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十三阿哥胤祥骑着马率领着自家的车驾马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便让那些眼巴巴盼着他的人们失望了,人们从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的潦倒落魄、畏畏缩缩,也看不到一丝的轻狂浮躁、招摇跋扈,好像他从未被皇帝冷落过,只是照例来参加每年的随驾扈从。他本是个刚性要强的人,虽在自己家里和四哥面前对这次随驾表示反感无奈,却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出一丝心虚怯懦。此刻的十三阿哥,一身行袍马褂骑在马上,英气勃勃,带领着自家的三个小阿哥骑着马,护着车驾,三个阿哥虽没有乃父的英武神姿、一个个却也都文质彬彬、甚是体面。坐在车里的小格格从没有见过这样挺拔威武、雄姿英发的阿玛,平日里的阿玛总是温文尔雅、和颜悦色,虽也骑马,但也只是作为代步,而此时的阿玛似乎已经和他的坐骑浑然一体,这便是满洲人血脉天成的豪迈气质吧。将近十年远离大众的视线,同行随驾的大多数臣工对这位阿哥都很陌生,虽看不出他有什么骄纵跋扈的神情,只是那不卑不亢、逼人的贵气便让人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虽然他身上没有任何爵位,但也不由得不让人对他心生敬畏。随驾队伍中的老人儿们,还记得十三阿哥当年的风采,而此刻的胤祥已不是当年那个豪爽要强的少年,他们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那份坚定成熟。三十岁以后他便蓄起了胡须,颀长挺拔的身材、瘦长脸上精心修饰的两撇黑胡、再加上那刚毅果决的眼神,让康熙皇帝的老侍卫们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们老主子年轻时候的风采。
胤祥对周围人的态度,也保持着那么不卑不亢、若即若离。在此班随驾的阿哥中他年龄最长,但比他小了不到一岁的十四阿哥胤祯却已封贝子、如今深得圣眷。若不看他二人从小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便真应了那句“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十三阿哥身姿挺拔、精明稳重,十四阿哥敦实魁梧、刚毅耿直,两人从小在一处习文练武,小时候随汗阿玛出巡时,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让皇帝非常自豪,经常在臣工们面前炫示夸耀。只这两人从小性格便极不相合,十四阿哥又急又直、十三阿哥又圆又巧,小时候胤祥聪明乖巧,深得皇帝宠爱,胤祯便只有跺脚运气的份儿;如今两人的境遇完全颠倒过来,只是面对胤祥那从容淡定的气度,饶是十四阿哥早已准备了一肚子奚落揶揄的话,初一见面也只好先咽下去、硬着头皮见礼。胤祥又见过了另两位兄弟,也不与旁人过多寒暄,只等时辰一到,便顺次随着圣驾出发。他的车驾离着皇帝的大驾还老远,只要皇帝想不起他来,便跟着走,也乐得一时轻松。
坐在车里的小格格头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车驾队伍,按捺不住兴奋,总想掀开车窗帘往外看,她想看她神气的好阿玛,看她从四爹那儿新得的小红马,什么时候她也能骑在小红马上像阿玛一样帅气啊!阿玛骑在马上就在她乘的马车旁边,她忍不住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冲着阿玛说:
“阿玛!我也骑马!”
说着就要从车厢里钻出来,阿玛对她只一个微笑,便催马靠近她的车,只一俯身,就把小丫头儿抄上了自己的马。像他这样的稳重人,在这样庞大的随驾队伍里,本不该做出这样的冲动之举,只他在女儿那一撩帘儿探头儿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幼儿时的他,不也曾这样要求过汗阿玛么……
圣驾按站在各个行宫驻跸,随行的诸皇子臣工也跟着在行宫周围搭帐篷歇息。这一天圣驾驻跸密云县地界,胤祥刚刚安顿好家小正要歇息,就听外面有人来报,“十七阿哥来给阿哥爷请安”。胤祥心中自是纳闷,他与十七阿哥胤礼相差近十岁,平日素无交往,他怎么想起过来请安,便迎出帐外。十七阿哥见到胤祥便上前请安见礼,
“给十三哥请安,刚才打了点儿野味儿,拿来给十三哥、嫂子、侄子们尝尝鲜儿!”
说话间便吩咐从人捧上了好几只野鸡和野兔子。
“劳你惦记着,他们哪儿吃得了这么多,拿回去点儿给弟妹用吧。”
说话间把胤礼让进了帐内。
“我那儿还留着呢。早就听说十三哥骑射好,这回终于能见识见识了。”
“也好些年没碰了,怕是早提不起来了。再说咱们这班儿也赶不上木兰啊。”
“我听汗阿玛说,这次到了热河就去行围,十三哥可要显显身手,让我们开开眼呢!”
