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摇汗颜的笑笑,心说其实是因为我搞不清楚你算不算君子。
暗魅又笑了笑,突然转了话题,轻轻道:“愿不愿意永远留在轩辕?”
孟扶摇心中一震,这个话题向来是她最怕的话题,留在轩辕?哦不,她的一生注定了永远不能为谁停留,她的脚步和她的心,时常背道而驰,却又不得不咬牙继续向前,太渊、无极、大瀚、轩辕……路始终在前方。
她在沉默,随即感觉到背上的手指停了一停,清逸气息逼近,暗魅的身子似乎俯低向她,孟扶摇怔了怔,有心翻身躲开,然而她为了避嫌没敢在床上松骨,身下是窄榻,只有一人宽,一面档死,一翻身要么翻进他怀抱要么翻得正面对他,那更是一份直面相对的尴尬,正犹豫间,暗魑的身子却在她耳侧停住,他伸手,轻轻捻了捻孟扶摇耳垂。
他的手指柔软温暖,前段日子的微凉已经散去,彼此都有丝缎般的触感,彼此都颤了颤,孟扶摇一偏头,暗魅却已松开手,淡淡道:“……终是不能留么?不过,日子还长着呢,扶摇,你看,你这个不愿打上任何人印记的家伙,第一次破例为我穿了耳洞……我但望终有一日你能为我破例更多。”
孟扶摇默然,半晌答:“我的让步,向来只在我觉得可以的范围之内。”
“我知道。”暗魅轻轻地笑起来,笑声似叹息,一声声凉过冬日寒风,却又一声声长过情丝万缕,“如果真的再没别的破例,有过这一次,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他站起身,递过来一个小小盒子,转身走了出去,将至门边时扶住门框,没有回首只淡淡道:“扶摇……真希望你不会让这个耳洞长拢。”
孟扶摇抿着唇,打开那小盒子,里面是一颗雪白的丹丸,拇指般大,幽香迫人,孟扶摇嗅不出什么成分,却也知道这东西一定珍贵无伦,她转头,看看暗魅离去的方向,又摸了摸自己耳垂,良久,轻轻的叹息一声。
轩辕昭宁十二月二十一,冬日寒冷,滴水成冰,轩辕和大瀚边境的莽莽山脉覆雪万里,沉默蹲伏于苍茫大地,遥瞰两国戒备森严的边境。
今冬特别的冷,昨夜甚至下了一场大雪,雪厚尺许遍地银白,家家户户掩门守火,任那雪地平整如貂毯,一色深白无人踩踏。
清晨,霞光淡淡,在雪地上嫣红银白的铺开去,有种收敛沉静的华艳。
却有“咯吱咯吱”的艰难踏雪声渐渐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嘈杂的语声,雪地上多了几道迤逦的深脚印子。
“奶奶的,这天气,还得出门守哨!”
“不就是怕对面的瀚军捣乱么,其实也就是虚张声势,他们皇帝还在我们这呢。”
“我说这鬼天气,人家还不是闷在帐篷里烤火,打仗?咋打?”
“郑护军也真是,拿咱们不当人!”
纷乱的语声惊破雪后的空深寂静,轩辕国东北边境长策守军松松垮垮挎着刀剑一路艰难跋涉过来,他们是今天负责边境巡逻的小队。
习惯了偏暖气候的长策守军,分外耐不得寒,此刻勉强出门放哨,一个个穿得狗熊似的,军中赶制的新棉袄过于粗糙,穿进去两根胳膊便成了萝卜,直直挺那里,别说拔刀,自己想摸到自己屁股都难。
当先的小队长懒懒的爬上一个高点的山坡,往对面隔了一条不算太宽的河的寂静沉沉的瀚军帐营看了一眼,道:“我说这天气鬼会出门!屁动静也没!走,回去!”
众人高高兴兴应了,转身就走,走在最后一个的突然回身,道:“咦,什么声音?”
