吹南箫。”
南襄的箫者赠送的这管南箫大约58CM长,这是标准长度,因为南箫又别称“尺八”,恰好是一尺八寸长短。箫管一头有突出的竹节,管身三分二保留着竹枝的青翠,近竹节的三分之一部分颜色却已经枯黄,两者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倒像是凝固了一枝竹短暂的生命历程。
箫身被打磨得极之光滑,没有一丝倒刺,苏蕴明用指腹慢慢地从头到尾抚摸一遍,触感沁凉,倒有点像玉。
这样抚摸过后,她才发现靠近竹节的地方刻着一个小小的“初”字,极秀气的小楷,似乎是在采竹的时候就刻下了,虽然位于箫管枯黄那小截,字的痕迹却仍是浅碧色。
会刻在这个部位的,一般都是制箫匠师的名字,或是深爱这支箫的原主人。苏蕴明沉吟了一会儿,眼前浮现那位柔媚的美少年。
箫管内部置着东西,摇起来簌簌作响,苏蕴明知道那是箫胆,也就是湿布裹着木条插入箫内,以使箫管保持潮湿,不会因为天气干燥而皴裂开来。
但箫胆通常选的是最柔软的棉布,而且沾了水,与箫管内壁摩擦的声音极小,她心中一动,将箫管倒转来轻轻晃了晃,等棉布露出一角,伸手指拈住,小心地扯了出来。
果然,箫胆外尚缠着一条白色的丝巾,上面隐约有墨迹。
苏蕴明耐心地解开丝巾的结,将它从箫胆上剥下来,摊平在榻上,又伸手拿起蜡烛,凑到近处。
丝巾上的字迹是她看熟了的周旦如的字,这位个性的狂生却写得一手严谨漂亮的宋体,这时候的人称为馆阁体,她原来也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应该算身为王子的基础教育吧。
字不多,她一目十行便看完了,周旦如不愧与她臭味相投,写信也是一样大白话:
“初音是我的侍童,他从小不能说话,却吹得天下第一的箫。我告诉他这段时日承蒙你照顾,他一定要亲手做支箫送给你。你收着留个纪念吧,谅你也不会吹。”
看到最后一句,苏蕴明“哼”一声,又觉得这腔调像极了周旦如的傲娇,忍不住笑了。
原来他叫初音啊……她笑着叹口气,怔怔地想,有那样美貌,那样的技艺,却是个哑巴……果然上天造人,越完美越遭嫉吗?
音律这种事,虽说不上一通百通,但有基础再上手总是比较容易。何况,苏蕴明小时候也随父亲学过几天。
她长夜失眠,独自住在学院东翼的深处,也不怕吵到邻居,便干脆将披风裹紧了,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慢慢地练习吹奏那支南箫。
夜空依然如墨染一般黑,星光淡而遥远,她虽然坐在四方都是墙的小院子里,偶然抬头,却有一种野旷天低处的错觉。
整个世界都休眠了,那些爱她的人,她爱的人,这时候都仿佛与她无关,她只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过客,羁旅行人,浮云生死,在漫长的时间面前,人类的悲喜也不过如同一朵花开了、一朵花败了。
在这样的心境下,她放空自己,随意地调整气息吹奏,渐渐地吹出完整的调子,再过一会儿,已能听出这是哪一支曲子。
和平之月的《乱红》。
在后世的时候,苏蕴明不太喜欢和平之月的音乐,她虽然并不算是热爱音乐,但她毕竟学了这么多年钢琴,对音乐也有一定的鉴赏力。
在她认为,中国古乐的妙处就在于中庸,这是华夏文化发展的核心,艺术也不例外,好的古乐从不会过多渲染世俗的七情六欲,它们更像是高空中俯视的另一只眼,是与现实隔着一层的观赏与考量,就算有感情,那感情也是克制的、淡漠的、含而不露的。譬如那曲《天光云淡》,便是中国优秀古乐的代表。
而和平之月的音乐,则如同所有日本人学走的中国东西一样,学不到精髓,尽往细处折腾,抓住一点就恨不得发挥到极致。比如这曲钢琴与箫合奏的《乱红》,便曲折反复、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一个女子的缠绵心事,从她的希翼,到她的失望,从她的相思,到她的悲哀……
苏蕴明觉得,像这样的音乐,就仿佛一个好好的古装美女偏要脱个精光,实在落了下乘。
可是,今天夜里,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却吹奏出了这支曲子。
折腾了一夜,苏蕴明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又回了房间,和衣卧倒在榻上,又是什么时候入睡,得到了数天来头一次好眠。
她在做梦,而她在梦里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她梦见一间小小的茅屋,四壁都是夯实的土墙,住在里头冬冷夏热,一年四季都闻到茅草的味道。夏天的时候,那是干燥的蒸发了所有水分的阳光的气味;冬天的时候,那味道开始变得潮湿,散发着霉菌的淡淡甜味。
她梦见一个小小的院子,就环绕在茅屋之外,院子里有一口井,井水沁凉,在井沿往下望,只看得见幽幽的水色。井沿上放着一只小小的木盆,盆里盛满水,夜里月亮出现了,水盆里就有一个同样的月亮。透过低矮的院墙望出去,邻居家的竹篱笆半掩着,一只灰白毛的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
最后,她梦见了漫天彩霞,寂寞山道上相携着踽踽行走的两个人。落在后面的女人突然停步,转头望住天空,前方的少年回过身来,呼唤着她。
她像一个不相关的旁观者,遥望着落霞村的往事。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这段回忆都并不让她感觉幸福,但有些事,有些人,你说不出他到底是哪里好,却究竟忘不了。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哭,伸手摸上去,面颊上却没有一点水痕。
原来像她这样的女人,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吗?
哭出来也罢,哭不出来也罢,日子总是一样要过。苏蕴明稳定了心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似乎是已经过了卯时。使团应该快出发了,周旦如这一走未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她总该去送一下。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虽然是穿着衣服睡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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