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被他说的断断续续,可语气里的妒恨和萧瑟还是能听得分分明明。
他苦心孤诣的钻研基因一辈子,立志要在有生之年研究出一个能让卡缪人无需依赖肉体孕育也能自由诞下纯血子嗣的方法,摆脱强弱基因的制衡,真正的增加人口数量。这是一项值得名流千古的创举,打破了普通民众繁衍的困境,创造出了新的希望。
他的这项举动为他赢得了国民的尊重与爱戴,而他则将所有的研究成果全数回馈给了大众,他为自己能给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而骄傲,即使耗尽一生心力也在所不惜。
就连对程序编纂的研究也是在那时同步进行的,那时的他年少气盛意气风发,自认为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可以好好的为人民服务。
可之后他用科技手段培育出的孩子只能维持妖态或是人形,二者形态无法替换。一旦再次剥离细胞重造后,属于妖人的血缘就愈发稀薄,灵智上也逐渐失去应有的聪慧只保留下妖类的野性。
不辨是非,不明黑白,只具有以杀止杀的血性而没有半点慈悲与仁爱。这样畸形的子嗣不出数代与端上餐桌的畜生还有何差别。
研究计划最终破产对他的打击是颠覆性的。心理的扭曲就此埋下,他失了他毕生的骄傲。在不知不觉间他才猛然发现,垂垂老矣的自己早已与当年研究基因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反而在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他们凌家只是卡缪为数不多的中小贵族中的一支,根本没有抢夺小宠的资格,数代家主都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寻找旁支近亲结姻。这样的结合不但繁衍不易,能存活下来的孩子也越来越少,到了他这一代长到繁衍期还未夭折的更是只剩下了他一个,家族眼睁睁地走向了衰亡。
他不甘心,明明都是卡缪的子民,为何大贵族们就能匹配小宠生育下纯血的子嗣,让家族一代又一代走向鼎盛,而他们这样一无实权二无财富的家族就只能活生生的等待老死。
所以在敌国派人接洽到他的时候,他倾尽了毕生之能将培育出的孩子们悉数放出了地下室,助敌人一臂之力。既然皇室坐视他们这样的小贵族惨遭灭族之痛,那这样的皇权推翻了也罢。
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一旦败露必将丢掉性命,可他绝不后悔,绝不。
洛狱睨视着凌先生褪去光泽逐渐变得黯淡晦涩的皮毛,沉吟良久才面无表情地点开了手腕上的通讯器,一帧巨幅的高清图片倏地投影在空洞的墙壁上,直面凌先生的方向。
画面中是一个可爱的孩童,雪白的垂耳耷拉在脸侧,稚嫩的脸蛋褪去了红润显得灰败不堪。显然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令他高兴的事,嘴角停滞的笑容纯真而甜美。
他弱小的身躯被锋利的勾爪残忍地撕裂成了数段,零碎的肢体散落在整洁的路面上,腥红的血液淌了一地。那双湛亮滚圆的大眼睛还透着一丝对生活的热爱和渴望,直勾勾地透过画面望进了凌先生的眼睛里。
单纯的孩子何其无辜,丝毫不知厄运已经降临,而他再也无法继续存活下去了。
“这个孩子,只是个平民。”洛狱默默地关闭了投影,睇视着凌先生失神的双眸,清峻削薄的唇淡淡地说出最残酷的事实。
行刑台上的妖人倏地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的两眼充血。一缕殷红的血泪从他的眼角滚出,在他灰白的背脊上带出一道斑驳的痕迹。壮硕的身躯无法自制的剧烈抖动着,沉重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台面上,留下一汪殷红的血泊。在□惨烈的真相前瑟瑟不能言,只余满腔悔恨。
临走前洛狱背对着呜呜嚎哭的凌先生沉声说道:“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无波无澜的口吻平淡却犀利,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凌先生动过手。
他不屑让这样的叛国者脏了他的手。
、第十七章
凌先生最后的判决出来后举国哗然。民众们无法相信那场惨烈的屠杀幕后的推动者居然会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
凌氏家族的基因库被清洗殆尽,无论是储存过的研究用细胞还是祖祖辈辈埋葬的墓穴均被强行销毁不留一点痕迹,整个家族就像从未在卡缪存在过一般被彻底遗弃,成为了一段封存的历史。
这意味着凌氏的血脉再也无法得到卡缪人的尊重与认同,显赫一时的家族从此被打上叛国者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得知这一宣判后凌先生当场爆体而亡,果真死无全尸。
