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翎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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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翎归故里-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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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样了,”刘赟瞟眼抵住咽喉的利刃:“我有说不的资格?”
“得罪了,将军!”
“也罢,你说罢。”
“将军背叛皇上,所为何事?”
刘赟有些气喘:“刘某只求苟延残喘,保我一家老小生家性命。”
“那将军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这回杀了宋昱,便能保住了吗?”
刘赟愣了愣,看着殷景仁。
“说句不好听的,陛下是什么人,刘将军是看着他长大的,会不清楚么?”
清楚,当然是清楚的。
此人多疑,阴狠。极懂人心。两位皇妃杀了其余的皇子,有其母必有其子,小皇子鸾沉也青出于蓝的年仅十几岁便杀了自己的亲姨母。
而后设计攻下北魏,其中用人做事,没有一件不是机关算尽。
“宋昱今天临行前恐怕已经交还了那六成兵权的兵符,宋昱死了算什么,多得是替代品。换句话说,即使今天他死了,敢问将军——您有把握对小皇帝以少胜多么?”
胜算?这是以卵击石。
刘赟没有说话,殷景仁看他脊背有些佝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一咬牙道:“陛下留给景仁口谕,只要将军按兵不动,保刘家上下性命无忧,过错一概不予追究,加官进爵,赐良田美玉……”
刘赟抬手拨开殷景仁握刀的手,刀刃最后在脖子的刀口上划过,他似乎被抽干了力气,看着外面道:“你告诉宋昱从……正门攻进来,我会让人在偏门佯装把守,以免那些人,那些老臣们……”
殷景仁看着自己的将军,似乎一瞬之间猛然衰老了。
剩下的半句话是从他牙缝里一个一个字挤出来的,好像用尽了全部的生命:“闻风而逃。”
……
假侍卫碗儿早就不顾君臣之礼,自己赐了自己个矮矮的圆凳坐在一侧,胳膊支着下巴,哈欠连连,泪水都淌了出来。
实在不是女御大人的错,就算纪荣宝长的再好看,也禁不起这么看上一天啊,况且他和皇帝探讨了一整天,还全部都是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不也照样称霸天下吗?”
“礼法是为了更好的爱护子民,制度则是为方便管理。只要能富国强兵,万般皆可,又何苦执着于沿用古法这种事?只要能利国利民,不必……”纪荣宝忽然停住,歪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帝,疑惑道:“陛下,外面有何物,这样有趣?”
鸾沉正望着窗外,听见叫自己了,遂歉意一笑:“朕方才走了神,爱卿说到哪儿了?”
纪荣宝道:“恕微臣直言,天色不早了,臣明天下了早朝便再来见陛下便是,这龙体才是万万应当珍重的!”
鸾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现在什么时辰?”
“回皇上,刚到亥时。”
“啊……”碗儿又是一个哈欠:“一天没逗呆子了,好生无趣……”
鸾沉手心一滑,杯子里的茶洒了些出来,荣宝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他,指尖触到那双细白的手,才发现皇帝手心全是冷汗。
按理说万事俱备,可谁又敢说没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呢。
按理说这时候也该回来了,莫非当真是自己失算?万一殷景仁变了卦,万一刘赟铁了心,万一短兵相接之时,出了什么篓子,那个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鸾沉有些失态的踱到门边,奉天陷入一片黑暗,远处有三两宫人,提着橙红的宫灯缓缓移动,他道:“起驾。”
*注:亥时 二十一点到二十三点

一滩狗血

殷景仁一路快马加鞭往宫里赶,马蹄飞奔在皇城官道上,脑海里却不断回放出破碎的画面。
雪越下越大,蹄印过处,痕迹片刻便被湮没。
他视刘赟如父如兄,怎么也不会害他,之前那一番背叛的行为,也是深思熟虑之后咬牙做的决定。
当局者迷,刘赟看不清的是,世家公卿大势已去,目前天下大权正一步步集中到皇帝手中。
本来只要皇帝不昏庸,国家礼法照着旧制运行,只要不遇上天灾人祸,享尽天时人心,不是盛事也该管理的四平八稳。何况他有心治国,有心变革,有心收揽人心,而且有这个才华,有这个城府。
刘赟到底还是有些纨绔子弟的骄纵气,目中无人,自恃过高,很多时候都不能做出英明的决策。
殷景仁可是清楚着呢,刘赟现在行走在刀口浪尖上,一步走错,赔掉的是他将军府上下几百口子的命。
如今一切按照鸾沉的意思继续,刘赟一旦归顺,宋昱处理那些人只在须臾之间,应当不会出什么差池。
照说刘赟也已经逃出来了,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殷景仁勒住缰绳,白鬃马一声嘶鸣,折返回那个地方。
景仁远远就闻得到空气里刺鼻的血腥。
华美雍容的厢兰苑,修建摆设都可谓极尽奢侈之能事,这会儿除了静的可怕,并无一点异常。
显然是手无寸铁之人惨遭埋伏暗杀的情况。
下马推门而入,雕花门边有人没死透,颤手勾住门闩,后背刀口横贯,伤深入骨,皮肉外翻。
里面猛的钻出一人,身着黑衣,之露出一对凌厉的眼睛,一看便是杀人杀的红了眼,也不看殷景仁,挥手上去便又补了一刀,这人瞬间被从中间截断,脑浆迸溅,殷红的血喷涌在素白的雪之上,肚子里的脏器肠子混着血水淌了一地。
后面又迅速跟上来几人,一样的打扮,手里拿着几米见宽的白布,娴熟的处理好尸体,才齐齐鞠躬道:“殷大人!”