“哦,是么。”
没说几句话,胤礼便起身告辞。以后每到一站,胤礼打了野味儿必要给胤祥送来,闲谈两句。胤祥不解他是何意,也就随便应付着。
12
12、表白 。。。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阴谋论,就是十七看上王子了。王子个人魅力征服了十七,这样让十四更气,哼哼。
面对十七阿哥的主动交好,胤祥始终与之保持着距离。倒是孩子们,没过几天就和十七叔打成了一片,每到一站扎好营帐就围着十七叔,让十七叔带他们去打兔子、听十七叔给讲故事。这一日圣驾驻跸花峪沟,胤祥安顿好一切,出账外疏散疏散筋骨,远远就见一群孩子围着胤礼,聚精会神地听胤礼讲故事,他们家的小丫头儿也在里面,瞪着眼睛、抻着脖子,听十七叔白话。恰这时,胤礼回头看见了胤祥,叫了声“十三哥”,胤祥颔首致意,小格格看见了阿玛,便跑过去,
“阿玛阿玛,十七叔说汗玛法南巡的时候,随驾的行营有好几十里长,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没找着自己的帐篷、天就都亮了,真的么?”
胤祥笑着伸手领着小丫头儿,这时胤礼也遣散了围着他的孩子们,走过来向胤祥打了个千儿,笑道:
“我年纪小,见过什么啊,十三哥是跟着汗阿玛几次南巡的,这些本该您讲才是。”
“我那时候也小,跟随着圣驾,也没住过那种营帐。不过随扈大臣侍卫们的营帐形制都一样,行营扎起来整整齐齐、绵延数里,看着才着实壮观呢。”胤祥像是被勾起了兴致,接着说:
“说晚上睡觉等找着自己的帐篷天都亮了有点儿夸张,不过我看那一水儿密麻麻的白营帐,想找着自己的帐篷可是挺不容易呢!”
“我是看张圃翁(张英)的书里写的,说夜里行营不许大声喧哗,就只能小声儿地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摸着问,走了半天其实早都走过了,他带的仆童在帐篷里等他等急了就出来迎他,等迎着他了,俩人儿一回头儿,俩人儿都找不着帐篷了,又接着小声儿地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摸,等找着帐篷天都快亮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得见一般,引得小格格一直瞪着眼儿、歪着头儿盯着他,生怕落了一句。
“张圃翁致仕返乡,我们后来跟着皇上南巡的时候还住过他家来着,万岁爷还让老先生给我们示范书法呢。”
“十三哥,其实看见您让我想起一个人!”胤礼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胤祥不由得看了一眼这个楞小子,十七阿哥今年也就二十来岁吧,自己在他这岁数儿的时候干什么呢,都坏了事了吧,呵……
“哦?”
“看见您就让我想起法渊若!”
那法海本是皇帝大舅佟国纲的二儿子,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授业老师,虽出身贵胄,但苦读勤学,而性格最是个耿介刚直,又带着贵族公子的高傲之气。竟然被人说成像法海,连胤祥自己都惊诧不已,就算是法海的学生,可从小到大,无论是欣赏自己的四哥、还是嫉妒编排自己的人,哪个不是说他心思细密、稳重沉着,或是心眼儿多、蔫儿有准儿,怎么倒像了那个孤傲耿介、直起来横冲直闯混不论的法海了呢?说老十四像他还差不多吧。
“哦?这怎么讲?”
“我知道十三哥小时候也是法渊若教的。现在他也教我们,我觉得他跟别的师傅不一样,有的师傅对皇子畏畏缩缩,有的故意端着、有点儿色厉内荏的意思。只这个法渊若,一来到书房,也不必多少话,就往那儿一站,就一股慑人之气。我比您小得多,平常也不常见十三哥。大驾出发那天,看您策马徐行的样子,我一下就想起法渊若来了……”
“哈哈哈……那要这么说,你十四哥岂不是更像?”