他一朝行差踏错却令整个家族蒙羞,他已无颜苟活下去,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沸腾的民怨也在他碎尸当场后逐渐趋于缓和,只是皇城所遭受到的重创还需要妥善的处理。
所有关于凌氏的资料被整理后投放到了艾玛星系以外,很快就被苍茫的宇宙所吞噬殆尽不留一点痕迹。盛名一时的凌氏家族最终的下场与结果实在是令人不胜唏嘘。
收拾完凌先生惹下的烂摊子后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扫尾的工作已基本结束。
皇城主程序修补完成后重新投入运作,遭到攻击而损毁的房屋均修缮完毕。国家适时地发放了大笔的抚恤金来安抚百姓,可战后所残留下来的剧痛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弭殆尽的,只能留给时间来慢慢抚平。
在解决手头堆积的工作后,洛狱压抑多日的思念与担忧毫无顾忌的袭上心头。他的穆到底去了哪里?可曾遇到了反叛者?会不会还活着?这些疑问通通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思索片刻,镇定地布置好接下来的诸多事宜后,洛狱果断的向军部递交了休假申请,军部那边爽快的应允了下来,给了他充沛的时间让他好好的休养生息。
回府后洛狱将杂事交代给管家,只收拾了一些简单的随身行囊,驾驶了一辆低调的迷你航艇就踏上了艰难地寻夫之旅。
叛乱已经平息,他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要去找他的穆,无论生死,他都要去到离他最近的地方。
这边远离了皇城消息闭塞,流浪在铮封小镇的某座深山老林里的穆老板,正努力的为他和老花的口粮做奋斗,怀里兜着长大了不少的穆球球安静地蜷伏在树丛里等待猎物上钩。
那一日,他跟老花漫无目的的钻进了西山,走了一整天都没能找到一处事宜的居所,人反而被累的够呛。
偏偏老花那弱不禁风的体质实在是很不争气,走山路的时候不幸扭伤了脚。这下可好,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不容易忙活了许久,穆老板才总算是让老花肿的馒头大的脚腕子稍微恢复了些,可人却是不好再跟着他四处走了。
穆老板没辙了,只好让老花留在了一处相对空旷点的平地上照看行李。老花神情沮丧的不行,可穆老板也实在是没那个闲工夫安抚受伤群众了,他还有不少事等着忙呢。
交代了几句后,穆老板胆子贼大的独自一人揣着他们家穆球球钻进了密林深处,几个蹿溜起落后人就消失在了林子里。
他们的食物可不多了,要再不找点东西来果腹恐怕他们两人一宠都得饿死在这片深山里。
没进西山前他还没觉得这里地广林茂,可如今却是对这里地理环境的复杂深有体会了。毕竟是与地球不同,这么一望无垠的连绵山脉可真是要人老命了。
没了老花那专业扯后腿的当累赘,凭着多年驴友生涯积攒下来的丰富经验,穆老板还算顺利的就找到了水源。当时把他乐的喜上眉梢,就差没有感动的泪流满面了。
更走运的是距离河道几百米的地方还有一栋简单的木屋,看样子是前人留下歇脚用的。这简直就是个天上掉下的大便宜,穆老板直接包袱款款的扛着老花搬到这里鸠占鹊巢了。
虽然霸占别人的地盘有失厚道,可在生存问题面前一切高尚情操都是空谈。
入了冬的深山一日寒过一日,好在木屋虽小却五脏俱全。还有不少简单的科技用具可供使用,单单只是座能源充沛的取暖炉就让穆老板由衷地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了。
那被他占了地方的前辈,俺老穆真是感谢你八辈儿祖宗。
这个天气找食物不大容易,老花又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实在指望不上,所以穆老板准备自力更生了,领着他们家穆球球预备着上演一回卡缪版的卧冰求鲤。
咳,其实只是凿穿河面上的冰层捞点鱼上来吃罢了,难为穆老板还能想到这个老掉牙的段子。
穆球球自打赖上了穆老板之后那是彻底地化身牛皮糖了。穆老板所到之处毫无例外的活跃着它黑不溜秋的滚圆身影,黏的那叫一个亲密无间。体积也从最开始的一个巴掌捧不完长到了如今这样两手团起才能勉强抱住的样子,小身子依旧持续的为穆老板的取暖事业发光发热。就是姿势没怎么变,还是那个四肢脑袋挤在一块的团子样,小眼一闭睡得异常酣畅。
除了吃鱼之外穆老板还寻思着逮点其他小动物来打打牙祭,总不能成天抵着鱼肉过日子吧。
满身鱼腥味,他又不是猫,对鱼实在没那么狂热,啧。
刚下了场雪,雪地上偶尔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爪印。穆老板就着木屋里剩下的一些简陋的材料布置了几个粗糙的陷阱,当下打算在不远处守株待兔了。能抓到固然好,抓不到他也不勉强,鱼肉还是管够的。
大约这西山平时是真没什么人迹,所以这里的动物都没多大的危机意识,体质比地球上的那些小动物来的凶悍,大冷天的也爱在林子里窜来窜去。
不多时,就有几只傻了吧唧的小动物一头栽进了穆老板的陷阱里,还浑然不知死期来临的连挣扎都不挣扎乖乖待着,让一心想体味一把原始狩猎生活的穆老板很是失落。