殷景仁松了一口气,忙问:“处理完了?”
“回大人,是。”
“宋昱呢?”
那人脸色一变:“在里面的院子里,刘将军他出了事……宋大人还没缓过来……”
殷景仁仿佛挨了当头一棒,震的站不稳,用手指扳住门框,对上面沾了一手的血污不管不问。几个人察言观色的看着少将,抬了尸体退出去。
走到更里面,十来个人正清扫院落里散落在积雪里的死人断肢,他想象的出来,这里片刻之前是怎样是尸横遍野的情景,
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最终在一间屋子里看见跪在地上的宋昱。
宋昱脸色煞白,看不出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脚边躺着个人形状的东西,盖着之前看到的那种白布。
殷景仁跌跌撞撞走过去,掀开布一看,手就僵在那,半天才想起抬头看宋昱。
当胸一拳头上来的时候,宋昱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他本来就和殷景仁难分伯仲,这次又没有防御,等殷景仁手脚并用把他打成猪头,骑在身下的时候,才发现宋昱都哼哼了,脸色极度难看。
殷景仁从看见刘赟尸体的瞬间早就冲昏头,根本没注意这些,抓着宋昱质问:“为什么杀了刘将军?”
宋昱见他铁骨铮铮一个汉子,此时急的眼泪都往外流,要挣开他的手复又垂了下来,喘着气道:“是我的错。”
“究竟怎么回事?”
宋昱摇摇头,还是那句:“是我的错。”
殷景仁觉得自己要疯了,丢下佩剑到院子里抓人便问。
“宋大人杀进来一看,刘将军还在,就要人送他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可是两人不知为何又起了争执,推搡间刘将军忽然拔了刀要往自己身上砍,宋大人伸手去拦已经来不及了,还被将军一脚踢在胸口上……”
殷景仁听了,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是什么了。皇帝这人,哪里会放心留下刘赟这个人呢,这一点刘赟其实比自己更清楚罢,之前还以为这样可以保全身家性命的自己,根本就是傻子。
鸾沉一夜难眠,那种煎熬,超过之前任何一次捱过那么多毫无胜算的槛的夜晚。
以往做事,自己最不缺的便是狠,杀了人,大不了一死;被兄长背叛,大不了杀了他;挑起攻魏之战,大不了做个亡国之君……
可是这段日子和宋昱一起,逍遥过了头,饱暖思淫|欲,心里埋了柔顺暖情的惰性,做事也开始畏首畏尾。
难以想象身边少了一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心急火燎的时候,有个局外人在旁规劝,鸾沉很快就会认识到,事态没有那么严重。
偏生这事做的隐秘,只有几个心腹知道。而且按照原本计划,万一宋昱失手,自己只要撇清关系,再扶植纪荣宝或者殷景仁取而代之,便无大碍,该死的那些人早晚还是跑不掉。
几条人命的损失,不算什么。
但是鸾沉似乎明白事情不一样了,不,事情还是一样的,只是自己的心态有了些许变化,对事情的关心点也发生了倾移。
甚至有些犹豫,也许比起让他平定中原、消除异己,志在成就万古明君与一代良将,说不定单单把他留在身边,用影卫内侍随便什么借口搪塞过去,留在宫里朝夕相处,才是自己最需要的。
呆子根本不会在意世人会给他什么骂名,“给天下一个清白的臣子”不过是当初要利用他找的借口,呆子眼里只有他。杀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命,都是为了自己。这和男宠的罪状相比,孰轻孰重?