他回身,便看见对面,铁丝荆棘网后面的河面上,突然传来了马蹄之声,随即看见一队深红甲胄卫士,火般的出现在对岸。
那队卫士在雪地里慢悠悠的“驰骋”,手中还晃着弓箭,那士兵一看便乐了,笑道:“哈,哪家的傻子,这么厚的雪出来打猎?”
众人都哈哈的笑,那小队长道:“咦,这是哪家的军队?大瀚军是黑甲啊。”
“管他哪家的,总之和咱没关系。”众人转过身,突然看见对面当先一个汉子扬了扬弓,随即他马前跑过一只兔子,那兔子直直奔过河上冰面,钻过铁丝网,向这队士兵奔来。
那小队长来了兴趣,笑道:“好肥的兔子!既然送上门,带回去打牙祭!”
他弯弓搭箭,一箭飞射,正中兔子前心,众人都叫声好,那小队长洋洋得意,笑道:“不过是只兔子,当年在定河战场……”
他的语声突然顿住。
四周的欢笑突然顿住。
众人惊骇的转头,瞪眼,看见小队长的胸口突然多了枝红羽重箭。
小队长缓缓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箭羽颤颤,在寒风中无声飘摇,那箭是冷的,那箭端涌出的血是热的,然而这是生命里最后的热度,很快,他便要和这身下的雪,一般的冷了。
他轰然的倒下去,睁着眼,血光溅上铺了霞光的雪地,比朝霞更艳几分。
在最后坠落的视野里,他奇迹般的看见了对面射箭的那个人,看见他清俊英挺的眉宇,平静森凉的眼眸,看见他居然单臂持弩,另一只手臂袖子软软垂下。
听见他一字字,冷冷道:
“你、杀了、我家瀚王的、兔子。”
“你杀了瀚王的兔子。”
五洲大陆有史以来最彪悍最无耻最荒唐的开战宣言。
此宣言迅速风靡五洲,原本就已名动天下的那位传奇瀚王,再次因为他和他被杀的兔子名闻各国。
在以后的很多年,还有人以此作为挑战的代名词——我要揍你!为啥?你杀了我的兔子!
然而这句宣言的被宣告者轩辕,此刻却陷入了尴尬而无奈的境地。
大雪之日,大瀚瀚王“狩猎”侍卫以瀚国兔子被杀为由,悍然射杀轩辕守军,随即轩辕长策军立即意图反击,却发现只是刹那之间,瀚王王军已恶狠狠压上阵前,而原先就在边境的瀚军,衣甲整齐遥遥在后。
他们并不进攻,却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绝对百战铁血的杀气兵锋,狠狠压上已经多年没有征战过,刚刚换防还对地形不算太熟的长策军面前,巍巍大军,沉沉刃寒,似一道山般阴影,压在轩辕军心头。
长策军火速向昆京传递军情,摄政王整整开了一天的朝会,一堆大臣掩面唏嘘,为大瀚孟王的无耻而伤心哀叹——孟大王的封地虽然接近轩辕和大瀚的边境,实际上最近的也还相差数百里,这谁大雪天气跑出几百里去打猎?这谁一只兔子便轰上了人家一军?这是打猎么?这是打劫!
大瀚瀚王!比大瀚皇帝还牛叉的,一脚蹬上了轩辕的脸!
脸被蹬了的轩辕,鼻青脸肿的开会,他们很聪明的赶紧先去找还滞留在昆京的瀚皇,结果驿宫里不出意料的人去楼空,饶是轩辕晟一直派人注意着瀚皇行踪,也没能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最后轩辕晟很无奈的,派出手下得力大将,五军兵马都督唐如松,率军十万驰援边境。
唐如松大军开拔之日,摄政王亲自送行,高台上金爵赐酒,唐如松一饮而尽,掷杯于地朗朗誓言;“不斩孟扶摇誓不回!”