不过无心插柳能有这样的收获,穆老板还是挺高兴的。
穆老板美滋滋的倒提着一只变异了的紫色兔子和一双长得像蛤蟆一样的雀鸟直往木屋赶去。
今天他在外面待得有点晚了,他担心老花那家伙熬不住肚饿要先做饭。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上火,完全是为了自己的肠胃着想。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这个厨子成天当着老花的面做饭烧菜的,老花那家伙就是不能耳濡目染的提高点手艺,做出来的东西依旧是毒药一般的存在,生生浪费了他好不容易找来的食材。
回到木屋的时候,老花正撅着屁股专心致志的刨着地,那专注的神情就像看到了心上人一样,心无旁骛的只盯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压根就没注意到穆老板的脚步声自他身后传来。
“嘿,兄弟,多大的人了还玩泥巴,你也不嫌冷。冻感冒了可没药给你医。”穆老板把那串战利品扔在老花脚下,把认真挖地的男人吓了一跳,人都差点被惊得仰面后跌了。
一抬头看到了穆老板呲着牙冲他乐,老花也腼腆地抿着嘴笑了笑,指着地里的东西兴奋的对他说:“我种的番薯长好了,可以挖来做菜吃。”
顿顿吃鱼喝汤固然好,可时老板还是偏爱素食。虽然番薯在地球上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可在卡缪上吃到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恩?”穆老板很是疑惑的凑过去蹲在老花旁边,看着他从土里刨出来几个绿汪汪的土疙瘩,好奇的指了指:“这玩意是番薯?”当他没见过番薯什么样吗?这绿了吧唧的东西那儿像番薯了,说是奇异果还有点靠谱。
涉及到他的兴趣爱好,老花还是很严肃的,指着那几块滚圆的根茎耐心的跟穆老板解释道:“你看,这儿有根须,能发芽的;还有你看看他的表皮,摸起来和番薯的是一个样;你再试试味道,是不是比普通的番薯还甜一点?我尝过了,确定这玩意肯定能吃。”
前段时间他扭伤了脚,独自一人留守在木屋里养伤。老包怕他一个人闲着郁闷就时不时的找点没冻死的植物根茎啥的拿回来给他玩。后来看他对这些东西研究的很起劲,隔段时间就去找点没见过的植物扛回来甩给他伺弄,算是在丰富他的业余生活了。
还别说,老花天生就在植物栽培这块颇具天赋,什么稀奇古怪见过没见过的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像是捡到宝了一样令人惊喜。在他孜孜不倦耐性十足的东刨西挖后,那些曾经被穆老板带回来奄奄一息的植物们都在小木屋的周围安上了新家。
但是植物毕竟不同于动物,不至于一周不见就肥硕一圈,生长周期普遍都快不到那儿去,所以一开始穆老板也对老花这样狂热的反应不以为意。
这堆老花口中的番薯还是他最早带回来的根茎之一,原本只是为了给老花找个乐子,没想着指望这些蔫了吧唧玩意当口粮的。谁曾想如今这东西居然变废为宝了,实在是难得啊难得。
穆老板接过老花手里的所谓番薯咬下了一块仔细嚼了嚼,口感清甜爽脆。啃一口下去还能品到点细微的粉末,还真是番薯的味道。
“哎呦,还真是啊,比我以前买的都好吃。不错不错,老花你干得漂亮。”穆老板毫不吝啬的夸奖了好兄弟,还豪迈的在他削薄的肩头拍了拍。
这下子加上他捕来得猎物,他们可以好好的吃一顿了。番薯可是个好东西,不但耐放还填的饱肚子,烹调起来也很简单,就算只是随随便便烤熟了吃滋味都很不错。
老花被直白的夸奖臊红了脸,很有点不好意思,垂着眼睑抿着嘴羞涩的笑,“总不能一直都让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能帮上点小忙我很高兴,真的。”语毕,闪亮地眼睛就朝穆老板看了过来,有种扬眉吐气后的清爽与骄傲。
自打被绑来卡缪医好了近视后,他的眼睛就越来越晶亮有神了。
甩掉那副厚重的酒瓶底眼镜后,老花彻底展露出了这副俊雅的好相貌,这一笑起来眼眸微眯的样子实在是好看的不得了。
虽然他对野外生存的常识一点都不懂,可他也不想像个废人一样依赖着好友过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好的。本来沦落到异星球已经够倒霉了,如今他跟老包相依为命实在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看到老花一扫前段时间的萎靡不振,穆老板也很开心。这种谈到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让老花整个人看上去都神采奕奕的。这样有精神的样子也让他也松了口气,不至于像前段时间一样跟个老妈子似地操碎心了。
或许是感受到穆老板欢欣的情绪波动,穆球球也在他的衣襟里翻滚了一下,肉呼呼的小身子像是在对他撒娇,毛绒绒的柔软触感即使隔着厚实的衣服都能隐约感觉的到。
软绵绵的小家伙诶,真是个宝贝疙瘩。穆老板幸福的笑开了眼。
养了这小东西一个来月,穆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