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鼻中冷哼,“你一切都瞒着我,我便不生气了?别再找借口了。就算此事如此,这玉佩是怎么回事?雪泥是怎么回事?你处处帮着胤祥,甚至藏匿杜春儿,敢说不是为了他?”
琴璇气急,“玉佩我已说了,不是我放的。雪泥——我知道你生疑——过去他是曾把它送给我。至于帮着胤祥,却不是为了他!我不过看在胤祥对春儿——”
猛地捂住口,琴璇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盯住胤禟,却见他满脸哀凉,“果然。璇儿,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把我当什么?”
见胤禟推门而出,琴璇无力地滑坐在椅上。她说什么他都不信,这到底是为什么?胤禟,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有心套自己的话?抑或是,两者都有?
心里一阵烦乱,好一会儿,思绪才慢慢清晰。瞟到桌上静静躺着的玉佩,一个问题浮上心头。这东西,是如何跑到自己枕下的?
自那日起,胤禟很少到琴璇房里,却也并不见他在别人那里留连。日日都忙到很晚才回来,琴璇憋了一肚子的话硬是说不出来。自然知道他不想见到自己,说是公务繁忙,这阵子又没什么大事,怎至于连家都顾不上回来! 在外人眼里,琴璇却依旧是盛宠不衰。确然,偶尔几次见面胤禟也依旧是和颜悦色,即便是对阖府的人均脾气暴躁,却从不曾对福晋说过一次重话。琴璇却知,这表面上的和乐甜美,底下却透着冷淡疏离。有时甚至宁愿胤禟同自己吵闹,也好过此时的不温不热。
没等琴璇找机会把话说清楚,胤禟已被召去随驾谒陵,一去便要两个多月。临走只打发个人来说了一声,倒惹得琴璇气闷不已。转眼瞄到桌上放着的玉佩,火气上来,险些扔出去砸碎!都是这劳什子惹的祸!却终究收住了手。细一思量,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找出那偷放玉佩之人,怕还需要着它呢。
正坐在窗前,看那纷扬的雪扯絮般飘洒,将这园子扮得粉雕玉砌一般。耳闻帘子响动,琴璇扭头,却只见了姣儿一人。不由皱了皱眉头,“人呢?”
姣儿摇摇头,“去绿杨居问过了。早在半年之前,小双姑娘就被送去底下庄子上做活,说是——手脚不干净。”
琴璇眉头紧皱,示意小柔给姣儿端了碗茶,“细细说,怎么回事?”
“小双姑娘当初刚被分去服侍刘主子,因着笨手笨脚的,没少受上面姐姐的管教。所幸刘主子性情宽和,见她年纪小又可怜,叮嘱了下人不许欺负她,还让她到内房服侍,减了她的差事。没成想,才不过几天,刘主子的金银簪环便丢了几件。当下随嫁的嬷嬷便命搜查绿杨居,结果——便查了出来。按例,做下这样的事可免不了几十杖刑的,不死也得掉了半条命。亏了刘主子有意遮掩,把这事儿压下了,只赶去庄子了事。”
琴璇愧悔,小双是自己随嫁过来的,当初自己惹恼了胤禟,身边儿的丫头都被分到别处。事情过后,自己以为她们各得其所,竟再也没关注她们!此时听闻小双险些被打死,心里一阵难过涌了上来。小双会偷东西?怎么可能,她不最是胆小怕事的么?何况,她是自小收在董鄂府里的孤儿,无亲无故,哪里会急用钱呢?