此豪言壮语传入轩辕后宫,“宇文皇后”长长甲套敲在花梨木桌面上,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轻轻道:“亲,你走错方向了。”
大抵她眼神中笑容太毛骨悚然,远远过来的轩辕旻抖了一抖。
孟扶摇看见他,招手唤他过来,戏子赶紧一溜烟的过来,谄媚的给女王陛下捶腿,孟扶摇看看他指甲里的泥土,嫌弃的一脚踢开,道:“又去拔东家菜讨好西家了?”
轩辕旻正色道:“不,最近天冷,长不出菜了,我命人到外面集市上买了菜,帮她们栽进去。”
孟扶摇抚额……情种,真是情种。
轩辕旻笑嘻嘻腻上她的膝,道:“走了个唐如松,还有三个呢,好歹两手两脚都得砍掉啊。”
“政治是很美妙的东西,需要温情的面纱,不要说得这么血淋淋。”孟扶摇戳之,“放心,总有办法解决的。”
戏子仰头瞅着她,突然道:“朕在不在你最后的解决名单内?”
孟扶摇垂眼,缓缓和他对视,随即微笑,道:“你说呢?”
戏子笑而不答,又转了话题:“朕可不可以猜猜你到底是谁?”
孟扶摇抓了个胡桃很干脆的塞他嘴里:“不可以。”
戏子哀怨的以袖掩面,唱:“银河长天未央殿,妾妃空守泪烛前……万岁,你又被哪个狐媚子迷鸟心……”
“万岁要去杀狐。”孟扶摇踹开“妾妃”,“滚吧。”
“妾妃”扭扭捏捏一步三回首的去了,曼长唱腔老远犹自传来:
“呀呀啐……你……杀了……我……地……兔子……”
轩辕昭宁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轩辕遭遇立国以来最为内忧外困的一刻。
和轩辕一直邦交一般的上渊,突然在轩辕大瀚对峙之时,向轩辕发起责难,提出当年上渊国主齐寻意母后曾离奇死亡,疑凶手为当年的太渊太子妃、现在的太渊皇后轩辕氏,轩辕皇后已薨,这桩旧案便要着落在轩辕国,请轩辕交出幕后主使,并对此有所交代,以全上渊国主为人子者之孝道也。
二十年前旧案,现如今莫名其妙的翻了出来,早不翻晚不翻,偏偏在轩辕和大瀚对峙的时候,事情发生在太渊不对太渊翻,偏偏对着轩辕,这又是个秉承大瀚孟王高贵人格精神的后继者——打劫的。
据说当时轩辕晟接到国书,一拳击在桌案上,将桌子生生轰裂,满殿文武大多惊跪下去,却有一帮老臣,悍然而立,立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章侃侃而读,那内容刀笔狠辣,闻之惊心,直指摄政王篡权跋扈,为政失当,暗示如今轩辕局面由他一手造成,并指摄政王谋杀先帝后裔、暗害忠良遗孤、欺君罔上把持政权倒行逆施任用私人等等十八大罪。
领先弹劾者,是海内大儒、原摄政王妃之父、摄政王岳父、现任文华学士,桃李满天下饱受士人尊崇的窦铭。
当庭弹劾,句句诛心,轩辕晟便是泥土做的也生了火气,再说这样的罪名论谁也承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得当庭将老窦铭羁押于天牢,他还算理智,没对老家伙用刑也没说要杀他,然而便是这样,当白发苍苍老泪纵横,当庭大呼“太子英灵,佑我精诚”的老臣被免冠押下,一半都是窦老门下的文官看摄政王的眼神都不对了。
更糟的是,天下士子听说老相被押,生死俄顷,立即鸡冻了,呼朋唤友,拉帮结派,冲击昆京各文司衙门,贡院、三司……并到都察院喊冤,闹得沸反盈天惊扰不休,各文司衙门官员们很多对此采取不闻不问放任态度,当摄政王派人去查问,便出来挥挥袖子赶人,摄政王的人一走,又回去蹲在炉火熊熊的官署里喝茶。
朝政一团纷乱,上渊的催促国书还一封接着一封,并也做出了陈兵边境的姿态,扬言不给个交代,也只好杀杀兔子,轩辕晟命令细作好生探听小国上渊这次发了什么羊癫疯,并悍然不打算对此解释,想干脆两地作战,打垮这些落井下石的,让他们知道轩辕不是那么好欺负!结果细作的回报,却让他冷了心。
上渊最近国内生乱——当初上渊建国时无极国曾将两国边境一直争议未决的两夷之地划给上渊,当时齐寻意感激万分,谁知道那根本就是塞过来的一个长期遥控炸弹,桀鹜的两夷,向来只臣服于长孙无极的铁腕,齐寻意根本压制不住,频频作乱的两夷让齐寻意疲于奔命,劳民伤财,无奈之下只得向无极请求,请太子殿下他再收回去。
谁知道拿到手容易送回去难,伟大的无私的客气的无极太子说,送人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岂不是让我自己打自己脸?不成,不成,再说当初国主您都笑纳了,怎么现在又反悔了?难道是对我无极送出的礼物不甚满意?那要不要我把两戎之地再割给您?