“那不一样,十四哥威武,但那厉害样子也是端出来的;您不一样,您那是自然往出散的。”
“呵呵……”胤祥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领着小格格溜达回自己的营帐。
13
13、心结 。。。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老子下一章得对王子诛心了。这章的逻辑,可能是全篇文纠结的源头,王子和老爹的关系、王子和四哥的关系、王子和闺女等等。
诶?那老十四呢,不能白打酱油
又行了三日,皇帝的大驾终于抵达了热河行宫,诸皇子臣工也都在行宫周围各自安顿下来,这一行整整走了一个月。胤祥素有腿疾,这些年来身子时好时不好的并不堪长途跋涉,只他天生是个倔强要强的性子,这一路上都坚持着骑马赶路,其实心里是跟老十四赌着口气,不甘心叫他看扁了。可一待到达热河,诸事安顿停当之后,便连着几天发起低烧来,不过这似乎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从胤礼那里听说皇帝一到热河便要行围的消息后,并不兴奋,虽然他生性好喜田猎,十几岁时便能单骑擒虎,但这些年皇帝对他是横竖看不顺眼,若跟着参加围猎,表现好了骂你出风头,表现不好奚落你没本事,况且那少年擒虎的威名早已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若是表现平平,不但自己没脸,还得被那憋着看笑话的老十四逮住了把柄。如今这一病,倒乐得轻松,向上边报了病假,便在自己在热河的住所消夏养病,就当又换个地方疗养了。
抛却了与皇帝接触的焦虑,胤祥在热河的日子过得倒也悠闲,不必起的太早,在池塘边看看书、钓钓鱼,领着小格格到处溜溜弯儿,想起来写几个字儿给京中的四哥寄回去。对骑马射箭的事儿连看也不看,他本来连弓箭都不想带的,只让四哥千叮咛万嘱咐,别汗阿玛一时兴起要行围射猎,您没带弓箭招的他老人家骂你,惹一肚子闲气。四哥送给小格格的小红马,也一直拴在槽头,也没心思教女儿骑马。他并非不爱骑射游猎,任是多少年不碰,一旦上马也跟长在马背上一般,只是此刻没有知心人伴游,没心气儿罢了。看胤祥整日介领着闺女悠闲懒散的生活,对三个阿哥如当空气一般问也不问,让福晋不由得有些不满。原来在京中时,虽然小格格小尾巴儿似的天天跟着胤祥,但阿哥们每日进宫读书,胤祥对阿哥们的忽视还不明显。可如今所有孩子每日里俱在一处,只领着闺女念书写字儿、嬉戏玩乐,对儿子们的学问功课问也不问,就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了。福晋几次有意提醒胤祥,说阿哥的书背得如何好,受到了皇父的表扬,他连茬儿也不拾,弄得福晋也无可奈何,比起别人家的父亲动不动就对儿子板着脸训斥、稍不合意就举大板子抽,十三皇子家的阿哥们可真是幸运了,因为他们的阿玛根本不理他们。
个中深意,又有几人能参透?福晋知道,胤祥这是在跟皇父较劲、也是跟他自己较劲。一废太子后,皇帝严厉处置了牵涉其中的阿哥,但对孙辈的关心并没有因其父辈的罪愆而受到影响,仍让他们享受应有的待遇、让他们进宫念书。胤祥自幼便受皇父疼爱,可这一朝获罪,便从天堂打入地狱,经此一劫,他真个体味到了什么叫“无情最是帝王家”:生下来便被从生母身边抱走,一个孩子身边一套奶妈、看妈、太监谙达,谁对你都恭恭敬敬,可惜没人爱你;母妃是爱你的吧,可惜只是个符号,而这个符号也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消失了;皇父是爱你的吧,他以为皇父是疼他的,甚至由此一度忽视了君臣之间的天地之别,而当他认识到了皇父先是“皇”的时候,竟不敢再承受他的“父”爱了。钟鸣鼎食、茕茕孑立,这便是天家儿女的宿命吧!大阿哥被圈后不断地生孩子,他就觉得可笑,何苦再让这么多孤独的孩子来到帝王家呢……这些年皇帝几乎把他当成了空气,对诸皇子的封爵赏赐无不刻意跳过了他,却颇为讽刺地赐给了他几个侍妾,呵,他现在的作用只剩下为皇家繁衍生息了么?算了吧,何苦让他们生下来还过这种日子,他把那些侍妾分给了福晋、侧福晋,对阿哥们也不再关心,他们是天家的子孙,皇上既还让孙子们进宫念书,那天家的孩子还是天家管吧;他只亲手抚育了女儿,他的小格格竟然没有贵族人家孩子周围的那套奶妈、看妈、使唤人,没有那么多勾三搭四的隔阂,只是他自己的小丫头儿!
然而他终究又不是个洒脱的人,看着女儿无忧无虑地一天天长大,他也享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亲情的快乐。现在快乐了,那以后呢?皇帝的冷落让他享受了一段相对与世隔绝的自由,但他从来未曾跳脱尘世、沉迷于虚无,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能够无视女儿的未来,即便他想把女儿揽在身边一辈子,可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就算认了这种被打入冷宫的生活,谁知道这种日子还能过上几天呢。无论怎样,天家的血脉终还是跳不出这个“黄圈圈”吧。千思万想,不得不“就范”,他才下决心把小格格托付给四哥,还是让女儿变回天之娇女“正常”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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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父子(上) 。。。
作者有话要说:Kani大胆假设,悠悠小心求证。写着写着句子越写越顺、文章益发枯燥,快成议论文了,赶紧删、转向胡编。“得王子者得天下矣”。
告病请假,耗够一个月就回京换班,便能躲过和皇帝的接触,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胤祥心知,这么多年被皇帝不闻不问,冷不丁地一个月之内就被皇帝折腾了两次,点着名儿的让随驾来到热河,被皇帝宣召是免不了的。虽然他心里还存着侥幸:也许皇帝要他随驾已经是个信号,便没有必要非得见他。他的日子仍然过得悠闲,内心里却不能平静,索性就赶紧见了吧,省得像现在这样心里翻腾得难过。终于,他等到了皇帝的旨意,太监魏珠过来宣旨,皇帝传见十三阿哥。
换好了朝服顶带,之前心中的焦灼烦躁平复了不少,仍旧是极在乎容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