转头对姣儿吩咐道,“去告诉方材,让他把小双找回来,就说我有事儿问她。”
姣儿领命出去,琴璇却陷入了沉思。这玉佩的事,统共也不过春纤、秋纹和小双可能知道。春纤和秋纹是不可能漏嘴的,倒是小双,心眼儿不多,极易被人套了话去。这才起意去寻她来,不想她倒出了这一档子事。偷东西,——倒是个撵人的好借口。
会是刘氏么?后进的三位侍妾,她性情和顺,倒最同自己合得来。可是为了什么呢?她生了两位阿哥,位分却没有晋升,莫不是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了?可看她平日,似不像在乎这些的人。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或是郎氏?三人中她最为骄矜,对自己也颇多怨言。自己奔丧这一月,她惹得胤禟暴怒,可是因为是她告诉胤禟玉佩的事?可恨胤禟疏远自己,竟无法问他。可她毕竟跟小双远了一层。又或者,陈氏?那似乎就更不可能了!她一向是个胆小懦弱的,因着出身,不自觉比这府里的众人都矮了一头。她有什么理由针对自己呢?兆佳和完颜就更不可能。唉!一一设疑又一一否定,竟是草木皆兵!
姣儿回来,又端上碗燕窝粥。琴璇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怔怔又出了神。或者,都不是?不是府里的侍妾,不是出于争宠夺爱、争权夺利?自己,可曾得罪过谁?
心里一动,抬头问姣儿,“跟小双一块儿,在绿杨居服侍的人都有谁?”
姣儿开口,“榆叶、碧霞两个粗使丫头,王嬷嬷是刘主子随嫁的,还有房里的娇杏姐姐,和我表姐萍儿。才我问的这些,就是表姐告诉我的。”
“娇杏?怎么这么耳熟?却想不起样子来。”琴璇疑惑。
姣儿笑道,“娇杏姐姐是原来在揽月汀服侍的,揽月汀封了才去服侍的刘主子,她又性情闷闷的,难怪福晋不知道。”
揽月汀!手中的燕窝粥滑落在地,久远的记忆浮上脑海。原来这样!难怪!自己同胤禛的事,确没有人比李玥更清楚了。皱皱眉头,这丫头,跟着李玥也不过几月光景,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仇恨?李玥,给了她什么好处?不由苦涩一笑,李玥,这是你想要的么?到了现在,仍不肯罢休么?
第七十章 香炉
小双的回来验证了琴璇的猜测,玉佩之事确与娇杏脱不了干系。不知为何,琴璇竟总是隐隐觉得不对。眼看胤禟归期在即,琴璇决心找出证据,却越发焦虑。胤禟气的是自己所有事都瞒着他,只证明那玉佩不是自己放在枕下的,就能够缓和同他的关系了么?
派人找来娇杏,方材立在屋角不明所以地看着。琴璇轻轻啜了口茶,茶杯放在几上的时候“嗒”的一声轻响,却震得底下跪着的人面色一白。闲闲开口,琴璇尽量显得轻松,“前些日子这璇玑阁空着,怕是招了贼了。底下人告诉我,见着姑娘你那阵子常来这儿转悠,可曾瞧见什么异常?”
娇杏深垂着头,态度恭敬地很,“回福晋的话,奴婢平日里只在绿杨居里呆着,甚少出来。更不曾到这璇玑阁里来,他们怕不是看错了吧!福晋还是问问别人的好,丢了东西,也好查补回来。”
琴璇只顾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听到这儿抬头笑道,“怪就怪在这里呢!我这儿的东西一样没少,反倒多出些物件。什么玉佩啊,坠子啊,倒叫我思量了许久。哦对了,还有这帕子,姑娘看看,可认得?”
娇杏脸色一变,琴璇看在了眼里。收回了递出去的帕子,笑道,“银丝绣成玉白杏花,好精巧的手艺!这可是娇杏姑娘特有的吧?姑娘不是一向不来这璇玑阁,可不知这帕子是如何落在这儿的?”
清楚看见娇杏额上渗出冷汗,却一言不发,琴璇一拍桌子,倒把方材惊了一跳。“好大的胆子!擅闯璇玑阁不说,还敢遮掩隐瞒。当真要打你二十板子,才肯承认么!”
娇杏脸色煞白,重重磕了个头,“福晋明鉴,奴婢确没来过璇玑阁。福晋归宁之时,奴婢日日伺候刘主子,不曾相离,刘主子可以为奴婢作证。至于那帕子,或是平日里同姐妹们玩笑相赠,或是不慎落在地上被人拾了去,都是有的。若福晋依此判罪,恕奴婢无法心服!”