无极来使冷笑着语言客气语气威胁的传达这段话时,齐寻意差点崩溃——只见过国土一分一寸拼命争夺的,没见过拼命往外送你想还都还不了的,到得此时才知上了长孙无极的恶当——他送出来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好接的。
最后齐寻意扯着使者袖子苦苦哀求,长孙无极才勉为其难答应再收回去,但是,得有条件。
什么条件?齐寻意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问。
使者不急不忙扯开一道加密文书,用十分诡秘的语气对上渊国主道:“阁下妈死了这么多年,可以拿来报一次仇了。”
“……”
于是,上渊突然想起来报仇了,轩辕被两线逼战了,无极送出去的国土,又拿回去了,长孙无极也帮到某人了,自己甚至连兵都不用出了。
这就是最高等级的空手套白狼——送出个东西套住你,再让你心甘情愿送回去,你想送回我还不乐意,还得赔条件。
可怜的上渊,可怜的轩辕……
轩辕晟打听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立刻什么念头都没了,上渊背后既然有无极这个心思阴毒的庞然大物,打是绝对打不得了,逼急了齐寻意,国土一开放,长孙无极保证毫不客气的就来抢轩辕。
轩辕晟无奈,只得再次派出身边一等一人才,掌控他手下文官势力的丞相司徒墨,亲自到轩辕和上渊边境,就“上渊国主他娘被害一案做调查并商谈”。
戏子皇帝得到消息时,托腮看了孟扶摇很久,孟扶摇温柔的抚摸他的头,道:“娃要乖。”
戏子皇帝苦笑笑,摇摇接摆走了,一边走一边翘着兰花指唱:“呀呀啐,阁下……老母……仇该报……”
剩下的手脚,从内宫砍。
这是孟扶摇早已计划好的事,先搞出外患,再趁着轩辕晟焦头烂额没空理会内宫,正式下手。
要想动内宫而不被轩辕晟警觉反扑,这是唯一的办法。
腊月二十四,小年,宫中自然也要庆祝,孟扶摇特旨众妃免织布种菜,放假,各宫可以在御厨房取菜,也可以自己的小厨房开伙,妃子们欢天喜地,都选择逃离瘟神自己庆祝。
玉妃简雪自从上次奉孟扶摇命照顾贤妃,贤妃依旧受了惊,被罚掇离自己的主宫,住在贤妃素心殿的隔壁翠云轩,她自请和贤妃一起庆祝,贤妃原本厌她,见她不被皇后待见反而欢喜,有心拉拢,两人在素心殿欢欢喜喜吃了小年饭,简雪亲自下厨,贤妃也来了兴致做了几道菜,中途发现盐不够,去御厨房取了些来,吃饭时融融一堂,两人十分和谐的你来我往,菜中有道云丝鸡片,简雪笑说淑妃娘娘最喜欢这个,不如给她送份去表表心意。
贤妃撇一撇嘴,道:“我送的,她敢吃?”
“有何不敢?”玉妃笑,悄悄附到贤妃耳边,“皇后跋扈,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