这样每日老老实实做个西周下过的皇帝,不用牺牲成千上万的将士,不用提心吊胆。
鸾沉一直是待人冷淡,甚至有些薄情寡意的皇帝。
即使是青梅竹马几近痴缠的凤渊,该断还是断的干净利落。这些年后宫都是碗儿掌管,挑的秀女皆是品性端实,贤淑美貌的女子。鸾沉向来不上心,留着美人当摆设,到了二十四岁居然连个子嗣都没有。
冲冠一怒为红颜,爱美人不爱江山。那时候这种事鸾沉都是嗤之以鼻。
没想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陛下,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鸾沉黑着眼圈听见更鼓敲了一轮又一轮,想起新科状元纪荣宝这几日也就赐宿在宫里,明日还等着正式宣诏,索性连夜找他来谈谈下一步的计策,劳累起来,就不容易胡思乱想。
宋昱想起刘赟死前对自己说的话:鸾沉是我看着长大的,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说要杀公卿氏族,苻姓刘姓,嵇姓谢姓,这首当其冲的几大家族就不会留一个活口,刘某今日以死表忠诚,只希望宋昱你带去口信,让陛下饶我三个儿子一条生路……
他觉得刘赟丢了条命纯属多余,用死表忠心多傻啊,陛下说好不杀他的,陛下不会骗人。
可是当他一脚踏进寝宫,恨不得自己瞎了眼了——昏暗的宫灯下俩个人伏在几人宽的深色案几上,处理着几乎铺满整张桌字的凌乱纸卷、奏折,落满尘埃的竹简。
一个是自己魂牵梦萦的陛下,另一个是清秀漂亮的少年。
换做平时,换做他人,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可是看在宋昱眼里,就揉了沙一样酸涩。
鸾沉惦着脚把脖子伸到少年那里,认真研究竹简上晦涩的文字,俩人几乎头靠头,颀长的影子交叠,衣料也若有似无的摩擦着,清丽的面容交相辉映,气氛和睦的让人不忍破坏。
他曾经觉着,这样的姿势,这一张木几,是自己独有的,而现在鸾沉正毫不在意的与他人分享,简直让人崩溃。他为鸾沉拼命,做伤天害理的坏事,杀了自己在这里屈指可数敬重的人,出卖自己的良心,以后还会做更多。
鸾沉对他始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似乎比起自己这样不懂人心又任性胡闹的笨人,鸾沉会更喜欢这样柔顺敏睿的少年。
忙的焦头烂额的皇帝哪知道一脚踩着门槛的人心里有了这么些弯弯绕,抬头一见来者宋昱,愣是张嘴半天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倒是纪荣宝先道:“宋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鸾沉这才清了清嗓子,克制着微颤的喉咙:“你回来了……还好么?”本来计划要说的话全部付诸东流,伶牙俐齿的陛下也总算尝到发挥失常的苦痛。
宋昱没好气地:“都处理干净了,没留一个活口!”
语气里因为醋意透出的不耐烦和嚣张跋扈冲的让陛下心里一凉,什么叫热脸贴上冷屁股。
为这人整宿不得安宁的自己,滑稽的像只猴子。他鸾沉何曾对某个人这样上心过,甚至头脑发热到要为他放弃一直以来的统一大计?
死死的盯着宋昱看,呆子穿着月白的长袍,一尘不染,配上那副在鸾沉看来颐指气使的表情,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人家精神的很呢。
他当然不会知道,宋昱是怎么怕吓到陛下,浑身颤抖的洗净一身血污,给胸口上药,然后心急如焚的跑进宫里,只为看一眼陛下的睡脸。
宋昱见鸾沉并无反应,气急败坏的几步上前拉住从发现自己进来就保持低眉顺眼的纪荣宝:“你出去,我有话要和他说!”
宋昱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事呢,鸾沉皱眉推开他:“有事就现在说,荣宝也是自己人。”
这一下,不偏不倚落在刘赟死前落在宋昱胸口上那一拳的位置,宋昱脸色刷的白了,反射似抬手一扫:“我不说了。”
鸾沉踉跄一步,小腿磕上身后的桌脚,也忍着钻心的痛,心说自己怎就养上了这么个狼崽子,一点情面也没给他留:“不说就滚,朕还有事!”
滚就滚!宋昱听了这句话,直接转身出了殿门。

琴瑟难鸣

“伤口并无大碍,只是如今淤血化开了,看着有些吓人,只消好生静养几日,只记得不可劳神动气!”
“谢大夫。”宋昱点点头,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挣扎着披件单衣。
拐角一个婢女挑拨烧的正旺的炭火,又有几人为那大夫提了箱子,室内气息温润如玉,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宋昱保持一个姿势坐了许久,干脆连看守炭火的丫鬟都屏退了,想自己静一静。
这宅子是当初平定晋安和北魏的时候鸾沉赐下来的,就没打算给宋昱长住,悬梁摆皆是稀疏平常的样式,只求简单大方。
正厅悬着他亲手题的牌匾,上书“静水流深”几个大字。笔锋遒劲利落,和那人隽秀温婉的容貌大相径庭,宋昱想,其实那人除了副皮囊,身上还真没什么让有欲望亲近的地方,自私,恶毒,朝秦暮楚,喜欢玩弄人还以此为乐……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可是知道了还是执迷不悟,而且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对他的迷恋早已走火入魔。
喜欢又怎么样呢,历朝历代那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百八十男宠,就算左搂右抱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宋昱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那个状元还是他自己给挑上去的,怪只怪他自己没脑子,只看着这人才气逼人,却不看清那人长相,妖精似的勾人。
要是下次还能让他点,一定点个脸不脸嘴不嘴的四不像,得丑出水准,让人见了就茶饭不思的那种。
看陛下还有没有兴趣和新科状元秉烛夜谈。
想到这宋昱挺憋屈,自己一大老爷们,怎么跟女人抢相公似的?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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