琴璇被她的话噎住,纵然恼怒却无话可说。听她说的滴水不漏,难不成真的不是她放的?确然,只凭这样一块帕子无法定罪,更何况这帕子还根本就是自己私下派人问刘氏要来的。盯着娇杏好一会儿,琴璇懊丧地叹了口气。无论是不是她,眼下都无措可施啊!
“既如此,我便信你一回。”琴璇深感自己丢了人,今天这事儿简直就是场闹剧,却不得不继续伪装成威严模样。“你且回去吧,今儿的事儿再不许提,明白么?”
见娇杏点头应承,琴璇挥了挥手。斜靠在床边,思绪混乱。却见正步出房间的娇杏长出了一口气,登时心头一动。“回来!”
待娇杏走近,琴璇笑笑,亲热地拉过她的手,“瞧我这记性,倒把这茬忘了。这帕子本是你的,如今你拿回去吧!”
娇杏福身接受,却不知琴璇在还她帕子的同时顺手往她袖里塞了另一样东西。慢慢地退步走出房间,袖中忽然滑落出一物。琴璇“呀”的一声,拾了起来,“这是你的玉佩?成色不错,是哪儿来的?”
娇杏盯着那玉佩,一脸的不可置信。“福晋,这——”
琴璇翻看着玉佩,一面暗自庆幸同胤禟翻脸的事府里还几乎没人知道。玉佩若真是娇杏放的,这会儿该以为自己前功尽弃了吧!“怎么,该不会也是捡来的吧?”
见琴璇紧紧盯着自己,娇杏忙不迭的低下头,“回福晋,这玉佩——确是奴婢捡的。”
“哦?”心里有了底,琴璇一脸玩味,“在哪儿捡的呢?如你所说,你平日是只在绿杨居呆着的,想必这也是那儿的东西了。这么好的玉,怕只有你们刘主子才有吧!你私自瞒下主子的东西,可是不对!不过倒也罢了,正巧我要去瞧瞧小阿哥,这便同你主子说说,算她赏你的得了!”
琴璇一边扯着娇杏向前一边笑道,“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们刘主子也算得宠了,这么好的东西贝子爷硬是连看也没让我看到,怕我小心眼儿克扣了去么!等他回来,还真得拿这事儿数落数落他!”
闻言至此,娇杏止了步,脸面涨红,讷讷开口,“福晋,这玉佩许不是我们主子的——”
琴璇心内冷笑,她果真知道这玉佩的来历!还真是个护主的忠仆!在她眼中,琴璇若是仗着宠爱,告诉胤禟那玉佩是刘氏的,胤禟自然能认出它来自胤禛,那刘氏的罪名可就大了!心里这样想着,琴璇脸上却是讶异的神情,“不是爷赏你主子的,还能是怎么来的?你们绿杨居也有贼进去放东西了不成?”
娇杏口不能言,身子微微发抖。琴璇冷笑着甩开她,“我倒要去问问,这来路不明的玉佩是怎么到你们那儿的!贝子爷的府上,岂能容得下你们主子奴才同外人私相授受!”
“扑通”一声,娇杏跪倒在地,抖做一团,咬着下唇双眼含泪,“福晋,奴婢愿意招认。是奴婢进了璇玑阁,玉佩是奴婢放的。刘主子贞淑清白,求福晋放过她!”
琴璇皱皱眉,心里一丝异样感觉闪过,却没有抓住。只回头看向方材,“你都听见了?”
胤禟回来,听说了娇杏的事并没有多大反应,只应了一声便吩咐按例处置。他这毫不关心的样子,既在琴璇意料之中,却又让她无可奈何。胤禟深恨她凡事自作主张,全都瞒着他。可是她能不瞒么?帮胤祥私藏春儿的事她岂能泄露给他?胤禛那令人心惊的态度、那过分的举止她岂能说出口去?诚然,她若一切都向他说清楚,胤禟自然不会再猜疑自己,可那却会使得胤禟更加恨极胤禛。以他的性格,怎能保证两人间不再起冲突?琴璇担忧着这一点,却不料一切还是没能逃过胤禟的眼睛。遮藏隐瞒的态度,反叫他连自己都难以信任。
不温不热的日子就这样过去,即便是两人亲密时,琴璇依然能感觉到彼此间的那层隔膜。看着胤禟有时并不高兴,却在自己面前佯装开怀,再不如以前随性模样,琴璇气闷不已。琴璇自知即使是真诚的爱情,也是可能改变的。更何况随着时间流逝,新鲜感消退,彼此间的情感难保变得脆弱不堪。狠下心来,干脆将一切都对他表白,告诉他自己的来历,自己同胤禛的过去,告诉他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想法,从此再无隐瞒。可是几次鼓足勇气,话到嘴边,却都被胤禟无所谓的态度堵了回去。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皇帝带着一众阿哥巡幸塞外。因为这次出巡有检阅官军的任务,一切嫔妾命妇都没有随行。琴璇眼巴巴的看着胤禟再次离开,心里莫名的恐慌,总感觉有事要发生。胤禟看着她一脸的不舍,只笑着刮了刮她鼻子,没有半分迟疑地上马出发了。
初夏的京城已然闷热不堪。琴璇呆在房里百无聊赖。虽然早知历史,却叮嘱了方材,每日打听消息,等报了平安才放下心。因着娇杏的事,琴璇对刘氏感到很抱歉,毕竟那是人家得用的大丫头。刘氏却诚惶诚恐地过来请罪,说是调教下人不当,请福晋赎罪云云。琴璇好歹抚慰了一场,这事才完全平息下来。
这日午后兆佳氏带着二格格蕙珠过来请安,正巧琴璇吩咐作了冰碗子,当下便扯了她一同吃冰闲聊。茜儿听说姐姐过来,兴奋得从床上爬下,同蕙珠忙不迭的吃了两口冰便跑去玩耍。琴璇坐于窗前榻下,瞧着院中两个小丫头不怕热地嬉戏玩闹,心情也不由舒畅。却听兆佳氏笑笑叹道,“前儿我进宫给额娘请安,又被数落了一番,直埋怨我们服侍福晋不周呢!额娘可是眼巴巴地盼着福晋能给贝子爷生下个小阿哥,才能放下心呢!”
兆佳氏原是服侍宜妃的女官,宜妃待她亲厚,常召她入宫,说话不避讳也是有的。琴璇撇嘴一笑,“额娘也忒心急!竟像未曾抱过孙子一般!好好的埋怨你做什么。”
兆佳氏摇摇头,“这怎么相同!府上是有两个阿哥了,可毕竟出身不高。咱们满人向来子以母贵,将来承爵的可还该是嫡子呢!再者,眼下小格格也已满了五岁了,福晋就不想着再给她添个弟弟?”
琴璇一时出了神。自己何尝不想有个孩子,真正的自己和胤禟的孩子?太医也都说了,如今自己的身子已然可以承受,也有好一段日子没喝那药了,可怎么现在还不见动静?当下只好摇头笑道,“这也是急不来的,哪儿能想有就有呢!”
兆佳氏闻言只好点头叹息。坐了一会儿,见两个小丫头玩累了跑回来呆着,便起身告辞。琴璇送她出去,没走两步却见蕙珠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直扑到几上搁着的香炉上。瑜石做成的八宝纽金香炉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洒了一地的灰。蕙珠当场吓得小脸儿一白,忙不迭的爬起来,偷眼觑着刘氏脸色,一边小声开口,“大额娘赎罪,蕙珠不是故意的……”
琴璇却正怔忡。方才的一幕丝毫不差地落在自己眼里,——分明是兆佳氏从背后推了蕙珠,——怎么会这样呢?犹疑了一会儿,琴璇蹲下身安慰蕙珠,“没事儿,不过是个小香炉,大额娘不怪你。”
兆佳氏